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瘦的背影、血跡斑斑的白衣、殘破的長劍……男人守在蘇瑤的身前,轉頭說:“你先走,我一會就跟上。”


    男人似乎是蘇瑤的師兄,他轉身走向蘇瑤。“師妹,你沒事吧?”


    不等蘇瑤反應過來,“師兄”竟將她擁在懷中。蘇瑤定睛再看,發現她身前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師兄,而是李隨風!她大罵李隨風淫賊,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發聲。李隨風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撐住,別睡。我帶你出去。”


    此時此刻,蘇瑤才注意到自己腹部駭人的傷口。


    “叛教者,死。”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前的人,竟是手持匕首的聞鶯!匕首刺來,蘇瑤躲閃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刀尖刺入自己的身體!


    死亡的衝擊令蘇瑤猛然驚醒!她猛地坐起身子,驚出了一身虛汗。側腹的疼痛讓她意識到,自己竟還活著。蘇瑤感覺自己的大腦有些昏沉,腦海中的記憶停在了李隨風的懷中。身旁侍女“小姐、小姐”的唿喚聲讓她稍加清醒了一些。


    蘇瑤怔怔地看著淚眼朦朧的侍女,良久才問道:“李隨風呢?”


    “迴小姐,三日前的清晨,李公子將您送迴來後,就已離開了思雲府。”侍女說道。


    蘇瑤一怔,問道:“他沒有說什麽嗎?”


    侍女取出一封信,交給蘇瑤說:“李公子給巡捕林統領、楊府主和小姐各留了一封信,這封是小姐的。”


    蘇瑤打開信封,其中隻有一頁信紙。


    “蘇姑娘,無端猜忌,令你重傷,我已無顏見你。所幸,不臣天與青鸞訣皆已傳授,緣分已了。在下先行告辭,江湖相忘。”


    “字寫得真醜。”蘇瑤輕哼一聲,將信紙折好,放迴了信封。她坐在床上,對侍女說:“她給林正和府主都留了什麽?”


    侍女說:“給林統領的,說那飛賊是盜門中人,被盜幾戶人家皆是被飛賊誤認為有不軌之舉者。收押之後,好生管教,或可成助力。並勸林統領,以民為重、堅守本心。給楊府主的,則隻是勸慰罷了。”


    蘇瑤問道:“知道李隨風的去向嗎?”


    侍女說道:“小姐昏睡了三日,我們都守著小姐,未敢擅動。而且李公子走得極快,將小姐送來後,他就買了一架馬車,由江公子仆人載著,直接出城東門走了。”


    蘇瑤輕抿嘴唇,心想:“李隨風,你就是個蠢貨,說跑就跑!”她對侍女說道:“把人手散出去,全力追尋李隨風的蹤跡,一有消息,第一時間來報。出去貼一個告示,就說第三關即日起關閉。”


    侍女一愣,忙問道:“小姐的意思是?”


    蘇瑤說:“坊主命我借機查佛珠的來曆與消息,如今佛珠必然落入李隨風手中,我定要去見他。”


    侍女點點頭,說:“奴婢知道了。”


    待侍女走後,蘇瑤一人躺在了床上。忽而,她覺得有些饑餓,習慣性地開口叫道:“小鶯……”這時,她才反應過來,聞鶯已然不在。雖說,早知她是永夜教徒,與自己不是一路人,但是多年相處,蘇瑤早已習慣了聞鶯的存在。


    “李隨風。”蘇瑤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遇到這人不過短短幾日,她此刻竟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那晚的詳細情形,教中再無他人知曉。或許,這就是機會。”


    ——


    李隨風與江辭坐在馬車中,正閉目養神。忽然,江辭睜開眼,說道:“隨風兄,你之前急匆匆地找我說要去東海郡,早點都沒來得及吃就啟程出發了。怎麽快馬加鞭走了三日,你就讓鍾叔放馬慢行,不再趕路了?”


    李隨風睜開眼,起身說道:“你我在思雲府壞了永夜教的謀劃,那可是正氣盟都頭疼的邪教。再不走,等麻煩找上門可就走不了了。”馬車顛簸,讓李隨風稍稍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如今出了思雲府,自然就不必著急趕路了。”


    江辭點點頭,笑道:“確實!這馬車走快了,顛簸起來,實在是受不了。隨風兄身上有傷,可得小心些。”


    李隨風掀開馬車窗的簾布,看著官道旁的樹林說:“而且,若是隻顧著急匆匆趕路,隻會令人更為疲累。不如信馬由韁,欣賞路上的風景。”


    江辭也看向馬車窗外,似乎想到什麽事情一般,隨口說道:“我還以為隨風兄是不敢見蘇瑤姑娘,先跑了。”


    “呃……”李隨風頓時尷尬,隻能死死盯著窗外的樹木,無言以對。


    三人就這般優哉遊哉地趕了幾日的路。他們有時在村中借宿一晚,有時錯過宿頭,索性就在野外過夜。江辭起先還有些不適應,但他跟著李隨風在山林中穿行捕獵一番後,也來了興致,日日跟在李隨風的身後追逐著“山珍”們。後來,他索性向李隨風學起了打獵和烤肉的本事。


    ——


    一日,李隨風與江辭正在馬車中閑聊。


    江辭說:“隨風兄,這麽行路的確有趣,隻是馬車上坐久了,腰疼。”


    李隨風點點頭說:“是啊,馬車顛簸,確實讓人疲累。再有一兩日的功夫,應該就能到鄱陽郡了,不如在那裏休息幾日,正好再買一些路上用得到的東西。”


    江辭點點頭,說道:“早晚有一日,我要找一批千機宗的匠人,好好地改改這馬車,讓這馬車少點顛簸,坐起來更舒適些。”


    “我聽聞,有一家馬車行在車軸上加了什麽東西,能減去不少顛簸,也不知在鄱陽郡能不能找到。”


    “這馬車廂也要改得更舒適一些。”


    突然間,鍾叔猛地收住韁繩、勒馬停車。坐在車廂中的江辭沒有坐穩,險些被甩出去。李隨風見窗外沒有異樣,又不知車前出了什麽事,不由得心生疑惑。江辭沒想太多,隻是不悅地叫道:“鍾叔,你怎麽駕車的?”


    鍾叔掀開簾子,恭謹地說道:“迴公子,前方有山匪劫道,堵住了去路。”


    聽聞是山匪劫道,江辭竟然眼放精光。但他還是收住神色,拿腔捏調地說:“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山匪劫道,隨風兄放心,我且去會會他們!”說著,他抽出懷中的折扇,徑自跳出了車廂。


    看著江辭跳下馬車,李隨風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心想:“江辭是從哪裏買的話本?一幅富家公子的打扮,怎麽說話倒像是個在念台詞的說書先了……”


    尋常山匪劫道,李隨風是絲毫不會緊張的。他們在山匪麵前皆有自保之力,即便山匪人數眾多,也是烏合之眾,三人安然脫身不成問題,不至於像在府衙時,被訓練有素的弓弩手困住。


    “嗐!大膽毛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爾等竟敢攔路打劫、強搶民女!”江辭站在官道上放聲大罵,隻是這台詞卻讓李隨風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李隨風甚至開始認真地思考要不要走出馬車這個問題了。


    李隨風正猶豫著,江辭卻突然喊道:“誒?隨風兄,你快來!”


    聽到江辭叫他,李隨風隻好不情不願地鑽出了車廂,可是,當他看到馬車前的景象時,他的心中竟生出了退避之意。這群山賊不過十二人,實力最強者也才剛剛達到六品的門檻。這點能耐,李隨風自然不懼。


    隻是,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女子讓李隨風一時有些難以應對。那女子一身飄然黃衫,動如穿雲之雀,背上雖負著一柄長劍,卻隻憑手中一支玉屏竹簫迎敵,一招一式似有青鸞高鳴、飛花飄灑,宛如仙子謫凡,不可方物。這女子,正是蘇瑤。


    李隨風見蘇瑤攻守之間,招式局促、施展不開,便知道她身上的傷尚未痊愈。他怕蘇瑤情急下牽動傷口、再加重了傷勢,於是直接出手,將迎麵來的幾名山賊打退後,緊接著就施展輕功到了蘇瑤身邊。


    “你怎麽會在這裏?”李隨風問蘇瑤。


    “找你。”蘇瑤說。


    “找我?什麽事情需要你不養好傷就來找我嗎?”李隨風反問道。


    蘇瑤哼了一聲,說道:“本姑娘找你,是要查佛珠的下落。”


    “佛珠就在我身上。”李隨風說道:“但是我不能給你。佛珠背後的秘密還沒有查清。待諸事了結,我自會將佛珠雙手奉上。”


    “江湖上多少人覬覦這顆佛珠?你連兵刃也不帶,叫人怎麽放心?本姑娘的離尊劍就先借你使用!”


    “這……”李隨風看著蘇瑤火急火燎地遞來的離尊劍,竟然一時語塞。


    蘇瑤見李隨風不接劍,幹脆將離尊劍硬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說:“本姑娘也要一路隨行,免得你被人打敗、讓佛珠被他人搶了!”


    “喂,你們在說什麽佛珠?”突然,領頭的山匪衝到了兩人身邊。手中大刀高舉,怒氣衝衝地罵道:“老子打劫呢!當我不存在嗎?把佛珠交出來!”


    “閉嘴!”


    江辭看著被異口同聲的蘇瑤和李隨風打飛的山匪頭子,不禁捧腹大笑。他問鍾叔:“這就是話本中說的孽緣嗎?”


    “公子說是,那就是。”鍾叔在車下牽著馬,也笑眯眯地看著李隨風和蘇瑤。


    ——


    揚帆過彭澤,舟人訝歎息。鄱陽郡地處夏國江南,因西臨鄱陽大湖而得名。鄱陽湖古名彭澤,方圓數千裏,乃是天下第二大湖。鄱陽郡西北麵水,東南向山,地廣物博、糧產豐富,風景絕佳,有不少文人墨客、江湖高手曾在此處留連。


    鄱陽郡南城門口,排隊準備進城的人站成了一條長龍。隊伍中,大多數是粗衣短褐的菜販貨郎,唯獨隊伍的末尾一人,與他們顯得格格不入。準確地說,此人立於何處,都必然顯得突兀!這男子似是軍旅中人,三十歲模樣,披頭散發、赤腳站在砂石地上。他半身赤裸,露出了虯實的肌肉和身上駭人的傷疤。他的雙腕和右腳踝上各有一隻鐵環,腳踝的鐵環上還殘留著半截鎖鏈的鐵環,似乎是被扯斷的手銬和腳鐐。男人不僅裝束奇特,而且右臂上還以青墨刺滿了文字。他隻是立於原地,便散發出駭人的肅殺之氣。而他身上最令人驚懼之處,莫過於他的後背,竟負著一座巨大的銅棺!


    男子邁步走來,排在城門口的百姓立刻被嚇得散到了兩旁,訝然地看著他。男子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了城門口。依例盤查出入者的城衛士兵連忙將他攔住,極度警惕地問道:“你是何人!從哪裏來!到郡城所為何事?還有……你背上是……”


    男人微微抬頭,一雙充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士兵。男人眼眸中的殺意令士兵險些倒在地上!士兵倒退幾步,右手按在刀柄上,顫巍巍地說道:“你要幹什麽!”


    “刀煥野。”男人的聲音極為低沉沙啞,他說話很慢:“崖州郡,抬棺人。”


    士兵一下愣在原地。抬棺人是戍邊守軍才有的職業!邊軍將領前線戰死,則由抬棺人收殮將軍屍骨,一路抬棺步行,送英魂還家!但是,崖州郡並非夏國領土,而是淵流族的領地!從瀾河出發、穿過雲國、一路步行到夏國鄱陽郡,尋常人要走大半年,而一個背負沉重銅棺的抬棺人,究竟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到!?


    值守士兵的心中肅然起敬,問道:“棺中,是哪位將軍?”


    “……”


    正一篇“思雲陷迷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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