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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1日,晴。


    胡佳琪今天心情特別差。


    班主任給她安排了個又窮又土的男孩子做同桌也就算了,問題是這個男孩子還是個廢物,是一個被她在飯堂裏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狠狠羞辱也不敢反抗的廢物。胡佳琪簡直氣炸了,所以下午整整四節課,她都在變著法子欺負這個新同桌,拿筆紮他的手臂,踩他的腳,拍他的頭,總之是怎麽高興就怎麽來,可是她已經做得這麽過分了,這個廢物還是一聲不吭,連拿正眼看她的勇氣都不沒有,這讓她惱火的同時,也特別看不起他。


    9月3日,晴。


    已經三天了,這三天裏,她已經欺負了這個新同桌幾十遍,他不敢反抗也就算了,還被班上的男生逼著洗衣服、打飯、敲詐零用錢,搞得班上一些刺頭學生給他起了一大堆外號,喬娘炮啊,窩囊廢啊,什麽難聽的都有,還連帶著她也被一起嘲笑了,這讓她大為惱火,於是更加變本加厲的欺負他,同時還在心裏想著,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窩囊的男人啊?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連跟人說話都不敢抬起頭來,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9月5日,陰天。


    早上上課的時候,胡佳琪看到姓喬的這個廢物,竟然穿了件巨厚的外套上來,還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的,好像藏著什麽東西在身上,她好奇的同時,又覺得跟他坐在一起丟臉,於是就用力去脫他的外套。雖然,外套是脫下來了,但她也第一次知道了,這個姓喬的雙手上,居然長滿了手指長黃色的毛,就像兩隻狗腿一樣。那幾分鍾裏,她看著姓喬的呆呆坐在位置上,被全班同學指著嘲笑,那鋪天蓋地的異樣目光幾乎要將他淹沒,心中突然有些難過。


    9月6日,小雨。


    課堂上,姓喬的居然主動問她,說高三的那個趙鵬是不是她的男朋友?胡佳琪一陣火大,心想趙鵬那個色胚,之所以答應做他女朋友,無非是想利用他當靠山而已,本來還不算太討厭他的,可沒想到這王八蛋平時約她出去吃飯的時候,總喜歡動手動腳,這讓她感到了濃濃的惡心,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找個機會跟他分手了。隻是姓喬的居然還不依不撓,問趙鵬對她好不好?這讓胡佳琪忍無可忍,很是罵了他一頓。


    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修之後,胡佳琪正準備洗澡,可沒想到手機竟然收到了一條視頻,視頻裏那姓喬的被周東打翻在地,滿嘴的血,看著非常慘,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慌亂,連忙出了宿舍,一路跑到了外操場上。在當時,她要是來慢半分鍾的話,這姓喬的就肯定要被打斷一隻手了,好在她利用視頻威脅周東,才把姓喬的救下,可也差點喝了被周東動過手腳的汽水,這讓她非常生氣,不僅打了喬安一巴掌,還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他一頓。


    9月7日,晴。


    早上的時候,胡佳琪去找了趙鵬,想讓他幫忙教訓周東,可是趙鵬說周東有人罩了,他不能動。胡佳琪當時就看出來了趙鵬在撒謊,不過她沒有說破,而是緊接著找到了學校籃球隊的徐建,主動說要做他女朋友,然後讓徐建派人去把周東喊出來,教訓了一頓,再讓周東當著全班人的麵,給她道歉。


    之後,胡佳琪打定了主意要跟趙鵬分手,就答應了晚上跟他吃飯,隻是翻牆出學校的時候,她思來想去,還是隻有姓喬的這個窩囊廢最適合跟她一起出去,所以就喊上了。


    飯桌上,胡佳琪提出跟趙鵬分手,果然不出所料,趙鵬勃然大怒,想要對她動手,胡佳琪隻好跟姓喬的一起逃跑,隻不過在半路上被追上了,姓喬的擋在她後麵,被打了一棍子,然後那個小弟還想打他,當時胡佳琪就知道,那一棍子下去,喬安不死也要落個殘廢,不知為何,她心裏出現了一種直覺,覺得喬安如果就這麽死了,她肯定會後悔一輩子,於是就替他把這一棍擋下來了。


    那一刻,胡佳琪躺在地上,抬頭望去,喬安的雙眼突然泛起了一絲紅光,然後他整個臉色就扭曲了,好像野獸一樣,不要命似地朝那個小弟衝了過去,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竟然幾下就把對方打趴下了。


    9月8日,及之後——


    從那天晚上之後,胡佳琪的心中,莫名其妙就出現了一個人的模糊身影,無論吃飯還是睡覺,那個人的身影都會出來,慢慢變得清晰,然後化成了那個有著細碎劉海、臉蛋白皙,有著一雙憂鬱眼睛的男孩子。


    課堂上,她偶爾會偏過頭去,仔細打量喬安的樣子,好多時候,她都覺得,其實喬安除了性格軟弱一點,其他的……好像都還不錯。


    當然,這些事情,喬安全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被趙鵬帶人堵在走廊上,胡佳琪其實是答應了徐建,國慶要跟他出去旅遊,這才讓得徐建帶了人過來。


    他也不知道在教室的時候,當他說出那句“做我女朋友吧”的時候,胡佳琪的眼睛為什麽會紅。


    他更不知道,當他讓胡佳琪跟徐建分手的時候,胡佳琪迴答他:“讓我跟徐建分手,再和你在一起?然後你就像昨晚那樣,被趙鵬帶著人堵在走廊裏?”其實後麵還有半句,她沒有說出來。“你不怕挨打,可我怕你挨打。你不在乎疼,可我會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


    喬安五歲那年冬天,他娘親病重了。


    原本就困難的家,更加雪上加霜。


    那時候鬧饑荒,能吃的都很貴。那個才五歲、長得還沒有成年人大腿高的孩子,每天天沒亮就得起來,挨家挨戶幫別人洗衣服,才能換來一兩個隔夜饅頭,或者是變餿了的番薯。


    隻是運氣往往不好,要洗的衣服每次都有很大一籮筐,他一個人搬著去河邊洗,要洗好幾個小時,有一次甚至從早上洗到了中午,累得站都站不起來,手都泡白了,才換來了半塊發硬變味的芋頭。


    冬天的河水,刺骨冰冷,孩子的右手還好,因為有一層毛裹著,可左手的皮膚很快就會裂開,一碰到水就痛得刀割一樣,不斷流血,洗衣服的時候可以看到血水順著河水散開,觸目驚心。


    迴到家,娘親下不來床,他就一個人買藥熬藥,燒飯炒菜,什麽都做。因為個子太矮,燒菜還得踩在板凳上。


    到了後來,家裏實在沒錢了,他隻好學著那些大人的樣子,到離村十多公裏外的那條運煤鐵軌上,撿火車掉下來的煤球去賣。可因為年紀太小,裝煤的籮筐比他整個人還要高,走路的時候隻能一邊背一邊拖,勒得肩膀和手臂出現了一條條血痕,被汗水一浸,火燒一樣,痛得孩子嚎啕大哭,但是一想到生病的娘親還躺在床上等他迴去,就又咬緊牙關,哭著繼續走。


    那天下大雨,村外河上的木橋被大水衝走,孩子被隔在河這邊,淋著雨,渾身打顫,望著家的方向,又看著河裏泥漿一樣洶湧澎湃的水,淚水混著雨水,他心裏從來沒有那麽絕望過。


    最終,家裏能賣的東西全都賣光了,為了能省錢,一些容易見到草藥,孩子隻好漫山遍野去找、去翻、去挖。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草,背著籮筐迴到村子的時候,肚子好像要裂開似的,口吐白沫,痛得滿地打滾,依稀還能聽到邊上有看熱鬧的人對他說,你娘一輩子的操勞命,早就落下了病根,治不好了,你幹脆也隨你娘一起去吧,省得留下來吃苦受罪。


    最後也不知怎麽,孩子自己就好了,熬過了那場病。


    可是無論他怎麽做,不管是上山采藥、賣完家裏的東西湊錢、燒飯做菜,還是挑水、熬藥,去廟裏偷偷祈福、大半夜守在床前,給娘親捂緊被角,問她今天好些了沒有……


    可沒有用,都沒有用。


    他娘親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從那時候開始,喬安就成了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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