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桶!”一個年紀看似不惑,實則早就花甲的禿頂男人將手中上好民窯的摟絲茶盞摔在地上,特供的茶葉散了一地,看樣色明顯還未泡開。


    他指著劉阿鬥的鼻子罵道,“一群飯桶,平常養你們幹什麽吃的!”


    此人便是昨日尋歡作樂的劉貴,雖是俗氣的名字,卻有著一顆梟雄的心和謀略,他修的也是純陽剛勁,不過比段無悵修的更加正宗,此法講究陰陽調和之術,故那些女眷也可以理解了,鋥光瓦亮的頭配上眼角的一道疤,用兇神惡煞來形容毫不為過。


    之所以昨日被鼠賴寶得了手,自是不該玩心大起,弄了些新花樣,再加上新納的小妾,那滋味實在是,如今迴想起仍舊覺著小腹一熱,頗有一柱擎天的趨勢。當然,鼠賴寶妙手的稱號也不是白叫的。但礙於顏麵,隻能責罵手底下的人辦事不利。


    “咳咳。”劉貴清了清嗓子,板這一張臉繼續道,“能讓人在眼皮底下將劉府翻了個底朝天。”、


    劉貴並未說出到底丟了何物,一來是自己拉不下這個老臉,二來就是想要劉府眾人互相猜測,看看有沒有什麽破綻,畢竟這些年,十四州的局勢表麵一團和氣,背地早就已撕破了臉,是別的州派來的細作,也不是沒有可能,打了一手好算盤,還有這高明的禦下之術。


    可他千算萬算也想不到,那軟金胄會到了一個連修武都不會的廢物手裏。


    “這個孩子不簡單,他絕對不是一般孩子。”


    劉阿鬥躬著身子說道。“昨日那出與其說是暗算,對他來說可是恥辱,年少成名的他莫大的恥辱。


    劉貴一拍桌子,“你還好意思說還是個孩子,姥姥的,你堂堂一個三品宗師,被一個屁大點的孩子暗算了,你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忽然,他麵色一黑,俯下身子,“我看啊,不是這孩子的問題,而是某些人心生不滿,有了叛逆之心吧。”


    劉阿鬥嚇的渾身一震,連忙跪下說道,“他自己說是什麽妙手空空鼠什麽的,阿鬥從小生在劉府長在劉府,一顆忠心日月可鑒,天地可明,請家主明鑒。”


    劉貴接過婢女新端來的茶水,聞了聞香,抿了一口,呸的一聲吐出了茶葉。


    轉向劉阿鬥,麵露笑意,“好了好了,不過是隨口一句罷了,你是劉家的功臣,不必如此,快快起來吧。來人,賜座。”


    “是,謝家主。”


    劉阿鬥明麵上這般恭維的落了座,內心卻腹誹:狗屁的隨口一句,若是我真有什麽,怕是第一個動手的就是你,嗬,老狐狸。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劉貴並未開口說話,就這麽將劉阿鬥晾著,搞得他是坐立不安。


    忽然,劉貴的眼前一亮。


    “呦,老爺子,老爺子您怎麽來了。”劉貴忙是起身,想要上前去攙扶老人,卻被老人一雙糙手打掉。


    老人的語氣帶著責問,“怎麽?我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礙你事了?”


    在劉家,甚至整個幽州,敢如此同劉貴說話的除了前任參政劉奕辰,怕是尋不住一人了。


    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家夥兒晚不來早來,偏就挑著這個時辰來,若說沒有什麽別的心思,他可是不信的。


    劉貴賠著笑臉,“哪能啊?我這可是日夜盼著您能來走走,不過是怕您年紀大了,這萬一累著傷著了,我可該怎麽辦,這偌大的劉家還得靠您照拂不是?”


    “呸,放你娘的屁!”劉奕辰坐在了家主的主位上,“我看你啊同那些所謂的江湖義士差不多,巴不得我死,好繼承真正做劉家的掌權者才是。那些人表麵上打著鋤奸的名號,還不是圖我這些家業,真要有能耐,怎麽不見人去對付曹旭,天天盯著我這行將就木、半死不活的的老頭子。”


    “是是是,老爺子您明察秋毫,隻要有您在,劉家就會一直昌盛下去。”劉貴這般年紀了,還是龍精虎壯,他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則蹲下來,給劉奕辰捶起了腿。


    “可人終有一死的,我已經捱了這些年頭,怕是熬不住了,不像你,修得不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淨整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劉奕承閉上了眼享受,腿上傳來的力道。


    劉貴趁機瞥了一眼劉阿鬥,見他低著頭,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不由覺著好笑,他繼續對著劉奕辰說道,“老爺子,您這些年擺弄權勢,若說朝堂上的事,晚輩自然不敢同您爭,可這純陽剛勁可是上好的功法,講究道家的陰陽調和......”


    劉奕辰一下起身,打斷了他,“陰陽調和?就你那些荒誕奢靡,你管這叫調和,勞資調你奶奶的嘴。”


    我奶奶不是你媳婦嘛。不過這話,劉貴自然隻敢在心裏說,臉上還是笑著,“對對對,您說得都對,快坐下,氣大傷身。”


    劉奕辰緩緩坐下,指了指肩膀,劉阿鬥會意,老老實實的替他捏起肩膀。


    “行了,你不用奉承我,你這些破事,我眼不見,心不煩,不想管,自是也懶得去管,今兒個來,是想尋你說說昨日的事。”


    劉阿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自從老爺子歸隱後,都住在南山,少說也有百八十裏的路程,昨日的事,今兒個一大早就知道了,這消息不是一般的靈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劉奕辰打了個哈欠說道,“這些都是劉家的班底,等到日後我西去,自然是留給你的,如今,還不是時候。”


    “是,老爺子。”


    劉貴說道。


    “說話要用手嗎?”


    劉阿鬥一愣,隻聽劉奕辰繼續道,“既然不用手,這手上怎麽停了。”


    “用點力,我看你床上不是挺有能耐嗎?怎麽到這軟了?”


    饒是劉貴厚著臉皮,被老爺子當著其他人的麵說道此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敢拂了麵子,手上仍舊不緊不慢。


    “昨日,劉府進了個小賊,聽劉阿鬥說是個不一般的小孩,不過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何況,也沒丟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此事就算了吧,說出去,劉府臉上也無光。”


    劉貴說得頭頭是道。


    劉奕承斜了劉阿鬥一眼,有些玩味的問道,“是嗎?”


    劉貴見劉奕辰一雙老眼如鷹般犀利,又瞅見劉貴使勁在使眼色,木訥的點點頭。


    “嗯,那就好,就怕丟了什麽貴重的東西。”


    劉阿鬥聽完劉奕辰的話,轉過身,背後已經濕了一片。


    這就是上位者的威勢嗎?好可怖。


    “哦?”劉奕辰看見桌上的茶壺,聳了聳鼻子,“特供的鐵頭陀,你小子倒是會享受,每年就產那麽些除了給宮裏的那些貴人外,也就各州的王爺有了,可是若是我還沒老糊塗的話,這幽州的不是以唐家的那勞什子的唐王為首嗎?”


    “狗屁的唐王,幽州不還是您老人家說了算,這唐王也是個有心思的人,特意啊命人將今年所有的量都送來了,就為孝敬您。”


    劉貴這話可謂是大逆不道的很,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又是不必要的麻煩,可劉奕辰卻受用的緊,但還是故意一皺眉頭。


    劉阿鬥的手一直在抖,劉貴見了示意他下去,他如釋重負,一溜煙跑沒了影。


    “媽了個巴子的三品宗師,這般膽小。”


    劉貴看著沒影的某人又罵了幾句。


    “說話就說話,手上別停。”


    劉奕辰喝著茶,“怎麽沒有糕點?”


    “老爺子,我馬上讓後頭去做您最愛吃的桃酥。”


    劉貴說道。


    “不用了。”劉奕辰放下茶盞,“我且問你,覺著朱廷若此人心性如何?”


    劉貴自然知曉老爺子的意思,侃侃而談,“二皇子朱廷若,若按著排行算,太子死了,他又是嫡子,應該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可是此人體弱多病,而且有一隻眼睛還是.....加之南雁王朱啼勢力頗大,當朝首輔曹旭對他也是讚不絕口,他的人脈也不是一個不受待見的閑散王爺可比的,雖然這幾月賜他做了大統領的位置,但沒有一定的本事,怕是小命都保不住,到了戰場上,敵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王爺,是不是殘廢。”


    “宮裏那位已經掐著日子過了,我們劉家是時候該站隊了,這個時候站錯了,可就是萬丈深淵,朱廷若此人不錯,我覺著可以賭一把。”


    劉奕辰說道。


    劉貴走到前頭,忽然跪下,拱手道,“老爺子,雖然您孫子一直不敢違抗您,但今日便是大逆不道也得說了,這朱廷若就算在又本事,可皇權之爭,到頭來比的不還是誰的拳頭大嗎?有何況這些年對於朱啼的寵愛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說別的,但就水殿龍舟一事,也可以瞧見他的態度了。”


    劉奕辰搖搖頭,“你還是缺了些東西,但也怪不得你,早些年間是我被權勢懵逼了雙眼,以為將你們都安排進去,劉家也算舉住輕重了,到頭來,還不是得看別人的眼色行事,夾著尾巴討生活,涼州那位老祖應該是最聰明的了。”


    劉貴似懂非懂。


    “把那些在外頭做官的劉家子弟都召迴來吧。”


    劉奕辰平淡的說道。


    “什麽?!”劉貴聽得一清二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爺子,雖然我們劉家算不得權勢滔天,但也是如日中天,就這樣,實在是......”


    劉貴的心裏確實不甘心,如今六部的尚書有兩個是李家子弟,其餘四部的二把手,三把手也是劉家把控著,在加上軍中的一些吃香的位置更是數不勝數。


    劉奕辰的語氣重了幾分,“你照著做就行了。”


    “可是......”劉貴仍不死心。


    “你知道我這個人,幾十年了從不喜歡說廢話,更不喜歡重複。”劉奕辰的臉已經陰下來了,上位者的氣勢一下漫延開來,壓得劉貴有些喘不過氣。


    “好,好。”


    “行了,再好的茶,喝多了,也容易脹得慌,老頭子得去散散步,消消食。”


    劉奕辰伸了伸懶腰。


    “晚輩送送您。”


    劉奕辰擺擺手。


    劉貴見他走出大門,喚來劉阿鬥,神色凝重,二人低語了一會兒,劉阿鬥腳尖一點躍上房梁,不知所蹤。


    後記:


    南山草屋,泉水叮咚,二人弈。


    一黑衣人執白子,輕輕落下,但明顯心不在焉,“老爺子,您這些年好不容易才安插下的勢力,這又是何苦,您這是自毀長城啊。”


    我這些年當官,服侍了三代君王,別的本事沒學到,就學了一些經驗,還有察言觀色的本領,你以為我當真是要讓那些人迴來嗎?”劉奕辰看著錯雜的棋局,緩緩落下一枚黑子,看似無氣,實則多了一氣。“人啊,走上高處不難,難得是從高處走下,人們都說高處不勝寒,可是還是又有多少人走下來了,他們依舊待在高處。”


    “學生愚笨,望老師指教。”


    “我隻不過想看看他有沒有那個膽量從高處走下來。”


    黑衣人一刹那的愣神,隻聽劉奕辰說道,“你輸了,去給勞資買桃酥去,記住,要城西巷子那家,三分糖。”


    “諾。”


    劉奕承用手扶著腳腕才堪堪起身,細聽都仿佛能聽見骨頭間摩擦的聲音,他拍了拍腿,扭了扭腰,“這西山日暮,我還真瞧瞧,誰甘心做籠中雀,誰又是那雲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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