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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困生周過庭不接受胖子田皓直接給錢,卻接受胖子幫他幹活的工錢。看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其實周過庭的真實想法是覺得胖子實在太胖了,而且又懶,不怎麽願意動,因此讓他幹幹體力活也是好事。


    大家看到安師,都紛紛抽空過來行了個禮,說一聲‘安師好’。大多數知道情況的,也會順帶著也對小和尚覺遠行個禮。


    因為所有大宗師的畫像,都貼在青天閣門口巨大匾額旁,所以但凡是在青天閣門前逗留過的人,都識得安大宗師,而關於書院和少林寺打賭的事,也漸漸傳開了,因此隨在安師身邊的,這個醒目的光頭,就很容易讓人想到是揚名天龍寺的少林高僧覺遠法師。


    覺遠看了會貧困生周過庭和胖子田皓,又被安師領到了倒泔水的地方。廚房送泔水出來的工人基本上都用布蒙著鼻子,那泔水餿壞的氣味實在是令人作嘔。


    但是那些拉著泔水車的中年漢子都不用蒙鼻子,一車泔水對生活優渥的人來說,是避之不及的東西,但對這些家住遠郊以飼養豬為生的人,卻是很珍貴的東西。看到安師,這些淳樸的中年漢子都拘謹的行禮,拱手禮甚至都行的不大對。


    “還是老生常談,你們不要爭搶,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一人一車,不要爭吵甚至是為此打架。我知道,你們家裏都不寬裕,但也犯不著為這些蠅頭小利搞的頭破血流,要是再發生打架事件,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先動手的就免掉拿泔水的資格。”安溪說著,眼睛一一掃過這些漢子的臉上。


    僅僅是一車泔水,這些人也經常打的不可開交,一車不要錢的泔水,夠他們喂好幾天的豬。也就能替他們的豬省下好幾天的口糧。


    漢子們紛紛點頭,拍胸脯保證,絕對會遵守規矩,不爭不吵。


    覺遠若有所思。


    安溪又把他領到了宿舍群。進到相府李成俊的住處。


    李成俊見安師來了,趕忙站起來行禮,安師擺擺手:“你做你的事,我帶覺遠法師隨便看看。”


    李成俊又重新坐下,繼續看書。


    “桌子,三百年前大儒王元啟用過的;筆,湖州三友堂的;硯台,六百年前西夏王用過的;盆,紫檀木的;香,西域的...”從洗漱用品到桌子到筆墨紙硯到床到衣裳......等等,安師一一道來,很多名字覺遠根本沒聽過,但一眼看就知道,無一不是名貴至極的器物。


    看了眼覺遠,安溪接著道:“你看他,現在已完全投入書中,忘了我倆的存在。”


    覺遠瞧瞧李成俊,見他確實如同老僧入定,整個人似已融入到書本中。這份專注,覺遠自認也能做到,但能這麽快就進入狀態,他估計自己做不到。


    安溪又道:“很多人以為,李成俊能考入青天閣修行院,是因為家世顯赫,或者是有名師教,換個普通人,有這樣的家世和名師,也能成功。但事實真如此嗎?李成俊從五六歲起,每日學習、練功,從不間斷。咱們大宋出身高貴的,成千上萬,可像李成俊這樣努力的,我看百中不過一二。”


    覺遠微微點頭:“安師所言甚是,出身隻是個助力,而非主力。”


    安溪又道:“李成俊作為相府公子,自小又與當今聖上熟識,聖上不止一次招他入職,但他都婉拒了,我問他為什麽,他怎麽說?”說到這,安溪看了眼依舊沉浸在書中的李成俊,接著道:“他說:我知道,百人敵的修行者不如萬人敵的大將軍,也不如運籌帷幄之中的廟堂清臣,但我還不夠這個資格,陛下因幼時的關係照顧我提拔我,對我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待我多修行幾年,多熬幾年,多見識點,才能去做官。當然,我也有私心,做個修行者一直是我年少時的夢想。”安溪拿著一方價值連城的翠玉硯台把玩著片刻,又放迴去,與覺遠走出李成俊的屋子,安溪又道:“重要的是,這些想法,李成俊恐怕十歲之前就想好了。現在的他隻不過是在執行他自己的計劃而已。而對有些人來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計劃。如那個家境優越的田皓。而周過庭,他是有計劃的,但他的計劃因為家世,所以變數很大,他需要不斷調整自己的計劃。從周過庭這方麵來說,如果他家世好,那他未必會比李成俊差,但從胖子田皓的角度來說,即便田皓也擁有李成俊那樣的家世,田皓也不會比李成俊強。”


    覺遠聽著頻頻點頭:“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在外人眼裏看來,能進入青天閣,就已經算是最一流的佼佼者了。但即便如此,在這裏,人與人的差距也同樣是很大的。這是覺遠今天最大的感觸。努力的、迷茫的、富貴的、貧窮的,應有盡有。


    安溪讓覺遠安靜的想了會兒,才繼續說道:“所以,覺遠你說你想每天都親力親為的去做點事,像在少林寺一樣,我能理解。但沒必要,年輕人,的確不能讓自己處在無所事事的狀態,但不一定非要身體上的勞動。既然隨我修行,就安心的修行,達摩祖師麵壁十年,沒掃過地沒洗過衣服,卻能修成佛。而多少莊稼漢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隻是糊個口而已。”


    “阿彌陀佛…”覺遠頷首:“多謝安師教我,覺遠今日所獲頗豐。”


    安大宗師並不知道,這一天,對覺遠的將來產生了多麽巨大的影響。或者安大宗師並不在乎,就像他曾對學生們說過的那番話:我盡我所能的把我的心得體會,說給你們聽,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最重要的是你們要能從中悟出自己的東西。悟性悟性,就是可能最後你們悟出來的,與我所教給你們的全然相反,那麽,我的教育,就能算成功了。


    午夜時分,覺遠才與安溪各迴各的住處。安溪住的是大宗師宿舍群。覺遠被安排在學生宿舍群。


    安溪讓人給他安排的屋子,在覺遠看來,太過分了。屋子一是很大很寬敞,有前院有後院,後院甚至還有假山池塘亭子。更令他頭痛的,是一切用具都是很名貴的,雖比不上相府公子李成俊屋裏的陳設,但也是絕對超過覺遠在少林寺的那個小窩千萬倍了。


    相比起來,覺遠在少林寺的窩就是豬窩狗窩。


    所以自從在青天閣住下後,覺遠就天天晚上睡不好,溫暖柔軟清香的被褥下麵,仿佛有很多咯人的石頭。覺遠躺上床閉著眼,隻有不停地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才能勉強在天亮前睡會兒。


    迴到其實不屬於自己的金窩,覺遠燒了壺開水,拿出擺放在桌子上他一直沒動過的茶葉。聽安師說是武夷山大紅袍,這個天喝暖胃。安師給了,他推脫不掉,但他原本是準備日後帶給師父的,師父喜歡喝,他自己從來就沒想過喝這個。


    但現在,他給自己泡了一壺。


    學著師父喝茶時的動作,先端起杯子嗅嗅,再吹吹,然後淺淺的啜一小口。


    “嗯...”覺遠閉上眼睛,讓微燙的茶水在口中待了會,接著再咽下。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喃喃道:“香...甜...”


    再喝第二杯,第三杯...


    直到喝的差不多,覺遠又學師父智通法師,站起來,背著雙手,踱步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


    這茶的味道確實是好的,口感比白水好太多。他想起來小時候的一件事,大約十歲左右,師父帶他下山,在一家茶館裏,師父要了杯一兩銀子一壺的碧螺春。師父自己喝的津津有味,然後叫他喝,他趕忙默念阿彌陀佛拒絕,並且生了師父老半天的氣。師父哈哈大笑,摸著他的頭說:“你這孩子以後能成大器,小小年紀居然就對自己這麽嚴苛,為師我向你這麽大時,每天想的還是吃大魚大肉呢。”


    那件事,在今天之前,每每想起,他仍舊是無法理解師父的。但現在,他似乎能理解一些了。師父說,不要在意那些皮相,一切有為法,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既然是夢幻泡影,那錦衣玉食與粗茶淡飯又有什麽區別呢?


    覺遠嘴角露出些許笑容,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似佛光打在佛像上。


    幾裏外的安大宗師,此刻站在自己的屋前,看向東邊的學生宿舍群。安溪看見,茫茫一大片潔白如玉的天地靈氣,以極快的速度落向覺遠所在之地。


    “季秋境?離冬境隻一步之遙?後生可畏啊!”安溪笑著歎道:“趙元佐啊趙元佐,你淩雲師兄怕是要輸咯!”


    同一時間,柳大宗師也在自己的屋子外看到了這番景象,他忍不住大罵道:“老安你真是胸襟廣闊,真他娘的認真的教那小和尚?趙元佐我是不會放的,日後跟智通老和尚扯起皮來,你的責任,得你跟那老和尚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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