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了。”車夫是那位大人物早就備好的,說是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這車夫雖然一臉大麻子,話也不多,但幾日相處下來發現,人當真不可貌相。


    沈流舒掀開車簾,跳下馬車,打算扶著沐槿下車。


    “慢點。”沈流舒說道。


    沈流舒故意沒有告訴柳兒,一來是不知緣由,既然是宮裏的大人物,若是一個不慎,容易惹禍,二來他有個私心,柳兒的心思他也清楚,可是對於沐槿,他......


    他心亂如麻,想著到底是何人何事,牧槿則是小鹿亂撞,心裏想著的是那句童養媳。


    鬧市就在這條小巷子外,若是側耳細聽,那巷外的嘈雜盡收耳裏,麵前一家二層樓的小館,普通的裝飾,但凡自認有些身份的人都不願瞧上一眼,更別說還要繞到這小巷,文人為何偏愛西樓,登高望遠,抒發抱負不過是個借口。


    小館名為“清和”,與李大娘的清和酒館居然同名,先不說這名字,也不看裏子,隻看外,這家小館與那些瓊樓玉宇相比,簡直就是自取其辱,便是和一些酒家比起來,也是顯得單薄了不少。


    好在他雖自己縮在這小巷,卻算不得無人問津。


    “王大麻子。”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放肆的大笑迴蕩著整個小巷,“我可是跟了一路了,果然是你,來吧,上次嶺南一戰,不分上下,這次我必要破了你的神剪功,奪了你北腿的稱號。”


    來者氣勢洶洶,可樣貌實在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一雙牛眼配上蒜頭鼻,嘴角有些歪,左臉的痣上一根長毛。


    車夫王大麻子直接無視了此人的叫囂,領著沈流舒走進了小館,留下那一人石化在原地,反應過來,罵了句姥姥,緊隨其後。


    上了二樓,車夫王大麻子,一指那扇門,說道,“我家主人就在裏邊,還請公子自便。”


    “王大麻子,勞資問你話呢,你是不是怕了,怕輸給我的南拳?”


    “唉,罷了罷了。”那人自顧自得歎氣道,“若是一個不慎,你功夫不到家,就算不慘死我手,落個武功盡失,到時候去了九泉之下,你那死鬼師父也不會瞑目。”


    他深知王大麻子對自己的師父敬愛有加,故意如此說道,心裏不停的嘀咕:先輩莫怪,先輩莫怪,晚輩是不得已而為之,待到事了必定墳前請罪。


    本以為這樣的激將法可以逼王大麻子出手,可誰知,王大麻子神色平淡。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我的師父,二人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仇恨,不過是被這世俗功名一時迷了心智,到了我們這輩,都是半截黃土埋到這的人了,還爭這些帶不走的身外名,又有什麽意義呢。”


    王大麻子難得沒有吝嗇語句。


    “去吧。”屋內傳來兩個字,單聽聲音,就知道主人是個年輕的男子,淡淡的兩個字,卻有種久居高位的穩重。


    “諾。”王大麻子對著門鞠了一躬,轉頭對那人說道,“走,這小。”


    高手似乎都不喜走正門,二人相繼從窗戶躍出。


    “進來吧。”


    吱嘎。


    屋內的光線有些暗淡,能感受到一絲潮氣,這潮氣不同江南的梅雨季,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鼻尖是若有若無的梅香,這個季節來看,實在反常。


    朝前走了幾步,能看見一個戲台。


    “咦~終日尋春不見春......”婉轉的戲腔,聽口音,許是京都附近的,可這調兒又是江南的,兩廂結合,非但不奇怪,反倒是別有一番風韻。


    又是那道聲音,“沈公子,坐吧。”


    沈流舒這才注意道坐著那名年輕人,眯著眼,品著茶,觀著戲。


    台上的戲子很識時務的行禮退下。


    “敢問閣下是何人?”沈流舒下意識的將沐槿護在身後。


    “扶祁,不過一個小小的國子監祭酒罷了。”


    扶祁仍舊閉著眼。


    “原來是扶祭酒,失敬失敬。”沈流舒拱手作揖。


    扶祁語出驚人,“你我雖皆為官,但私下裏還是不要弄官場上那一套了,可說句實在話,每日帶著人皮、麵具說話,誰知撕下這張麵具,會是怎樣的嘴臉。你我年紀相仿,便就按著你們江湖那套,兄弟相稱吧。”


    “既如此,沈某托大,喚句扶兄。”沈流舒雖嘴上這麽說,但神經一直緊繃,最讓人恐懼的未知。


    沈流舒直入主題,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敢問扶兄,此番指名道姓,喚沐槿前來所為何事,若是單純的是想尋樂,聽說雁樓的度娘是有名的美人兒。以您的身份,想讓她作陪,應該不是難事。”


    “我對你身後的沐姑娘沒有絲毫的想法,不過是自認可算天下事,唯獨對一件事如何都算不透,那日琴坊見到沐姑娘,才得以算透。”


    這話從扶祁嘴裏出來並不奇怪,可若換個人,也許就不一樣了。


    沈流舒聽得雲裏霧裏,心中有了想法。


    “既然您自認可算盡天下事,那在下倒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扶大人。”


    扶祁眉頭微粥,很快又舒展開,“你是想說關於九黎吧。”


    沈流舒點點頭。


    “你可聽過三人成虎。”


    “願聞其詳。”


    龐蔥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龐蔥曰:“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去大梁也遠於市,而議臣者過於三人矣。願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為知。”於是辭行,而讒言先至。後太子罷質,果不得見。


    “一個人說沒人會信,兩個人說人們就會開始動搖,可一旦三個人都如此說,即便是假的也會成為事實。”


    “你是說他們在騙我?”沈流舒不敢想象。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沈流舒明顯不信,“那我問你,他們為何要騙我,這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有時候不是非要有好處才會做的,而是看他願不願意罷了。”扶祁起身,折下那花瓶裏盛開的梅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又道,


    “你真的知道什麽是九黎嗎,我師尊等了三百年,未等到那個能讓他睜眼之人,而我尋了三年也未曾如願。”


    沈流舒低頭不語。


    扶祁繼續說道,“倘若你真是九黎,換來的隻有無盡的追殺。雖然你如今已經是被人追殺,你可知你的人頭在江湖上懸賞多少?”


    “一千兩。”扶祁看著沈流舒麵色古怪,笑道,“區區一個飛花令而已,不必大驚小怪,你現在之所以能夠高枕無憂,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可若是當那些事忽然尋上門來,你連逃的資格都沒有,這個世界就好比一把刀,斑駁的天下就是刀上的鐵衣,剝落的人情冷暖,穿不下的世間百態。”


    “你不過是個體質特殊的家夥兒,不能修武,自然也有緣由,等你見到那個人,他會給你答案的,你想要的答案。”


    沈流舒已經有些動搖了


    “而且若我沒算錯的話,你身後的沐姑娘並非天生啞巴,我記得蠻夷中有種秘法......”扶祁故意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你是說......”沈流舒睜大了眼睛,想從扶祁那雙微眯的雙眼中尋找到答案。沐槿的小手也攥緊了他的衣服。


    “我可沒說。”


    扶祁頓了頓又道,“但是總有人會說的。”


    沈流舒腹誹道:這個扶祁,怎麽和殷紅紅一樣,說話都愛大喘氣。


    “好,我去。”


    “你可知道要去的是蠻夷的領地?”扶祁做下喝了口茶。


    “從你先前的煙雨中,已經可以判斷出,所謂何事我不會去問,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但是我還有一個小疑問,既然是需要我,讓沈某一人來就好,為何還要......”


    “啊哈哈哈,沈兄,你是真傻還是假癡,自然是要軟禁她,以此來要挾你啊。”扶祁的笑聲明明不奇怪,甚至動聽,可為何落在沈流舒的耳裏,比那半夜磨牙的老鼠發出的動靜還要讓人作嘔。


    “我看你不像此等小人,這種為小人所不齒的事,應該不屑去做。”


    沈流舒說道。


    “我先前就說了,有些事隻要願意就好,哪有這麽多的規矩,這些年我若真如表麵上循規蹈矩,怕是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何況,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這都直接告訴你了,算不得什麽不光彩的事。”


    這就是個男版的殷紅紅。


    很好,你若是和殷紅紅沒有關係,打死我都不信。


    半盞茶後,沈流舒二人被王大麻子帶走。


    “慢走,不送。”


    王大麻子的衣服明顯破了好幾個窟窿,頭發也是亂糟糟的,再加上那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長相,活脫脫一個乞丐,沈流舒很想問一句,“大兄弟,葉幫去嗎?”


    但是自知此事不是他能管得了,但出於幾日的照顧,還是出於友好的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王大麻子的迴答幹淨利落,“好。”


    後記:


    “主人。”王大麻子單膝跪在地上。


    “我說過,你不需要這麽稱唿我,也不需要如此跪著。”


    王大麻子是個執拗的人,“主人的大恩無以為報,今生做牛做馬都不夠,下輩子繼續報還。”


    扶祁有些無奈得搖搖頭,“你的傷?”


    “不礙事。”


    扶祁起身,在緩緩蹲下,在王大麻子的身邊擺了一隻梅花,而後又趟迴了太師椅上。


    “這是.....”王大麻子不解,但隱約覺著身上的疼痛感好轉了不少。


    況且況且況且。


    鑼鼓起,二胡起。


    “咦~~~~終日尋春不見春......”


    王大麻子很識趣的退下,扶祁也小聲隨著台上的戲子哼起熟悉的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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