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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老縣令帶著的這些德高望重老者們來到後堂放銀子的地方,金燦燦銀晃晃的堆滿這間空著的大屋子。


    大大小小二十堆,每一堆上都貼了封條,而且寫了誰誰家挖出來的。


    屋子裏除了銀子,另外也有縣衙的捕快和衙役們。


    “諸位辛苦了。”老縣令一進門就拱手。


    捕快衙役們趕忙彎腰行禮,老縣令的德行和威望還是在的。


    老縣令和幾大家族的老人們邁著有些慢,但仍然很堅定的步子,繞著金銀珠寶走了一圈。


    眾人都有些沉默,稍傾,老縣令道:“恐怕不下三十萬兩吧。鐵頭幫真有錢呐。”


    王家老太爺道:“鐵頭幫劫一百兩,估計至少要給這些人五十兩。”


    李家老太爺喝口茶,道:“也就是說,百姓們被搶一百兩,有五十兩其實是縣衙搶的?”


    “嗯...可以這麽說吧。”老縣令不情願但又很無奈的點點頭。


    捕頭大人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拱手道:“諸位叔伯可不能這麽說。在剿匪這件事上,咱們縣衙確實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但我們也不想啊,這麽多次剿匪都無功而返,實在是咱們兵力太少,土匪太狡猾了。這次剿匪,縣尊大人至今還躺在床上,諸位都是親眼所見的。”


    老縣令輕歎一聲:“若不是有這麽些蛀蟲,縣尊大人又怎會差點命喪在山上?”


    “可見,咱們巴中城最可怕的,不是那山上的土匪,而是縣衙裏勾結的土匪的人。他們表麵上正義凜然,暗地裏卻壞到不能再壞。”王家老太爺歎道。


    這天晚上,歲數已經不小的這些長者們,睜大眼睛,就著縣丞命人送來的好茶和精致點心,就在後堂守著。


    這些長者們,雖然一夜不能睡覺,但他們心裏都很高興。因為他們以年邁之身,還能為百姓做點事情,還能為肅清吏治貢獻那麽一點哪怕一點點的力量。


    這一夜喝著茶,他們聊了很多。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晚脫了鞋躺上床但卻不知明早是否還能起來穿的上。對於很多事情,都


    看的很淡了。尤其是關於功名利祿,到了這一大把年紀,就算是位列公卿,那又怎麽樣?多走幾步就喘了,到哪都要帶個拐杖,再也不能健步如飛...


    這一切就像一根繩索套在脖子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緊,直到最終斷氣的那一刻。


    所以都這時候了,很多以前看不開的事也就都能看開了。


    這一屋子的金銀珠寶,在他們看來,跟一堆土其實沒什麽太大區別。


    但到這時候,並不是說他們就沒有在意的事了。他們開始在意一些與功名利祿無關的事。比如說,未來。


    家族的未來,老鄉的未來,甚至整個大宋的未來。


    家族的未來會是什麽樣?是衰敗傾頹,還是繁榮興盛?死後多少年後,他們的家族會開始破落?他們的孫子重孫後代流落在街頭,端著破碗向來來往往的人乞求?


    而大宋的未來是什麽樣?是繼續強大下去,還是漸漸變得弱小?弱小到無數鐵蹄衝破國門,衝破一座座城門,馬蹄踐踏在子孫後代的身上,刀劍劈砍在子孫後代的身上?


    想想都已很可怕。


    所以他們開始害怕這些東西,他們已然快要離開人世,他們再也不怕被刀劍加身,再也不需擔心沒吃沒穿。


    可是未來,子孫的福祉,是僅有的能刺痛他們的。


    因此,他們在意一些在很多人看來,不切實際的東西。


    比如正義,比如盡職盡責,比如一心為民...


    “到今日才知道,當初咱們以為不切實際的那些東西,才是最實際的東西。”


    “曾經我們嗤之以鼻的,才是最後我們關心的。”


    “總要等到最後,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還是為時已晚,我們是看不見了。”


    精致的小菜,一壺茶。


    小菜是巴中城最好酒樓供來的,這壺茶是縣衙最好的茶,是用來招待上級下來訪查時為大人們準備的。


    菜都沒動,倒是茶已經喝了三四壺了。老縣令忽然笑道:“坊間傳言洶洶,我總覺得有些蹊蹺,你們看呢


    ?”


    王家老太爺道:“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這些銀子,那二十個人就是最好的證明。傳言能傳出來,必然是有根據的。”


    喝口茶,王家老太爺續道:“換句話說,沒有哪個百姓天生喜歡造官府的謠,因為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人言可畏,百姓多數不明就裏,有多少百姓之言殺人的案件?鄉野村夫村婦的嘴,那是多麽鋒利的刀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就在鄉下,我一個親戚親眼所見,村裏亂傳言一個寡婦跟一個青年的風言風語,那寡婦明明什麽事都沒做,最後卻不堪忍受流言蜚語,自盡了。”李家老太爺如此道。


    “那是兩碼事。你說那種事當然是不好的。但我們說的這個關於官府的傳言,從某些方麵來說,官府的傳言不會傷害到任何無辜,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就覺得,就算是黑,也要讓官吏隻能隻敢擔驚受怕小心翼翼的黑,而不是明目張膽。要是現在就開始沒有任何畏懼的貪,那按照這勢頭再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整個大宋會變成什麽樣?史書上這種教訓還少嗎?”王家老太爺擺擺手道。


    王家老太爺看來對吏治很有心得,滔滔不絕:“關鍵是史書上冷冰冰的文字,並不能讓大多數貪官汙吏醒悟,甚至對他們一點刺激都沒有。所以要想靠官吏自覺的去做為民做主的事,那是很難很難的。唯一能走的路,也就隻有監督,從上到下層層監督。”


    林家老太爺忽然道:“其實監督更沒用,上級監督下級要是能走得通,下級根本就不可能敢貪汙。就是因為上級、上上級、上上上級都貪了,下級才敢貪,懂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吏治的問題,都是在**裸的把官吏們看成十惡不赦的貪官汙吏。


    搞的坐在旁邊的捕頭捕快們如坐針氈。他們想說點什麽解釋解釋,或者說是辯白一下,可是這些長者們說的話題實在是太敏感了,他們不敢接話頭啊。


    到了後半夜,老頭們竟然很神奇的沒有覺得很疲憊,依然精神矍鑠。幾個老頭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茶已經換了十幾壺了,真是很費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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