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離開後兩分鍾,長發青年支著另外一個年輕人又在餐館遠處一個角落偷瞄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人灰溜溜的離開,不是他不想報複,剛才那小夥的雷霆出擊實在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創傷。根本沒有任何口舌、沒有前奏、也沒有預演,就像五六月的暴雨一樣,來得那麽突然。


    目送著這群人離開,老板娘眼神落在何可背後,迴過神來。心裏終究是有些愧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正手足無措時,一旁的老廚子開口說道:“可可,別愣著了,咱們先吃飯吧,你晚上還有課,吃完了還得迴學校呢。”


    老板娘感激的看了老廚子一眼,附和說道:“對對,可可,咱們先吃飯吧?”那輕言細語生怕一個字說得太大聲就驚擾了她。


    “可可?”


    何可迴過頭,那雙略有紅腫的眼眶,看得老板娘心中莫名一疼。


    “丫頭,剛才是紅姨對不住你,你...唉...”,何可在自家餐館打工時日不短,這姑娘的品性態度她再清楚不過。大家平日相處雖然不至於到家人那種程度,但也一直都親親切切熱熱鬧鬧,此刻想要說點什麽“請你原諒我”之類的話,她卻如鯁在喉。


    何可搖了搖頭說道:“紅姨,我想迴學校。”


    這句再平淡不過的話,卻在紅姨心中揪了一把,竟險些流下淚來,甚至不敢直視小姑娘那雙憔悴得沒有神采的眼睛,剛才的千言萬語這會兒卡在喉嚨裏異常難受。


    歎了口氣,紅姨輕聲說道:“可可,剛才是紅姨的錯,你怨我,是應該的,罵我幾聲出出氣也好。如果你真的想走,紅姨也不攔你,以後有空迴來看看你德叔和我就行。”


    說完從收銀台數了一點現金遞給何可,接著說道:“現金帶得太多不安全,這些錢你先拿著,省的去銀行取,剩下的我明天轉到你的卡裏。”


    至於剛才想挽留何可的打算,此刻她也萬萬說不出口了,明天會如何?一時間,她也沒想那麽多了。


    看著眼前向來精明世故卻收留自己兼職打工的中年婦女,即便她不是那麽善良,也沒有那麽慈祥,可是一直以來至少也沒有虧待自己。依靠著她的心意,讓自己與那個孱弱不堪的家勉強艱難維持了近半年時間。


    生活殘酷的磨練,早已讓何可習慣性的將自身努力得到的成果化作對別人的感恩與滿足,隻想在大學畢業之後找一份能夠讓母親不再操勞,養活自己,供弟弟念書的工作。隻是這個夢想在她看來,已經沒有比這更艱難,卻也更讓她動力十足的了。


    ......


    漫無目的的遊蕩在大街上,就像離開了母體的蒲公英。迴國之後,這塊土地並沒有給他帶來想象當中的歸屬感,沒有家人、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僅剩的三個戰友,也因為不可為外人道的因素而安排在其他未知角落,就像自己一樣。


    入夜,氣溫幾乎已經降至接近零下四五度的冰點,可沈重依舊隻是穿著那件短袖t恤,雙手插在褲兜裏,望著遠方霓虹閃爍,他的眼神飄忽。


    感覺著偶有路過行人看著自己的異樣眼光,沈重不得已重視了一下自己這身不符合季節的打扮,隨便買了一件外套糊弄在身上算是對大夥有個交代,再找個報刊亭買了一份本地地圖。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背著背包離開了賓館,再到農貿市場買了幾斤水果鹵雞鹵鴨熟菜和小瓶裝二鍋頭等等一大袋吃食,又買了一把農用鐵鍬帶在身上。為防止被人記下路線,也不打車,而是徒步向著市郊東北方向十幾公裏的一處丘陵為目的地迂迴前行。


    約莫到了中午時分才抵達該處,好在今天天氣不錯。


    雖然不會看風水,更不懂什麽五行八卦的理論,不過依山傍水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兄弟們,怪我沈重無能,不能帶你們迴到各自的家鄉,姑且就在這裏安個家,各自安息吧!


    選好了地方,沈重放下手中東西,拿起鐵鍬就開挖。


    這個世界的未解之謎太多太多,大到宇宙天文,小到細菌病毒,處處充滿了神奇。現在,此處就有一個。


    也虧得這地方荒郊野外沒人看見,否則不還得開罵大白天的活見鬼了!沒花幾分鍾沈重就挖出來一個一米深的大坑,然後像個推土機似的開始四周刨土。他所展現出來的一切,就好像是遠古時代走出來的上古先民,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不到一個小時,一個三米長一米深兩米寬的大坑就這樣被他一個人挖了出來,甚至都不需要喘口氣。他將鐵鍬扔在一旁,拉開放在邊上的背包拉鏈,從裏麵取出一個個陶瓷罐,罐子樣式不一而足,有的精美,有的粗糙,也有的大有的小。


    他就這麽一個個將它們放在眼前,一共十一個,還有一套作戰服。這些,是與他在海外輾轉萬裏並肩作戰四年的兄弟的骨灰和遺物。


    “兄弟們,我迴來了,帶著你們的願望。你們也迴來了,這裏,是禾國的土地。我沒辦法整天帶著你們招搖過市,隻能將你們的‘家’安置在這裏。”


    自言自語著,沈重挨著十一個陶瓷罐坐了下來,望著遠方。


    “剛迴國,還有些不適應,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都像是局外人,感覺比我當初從山裏出來的時候,第一次跟你們見麵那會兒還要陌生。前天上飛機之前,跟曲淵和高弘文高弘武兩兄弟見了最後一麵,他們各自帶著六位兄弟的骨灰從其他國家轉機迴來。我們四個人分別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方式迴國,至於他們現在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是一陣沒有邊際的沉默,迴到家鄉,這是曾經他們小隊所有人最遙遠,卻最實際最美好的夢想。


    隱隱的,那十一個骨灰盒和那一套衣服,好像化作了這些戰士們生前的模樣,靜靜的坐在沈重身旁,望著眼前祖國的山河,誰也沒有說話,就那麽靜靜的坐著,看著,滿臉笑意,就好像他們看到了,這片土地此刻的安寧祥和,其實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過了好久,沈重拿起身邊第一個骨灰盒。程愷,沈重所在尖刀作戰小隊第一位犧牲的戰士,犧牲時年僅二十一歲。三年前小隊被上級秘密調往邊境,當地公安局破獲一起特大軍火走私案件。但是所謂的“破獲”,也僅是找到了幾條有用的線索而已,相對於對方的裝備精良,素質專業來講,僅以地方公安的力量想要消滅上千號武裝力量,無異於自取滅亡。


    由沈重所領導的小隊沒有代號,沒有具體職責,也沒有固定作戰區域,甚至每次給他下達命令的上級是誰,上級的上級又是誰也一概不知,隻知道他們要執行的每一個任務,都是國家絕密,除了他們,沒人能夠處理。


    而那一次,同樣如此,為了全殲敵人,他們秘密潛入別國境內一個多月,在不得已需要暴露時,喬裝成外國來的遊客,期間曆經數次跟蹤暗殺、阻擊和偷襲。最後一場戰役是在一處原始叢林裏,三十四人的小隊與軍火販最後的六百多人正麵對抗,整整兩個日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為了將軍火販的主力部隊引入叢林伏擊圈,小隊當中的五人作為誘餌聲東擊西不斷滋擾對方,卻在程愷等即將迴歸自己的作戰區域時被對方武裝直升機當場射穿。


    最後打掃戰場時找到程愷的遺體,左胸至腹部直接被全部打爛,可是,他們甚至來不及為他做一個道別儀式,又再次接到上級指令前往萬裏之外的鳳國後花園——塚洲的危地馬拉城執行另一個絕密任務。


    他的英魂,流落他鄉長達三年,才在今天終於迴到了他無比思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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