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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不是多好的酒,蜀地常有的竹葉青酒。這種酒不太烈,也不過於溫和,或者換種說法,叫做有些人喝了覺得太烈,有些人喝了又會覺得寡淡無味。


    竹葉青幾錢銀子一壺,平頭百姓家也都能喝得起。


    酒菜很快就搞好端了上來。縣丞大人在堂上環視四周,夫人不在,孩子也不在,他們都跟夫人去娘家了,這是夫人每個月都要做的事,夫人戀家。


    縣丞心想,若是夫人在,恐怕他也不會喝酒。倒也不是夫人不讓他喝,而是夫人不太喜歡酒味,既然夫人不喜歡,他就不喝。


    喝了三杯酒,縣丞大人盯著手上的酒杯,陷入每次喝酒後都不可避免的悔恨中。之所以悔恨,當然是因為做了錯事,當然就有了一段往事。


    那是很多年前,他剛到縣丞的任上,意氣風發,滿懷救濟蒼生的豪情。縣尊大人寬仁德厚,常常給與他很多鼓勵和教導,讓他深深感動。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他在一次朋友的宴席上,酒喝多了,俗話說酒壯人膽,縣丞大人就在去上茅房的路上,看到一個婢女,也不知為什麽頓時起了色心,就在後院裏把那女子給辦了。過程可想而知,那婢女地位低下,麵對的又是縣丞大人,連喊都不敢喊。


    辦完後他酒就醒了。年輕的他驚愕、害怕、後悔、哆嗦...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紛湧而來,縣丞大人愣愣的跪在地上,向那婢女磕頭。那婢女隻是哭,不敢喊叫不敢跑。


    如此僵持著,一方是巴中城的大人物,一方是塵土一般的小百姓。


    “縣丞大人這是...”此時,縣尊大人忽然出現了。


    縣丞大人渾身一抖,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他根本不敢看縣尊,呆呆的繼續跪在當場。


    縣尊大人倒吸一口冷氣:“你這女子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還是縣尊反應快,立刻問道。


    “小...小女叫桂芝,是鄉下人,父母死的早...是...是孤兒,嗚嗚...”婢女跪在地上,如此說,一邊說一邊壓抑著哭聲。


    縣尊大人伸手把縣丞拉起來,對婢女道:“你是在這酒樓上工嗎?多久了?”


    那婢女道:“是的大人,有兩...三個月了。”


    “等會我會跟酒樓掌櫃的說,你跟我走,我會給你銀子,讓你一生無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縣尊大人走上前,把那婢女也拉起來。


    那婢女還是哭,沒有答話。


    “迴答我。”縣尊大人沉聲道。


    “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婢女顫抖著,眼淚像斷了線,但還是點了頭。


    從此,私底下的縣丞大人就成了縣尊大人的附庸。表麵上縣丞大人和縣尊分庭抗禮,實際上無論大事小事,縣丞大人幾乎都不敢做主。


    這麽多年來,縣衙都是縣尊大人的一言堂。


    縣丞大人很多次想要擺脫縣尊的束縛,但最終都無法達成。縣尊大人手上的那個女子就是縣尊的王牌,那是懸在縣丞大人頭頂的一把利劍,隻要縣丞大人稍有不聽話,這把劍可能就會落下來,把縣丞劈個兩半。


    他也曾想逃離,他跟縣尊大人明言,想調去別的地方,哪怕隻是去做個典史,他也願意。但縣尊笑道,你就在巴中城幹一輩子挺好的,咱倆到時候一起致仕,外地就別去了,總沒有咱們老朋友在一起自在。


    所以縣丞恐怕是整個縣衙最憋屈的高官。


    很不錯的一點是縣丞如此憋屈,但仍舊沒有沉迷於酒色。每天除了去縣衙做公務,就是迴家讀書寫字,跟朋友飲宴都很少。


    他常常想,自己對女人根本就沒有非常嗜好,跟夫人在一起都不會過於放縱,為何偏偏那天晚上會對那麽個普普通通的婢女起了色心?


    越想越覺得沒道理,直至後來他認為,這一定是縣尊的陰謀,那天的宴席那天的偶遇婢女,一切都是縣尊早就謀劃好的。縣尊就是要用這樣手段把他牢牢地控製住,讓他這個縣丞成為傀儡。


    每座城的縣令和縣丞都是兩個互相爭權的派係,這也是正常製約的製度。但在巴中城,一切都被縣尊給打破了。縣丞不


    得不佩服縣尊的手腕。


    雖然心中疑惑濃重,雖然多次嚐試逃離,但均以失敗告終,現在他早已認命了。這輩子的仕途隻有在巴中城了,毫無疑問,毫無懸念了。


    一壺酒飲罷,縣尊大人對旁邊的婢女道:“夫人臨走時留什麽話沒?”


    侍女恭敬道:“迴老爺,夫人沒有留話,隻是對婢子說,老爺您若是喝酒的話,最多隻能讓您喝兩壺。”


    縣丞大人不禁笑笑:“夫人呐,就是管的太寬,否則我也不會到現在一個妾都沒納。”


    婢女不敢作聲,心中卻想,夫人都給您張羅了好幾個,都被您拒絕了,還把夫人罵了,現在卻又來抱怨,真是替夫人不平。


    第二壺酒,縣丞站了起來,右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左手拎著酒壺,走到院子裏,走到那顆梅花樹下。


    早春的春梅開的非常美,紅豔嬌嫩寒冷中傲然淩立。


    不像寒梅那樣傲骨錚錚過於清高,又不像三月的春花那樣嬌滴滴的。


    自有一股於寒冷與溫暖之間的溫潤。


    縣丞聳動鼻子聞了聞,花香不濃,幽香清遠,他很喜歡這種香氣,從小便喜歡,一如他喜歡這酒,不濃也不淡。


    先生曾經說過,這是中庸之道。


    可他覺得不是。起初他相信先生說的,後來他越發覺得,他這種喜歡,並不是中庸,他就是單純的喜歡這種不過頭又非不及的感覺。


    他跟先生爭辯過,後來,他忽然有一天覺得,幹什麽非要跟先生爭辯呢,也許先生心中的這朵春梅就是中庸的,而自己心中的那朵,隻要自己清楚那不是中庸的,就可以了啊。


    “梅花二月開,小妾幾時來?”縣丞直接用壺仰脖倒了一口,忽然念了句打油詩,自己說完都笑了。


    侍女在旁邊也掩嘴偷笑。老爺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老爺不嚴肅的時候真的挺好看呢...


    侍女有些發癡,縣丞忽然道:“小梅,你名字叫小梅,可卻像那蓮花,開在熾熱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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