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等蘇啟明都已經到了醫院查完房,出門前發的那句早安還沒有人迴複,估計又在睡懶覺了。


    站在辦公室裏打印著昨晚迴家寫的那些文件,心裏卻還想著病人的事情,有點微微的出神。


    私立醫院比不公立醫院每天都要麵對著數不清的病人,大病小病悉數接收,甚至有不少人隻是染了風寒都要特意掛個專家號。


    這裏的收費比較高,自然而然地不是那種容易見到令人糟心的病人,高額的診療費用早就把普通人拒之門外,家庭條件不好的那些病人進到這裏無外乎兩種情況。


    要麽是事發突然不得不就近治療,這些人一般熬過最麻煩的初期之後都會被轉到公立醫院去進行後續的處理;要麽就是病重到一定程度,不得不借助這裏最先進的儀器和首屈一指的醫生來吊命。


    這家人偏偏兩點都占全了,昨天的會議上蘇啟明是反對讓病人轉院的那一方。


    雖說還沒送進icu,但這裏的病房條件和醫療效率遠不是床位都要加在過道裏的公立醫院能比的。


    在這邊普通病房能勉強處理的事情,到了公立絕對需要進特護,甚至要轉icu,這樣算下來費用可能會不減反增,還不見得有什麽更好的療效。


    正想著,於啟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打斷了他的思緒。


    “蘇老師,科裏決定給那個工人下病危,轉院與否全權交給家屬來決定,病危通知需要你簽個字。”說著就把手上的文件遞過來。


    小小的一張病危通知單,又不知道要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大的動蕩了,蘇啟明歎了口氣伏在桌麵上迅速簽好了名字。


    “你先拿去主任那蓋章吧。”遞還迴去,“他們家裏還是隻有小孩子在,等會過來叫我和你一起去,確保通知到大人。”


    “行。”應了一聲,於啟辰才轉身出去。


    蘇啟明搖搖頭,將打印出來的文件按照分類仔細夾進不同的幾個文件夾裏麵去,這才重新坐迴辦工作前,端起已經涼掉的清茶喝了一口。


    茶葉在水中被泡了太久,清香味已經被苦澀完全蓋了過去,讓人不禁微微皺眉。


    起身倒掉手裏的茶水,還沒來得及重新泡上一杯,於啟辰就拿著已經蓋完公章的病危通知書迴來了。


    白色紙張上鮮紅的印章讓人覺得眼暈,所有無奈的血與淚換來了這一枚散發著油墨味的印記,像極了對生命的嘲諷。


    病房裏的病人還是那麽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和幾天前幾乎看不出什麽兩樣。


    要不是日漸提升的吸氧量堪堪維護住的血氧濃度,蘇啟明甚至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究竟為這個病人做過些什麽。


    窮人家的大都早熟,看見兩個醫生都一臉嚴肅,反而沒有孩子應該擁有的慌亂,隻是深深地低下頭,就那麽靜靜站在自己父親床旁。


    孩子的身軀站得筆直,比學校裏麵對老師的訓斥時還要緊張,烏黑的瞳仁裏早已沒有了光彩,隻剩下深深地懊惱與悔恨。


    蘇啟明蹲下身,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能通知到你媽媽嗎?或者爺爺奶奶也可以。”


    “大夫您就給俺說吧,俺家大人暫時都沒啥空,您別看俺小,俺啥事都知道,是不是俺大要死了?”


    措辭有些慌亂,也沒有高等教育來教授他如何委婉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於是這一個“死”字毫無遮擋地戳進蘇啟明的心裏。


    連帶著於啟辰都收起了一貫吊兒郎當的樣子,偏過頭去不忍心看孩子的眼睛。


    “你爸爸的狀況是不太好,但也還沒有到無法可救的地步,所以這才需要你家裏的大人來,和醫生坐下來商量一下。”


    蘇啟明盡量婉轉的陳述著,手上的病危通知書怎麽也遞不出去,隻好轉了個方向藏進自己的白大褂口袋裏。


    這孩子太小了,剛剛準備上小學的年紀,根本無力承受起這一紙病危通知帶來的後果,這對他太過殘忍。


    孩子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從病床上摸出藏在父親枕頭下麵的手機,撥通了自己母親的電話,就那樣愣愣地舉著。


    於啟辰搶先一步接過手機,很識趣的轉身出了病房,給孩子留下點微不足道的放鬆空間,讓他不需要在第一時間麵對這種關係著生死的抉擇。


    “放心,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好多比你爸爸嚴重的病人最後都安全出院了,你別為這些事情害怕。”


    蘇啟明撫了撫孩子的頭,又說:“你看之前住在你們隔壁床的老爺爺,現在不都迴家去了嗎,你爸爸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男孩點了點頭,似乎從醫生的話裏重新找迴了點力量,稍微恢複了些神采的眼睛瞥向隔壁已經無人使用的病床。


    那個位置上之前住著個挺和藹的老爺爺,在他們搬進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出院了,他就記得老爺爺給自己的糖很甜,零食也足夠美味,都是自己從沒有嚐過的味道。


    他還記得老爺爺說自己也算是在閻王爺麵前走了一遭,還笑嗬嗬地把自己肚子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疤指給他看。


    蘇啟明沒有打斷孩子的迴憶,而是站在病房門口和已經與病人家屬做過交代的於啟辰交流了兩句,將手機重新還給了病房裏的小孩。


    病人的妻子來得很快,走進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還有些氣喘籲籲的:“大夫,俺家那口子咋樣了,說是病危了?”


    蘇啟明收起手上的病曆夾,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又給對方泡上了一杯茶才把裝在自己白大褂口袋裏的病危通知書拿出來。


    開口道:“病人現在的情況不太穩定,如果不進行後續的手術治療,很有可能挺不過危險期,手術本身的難度並不大,難點是要進行長期的手術治療,拖得越久病人的身體條件越差,失敗的可能性便越高。”


    “可是大夫,俺們家已經沒有錢了,能借的親戚都借了,那個挨千刀的公司還遲遲不願意把錢賠給俺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說著就抬手去拭眼淚,卻完全沒有什麽用。


    “俺在早就給他說爬高上低的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這下可好,命都要搭進去了。他要是自己兩腿一蹬倒也輕鬆了,現在這樣子以後的日子可該咋過啊,俺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


    哭訴著,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掛滿了淚水,甚至哀嚎著彎下腰去。


    蘇啟明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好一言不發的守著對方發泄情緒,讓哭聲在小小的辦公室裏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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