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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內,還是熙熙攘攘。


    張小雷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很喜歡熱鬧。


    先前剛來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大洛陽就是不一般。


    可等待久了。


    他隻覺得吵鬧。


    夜屠夫一迴來,便是四處吃喝。


    隻有張小雷坐在客房裏,獨自迷茫。


    他迷茫的東西很多。


    該怎麽對付連鶴。


    連鶴逃了,該怎麽找?


    找到了,該怎麽弄?


    接下來的路,他又該怎麽走?


    這些年來,複仇的意誌讓他逐漸有著生活的目標。


    可等複仇結束,他的人生又要如何?


    在這說長卻長不過天長地久,說短也短不過曇花一現的人生,他要怎樣去度過?


    混跡江湖,說來有趣,可又有什麽意義?


    人生最浪漫的,便是漂泊流浪。


    可誰又願意漂泊流浪?


    在這找不到邊際的天下,在這看不見盡頭的世間。


    那茫茫無數土地,他要選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去活著?


    張小雷忽然覺得,一個人住在哪兒,就會有不同的人生。


    哪怕是一座城、一條街、一個巷子裏的兩戶人家。


    都有可能麵對不同的人生。


    天下是沒有盡頭的。


    在其中放下一顆種子,等待著發芽,長出來的會是什麽樣,無人知曉。


    哪怕選了一個地方,他又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去度過這一生?


    天下之大。


    活著的地方有無數個。


    活著的方式有無數種。


    哪種是好的?


    哪種是壞的?


    木工。


    務農。


    放牧。


    經商。


    讀書。


    每選一種生活方式,都要麵對截然不同的場景。


    每選一種生活方式,都要麵對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該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


    張小雷以為,自己該做的是迴去找邵小玲,安心輔佐她,與她過一生。


    這也是他想的。


    但他又該怎麽與邵小玲過一生?


    這真是他最好的選擇麽?


    夜屠夫忽然推門進來了。


    他滿嘴是油,與張小雷叫道:“張先生,還不下去吃點東西麽?”


    “我在想事兒。”


    “想什麽呢?”


    張小雷猶豫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但凡有些腦子,都不該與夜屠夫商量。


    可他心裏憋得慌,就是想找個人說說。


    他問道:“你以為人怎樣活著,才算是真正活著?”


    “那還用說嘛……”夜屠夫不假思索道,“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張小雷尋思一會兒,他覺得這種問法不合適。


    他又問:“我換個問法,好麽?“


    “那你問。”


    “在你喝酒之時,你希望是什麽樣的人與你喝酒?在你吃肉之時,你希望是什麽樣的人為你做飯?那味道應該如何?那鹹淡應該如何?那聊的事兒應該如何?在你享受這一切時,什麽地方是最好的?”


    夜屠夫沉默一會兒,他撓著後腦勺道:“那我怎麽知曉,我曾經有幸在一瀑布旁喝酒吃肉,以為那是天下美景,卻沒有人能與我分享。我曾經與一位友人歡快地大醉三天,卻是擠在他那四處發黴的破屋裏。”


    張小雷點頭道:“隨後呢?你想過怎麽辦嗎?”


    “我想過帶他去那地方,與他在那美景下大醉一場。”夜屠夫答道。


    “可你們遲早會聊完,可美景遲早會看膩。等你們發現,自己聊的、吃的、喝的、看的……都變得那麽無味,下一步又該往哪兒走?”


    “我不曉得……”夜屠夫小聲道,“你既然還不想吃,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夜屠夫關上了門,隻留張小雷一人,在這緊閉著房門和窗戶的客房裏。


    他漸漸覺得有些冷,坐在床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是個不完整的人……”


    他忽然這麽想。


    記事起,他的心裏就隻有仇恨。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就在迷茫,究竟是一死了之,還是苟延殘喘。


    他找不到答案。


    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偏偏就是那股仇恨,以及想要見到爹娘哭訴的委屈。


    爹娘見到了。


    委屈沒能哭訴出去。


    他不想哭。


    他覺得哭了也沒用。


    等那支撐著他一路走來的事情結束,他又怎麽繼續走下去?


    他漸漸想哭。


    “我喜歡小玲,我愛小玲……”他咬著手指,嘴裏一直喃喃,“我想與她長相廝守,我想與她看日出日落。”


    他不斷地與自己說話,告訴自己——你過得很好,你不要哭。


    而在他的腦海裏,卻還有別的聲音響起。


    “你曾想跟隨李風舞,他卻還是離你而去。”


    “人生一世,你真能與她長相廝守麽?”


    “當疾病奪去你們某人的生命,當乏味取代你們之間的情意,你又會是那孤獨一人。”


    “邵小玲是邵家家主,無論有沒有你,她都有那邵家陪伴著。”


    “你卻將自己的餘生寄托於她,若是她與李風舞一樣離去,你與活在黑暗之中,又有什麽用的區別?”


    他咬著手指,竟然克製不住地流著淚。


    手指漸漸咬出血來,而他嗚咽喘著氣:“李風舞……你為什麽那樣對我。我把你當恩人,我把你當恩師……你帶著我爬出深淵,又親手將我推落懸崖。”


    十幾年來。


    他想自由地活著。


    等真正自由地活著,他才發現……


    人這一輩子,單單隻是想著怎麽活下去,就要用掉一生的力氣。


    他忽然想:“倘若有一天,小玲不愛我了……”


    一股惡寒,從他的全身竄起。


    他不敢想象那一天。


    他不敢想象這全世界,沒有一個人陪伴他的那天。


    他會迴到從前……


    他不想迴到從前。


    他把頭埋進膝蓋之間,淚水浸濕了綢緞。


    直到傍晚,夜屠夫忽然推開門,與張小雷叫道:“張先生你還不吃麽?都一天了。”


    “我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吃……”張小雷道,“我想歇息。”


    “你究竟在想什麽?”


    “我忽然很難受,一股悲傷圍繞著我。我也不知該怎麽說……說出來慚愧,我感覺很痛苦。”


    夜屠夫先是一愣,隨後不耐煩道:“你家財萬貫,還能痛苦個啥啊,你這是日子過好了,在無病呻吟地傷春悲秋呢!”


    那一句話,宛如尖刀刺進張小雷的心裏,卻讓他不想再哭了。


    他將那股難受咽下去,咬住旱煙槍,累得擺了擺手,又擠出一個笑容:“說的也是,隻是我真不想吃,你自己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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