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是除夕,一大清早就有小廝前來送帖,沈流舒雖有早起練功的習慣,但偏偏今日翻了身子,賴了床。府內沒有什麽下人,趕早買隔夜雞蛋的顧大娘替他收了帖子。


    “公子,這是王府和西樓送來的赴宴帖。”自從鄉下迴來,顧大娘當真是變了個人,對這沈流舒也是唯命是從,再也未說過一個不字,讓她向東絕不向西。沈流舒也不是苛刻之人,依舊如往常般對待她,但打心底總覺得怪怪的,似乎少了些什麽。


    “王府的帖子?”沈流舒有些疑惑,殷紅紅托人送帖可以理解,若是不來反倒是,讓人生疑,可這朱啼按的又是什麽心,若說他要自己的命,如此多的機會,他都不曾把握,甚至不屑一顧。


    此人倘若真如表麵一般自傲善妒,那這帖子又是何意?


    “找個理由,推了吧。”


    沈流舒抻了抻雙臂,又彎了彎腰,打個哈欠,濃濃的起床氣。


    “諾。”


    晌午


    咚咚咚。


    咚咚咚。


    “誰啊?”


    沈流舒問道,無人迴答,他打開門,迎麵撲來濃鬱的脂粉味兒。濃妝豔抹,一張長了雀斑的大臉上寫滿了殷勤。


    “李大娘,您這是?”沈流舒的心一緊一雙眼不時的朝她身後瞟生怕又來個什麽阿紫阿綠的。


    “沈公子,這不是除夕了嘛,大娘尋思著過來送隻雞。”說著她拎起一隻雞。


    聽聞李大娘如此說道,沈流舒總算舒了一口氣。


    李大娘以為他不滿意,忙上自誇起來,“你可不要小看這隻雞,這不是一般的雞,這是一隻土雞,都不是圈養的,是放在山上放養的,哦喲,就這個雞,拿來煲湯,味道是蠻蠻好的。”


    “那沈某就謝謝大娘了。”沈流舒接過雞,那雞一陣瞎撲騰,他一個沒抓住,鬧了個雞毛飛上天。


    李大娘眼疾手快,一個跨步,一把就抓住了雞翅膀,笑道,“沒事,這雞就這樣。”


    沈流舒看著這隻雞,還是有些發怵,讓出身子,“大娘裏邊兒請。”


    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被一隻雞給嚇住了,李大娘也不揭穿,將雞交到了顧大娘手中。


    “行了,大娘也就不在這坐了,還得去給你物色對象去,那老王家的閨女不錯,你有時間去見見。”李大娘還是一如既往對沈流舒的婚事如此,這讓他也十分無奈。


    “大娘慢走。”沈流舒拱手。


    老話說數九寒冬,傍晚的江州仍舊對人們不怎麽友好,尤其是漁民,換做往常還能出個船,運氣好的也能摸些小魚小蝦,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大魚大肉,饕餮盛宴。如今卻也隻能把船綁在拴船墩子上,將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寄托於這一根不大不小的麻繩。


    約莫申時一刻,有小廝駕了馬車前來。


    “沈公子,我們家小姐有請。”是個麵生的婢女,長相一般,五官還算端正,就是這嗓子實在有些粗。


    沈流舒一下沒反應過來,“你們家小姐?”


    “我們家小姐便是西樓的掌櫃。”那婢女說道。


    沈流舒點了點頭,臨上馬車,還有小廝蹲下,示意他踩著自己的背上馬車。沈流舒並不習慣,腳尖一點,輕鬆上了馬車,這些時日九黎雖然平靜,但他的實力卻是實打實的提高了,至少摸到了門檻不是。


    待到下車,那小廝又是連滾帶爬的過來蹲下,搞的沈流舒哭笑不得


    “你不用如此。”說完他自己下了馬車。


    “若是怠慢了,掌櫃的會責怪的。”小廝小聲道。


    沈流舒一笑,迴頭是瓊樓玉宇。


    “沈司。”依舊是那媚死人不償命的倩影,永遠半露著香肩,自從沈流舒認識殷紅紅一來,她似乎一年四季都愛穿的比較清涼,


    她可能真的不怕冷。


    沈流舒強壓下了想問上一句的衝動,隨著她去了北廂。


    北廂與西南兩廂比起倒是寬敞不少,清一色的流蘇遮,流水般的壁畫,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墨台。


    黑的通透,亮的寬心。


    因著西樓是江州頂高的樓,故墨台又叫天梯,一階一階的向上直通西樓頂,體會那浮雲遮住眼的氣派,每逢十五,文人們必然會來這西樓頂登高望月,吟詩作對。而這墨台也成了必經之路。


    讀書人考科舉也愛來這墨台走上一遭,討個節節高的好彩頭。


    “沈司,請坐。”


    殷紅紅說道。


    “多謝。”


    片刻後,沈流舒實在有些坐立不安,倒非是這屁股上有釘子,而是某人的目光比那鉤子更難受。


    殷紅紅側著身子,一手托著下巴,就這麽盯著沈流舒。


    直到熟悉的話語打破了凝固的尷尬。


    “有辱斯文,實在是有辱斯文。”


    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將斯文二字掛在嘴邊除了韓學究還能有誰。


    沈流舒起身作揖,道了一句,“韓學究。”


    韓學究徑直略過他,走到殷紅紅麵前訴苦,“實在是欺人太甚,有辱斯文!”


    聽著韓學究在他麵前吹胡子瞪眼,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待到他大喘氣時,殷紅紅可算插上了嘴,“學究快請坐,今日可有您最愛吃的鬆花蛋,小女子專門托人帶的。”


    一聽有鬆花蛋,韓學究的氣便消了幾分,但礙於麵子,還是嘴硬,“算你有些良心。”


    殷紅紅掩笑,轉向沈流舒,“妾身也托人給沈公子帶了符離集燒雞。”


    對於殷紅紅這無所不知的本事,沈流舒早就見怪不怪,“那真是多謝殷掌櫃了。”


    “謝謝談不上,畢竟你算是西樓的人。”


    先前那位婢女上前,俯下身子說道,“小姐,菜好了。”


    “端上來吧。”殷紅紅說道。


    這流失般的婢女端著菜上來,約莫半盞茶的時辰,總算是擺盤完畢。


    桌上百八十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何其奢華,不說這荷包裏脊,單是佛跳牆就湯濃鬱渾厚、料清雅軟糯,萬福肉也讓人嘴饞,四大抓、四大醬、四大酥亦是可人,還有“圍、配、鑲、釀”閣八道,嘖嘖嘖。令人大飽眼福之餘也是大飽口福。


    若先生在此,也會感慨:饕餮盛宴,饕餮盛宴啊!


    “這?”沈流舒實在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大陣仗,實在有些鋪張浪費,“殷掌櫃,莫還有請別人?”


    殷紅紅搖了搖頭。


    “殷掌櫃,這麽多菜,三個人吃是不是未免有些太......”


    浪費二字他並未說口,畢竟人家好心請他吃飯,若還這麽不知好歹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韓學究是個不怕多的,哪管什麽三人幾人的,早就餓虎撲食般,直奔酒肉而去,吃的滿麵油光,恨不能手腳並用,邊吃還邊含糊道,“不錯不錯,味道好極了。”


    沈流舒並未動筷,殷紅紅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婢女將符離集燒雞端上,放到他的麵前,“沈公子,請。”


    “多謝。”


    望著燒雞,往事曆曆在目,不知不覺竟已過了三個年頭。許久沒見到義父了,還有李阿婆,還有柳兒,甚至還有那個說話不著邊際的老神棍。


    “沈司,吃啊。”殷紅紅見沈流舒盯著燒雞發呆,“是不滿意嗎?既然如此妾身讓人再換一隻。”


    “沒有沒有,沈某受寵若驚,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沈流舒這次吃的格外的慢,燒雞應該是後來又熱過了,口感明顯沒那麽好了,但是他依然覺著這是最好吃的燒雞。


    殷紅紅起身拎來鳥籠,放出鸚鵡,那鸚鵡撲騰著翅膀,飛上了餐桌。


    滑稽可笑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好,你好。”


    “這傻鳥居然真的能說話,有點意思。”韓學究總算抬起了頭,不過看了一眼,又再次埋頭苦吃。


    那鸚鵡好似能聽懂人話,撲棱著翅膀,用爪子抓起一個勺子,往韓學究麵前的湯裏一扔,濺了他一身,然後飛迴殷紅紅的肩膀上,左右晃著腦袋,“傻子,傻子。”


    “你!”學究氣的不輕。


    殷紅紅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先聲奪人道,“不過是隻鳥罷了,再說了韓學究這般有學識的讀書人還能和一個畜生過意不去嗎?”


    韓學究理虧,何況殷紅紅都這麽說了,也隻得坐下悻悻道,“有辱斯文,實在是有辱斯文。”


    幾個婢女在一旁捂嘴偷著樂,韓學究見了,更是覺著失了顏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手中的肉一甩,耍起了賴。


    “讀書人自然是不會和一個畜生計較,但是這鳥是殷掌櫃養的,若隻是驚嚇了讀書人,那自然好說,畢竟這交情擺在那,但是它此舉傷了讀書人,所以既然是殷掌櫃的鳥,那麽便和殷掌櫃計較計較。”


    殷紅紅臉色平淡,逗著鳥,並未看韓學究一眼,“學究想如何計較,您總是變著法子來小女子這西樓騙吃騙喝,若說要計較,那今日話都說到這裏了,就好好計較一番,七兒,去將賬簿取來,我要好好算算這些年的賬。”


    一見殷紅紅這般架勢,韓學究自知不能過火,馬上服軟,“你看,你看這是幹嘛呀。讀書人不過是開個小小的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嘛,不至於,不至於。”


    雖一臉的諂媚,但心中還不停的告訴自己:讀書人才不是為了五鬥米折腰,這叫君子頂天立地,不和一個小女子一般計較。


    “學究不是要計較嗎?世人皆說小女子雖心眼小,可今日偏要大度一迴,與您好好算一算這賬。”


    看著殷紅紅不依不饒,一幅誓不罷休的架勢,沈流舒雖自知也許無用,但還是開口道,“殷掌櫃要不算了,今日本就是圖個團圓,本該闔家歡樂的日子,我們能聚到一起,也算個緣分。”


    “對對對,正所謂有緣千裏來相會。”韓學究馬上應道。


    “小姐,賬簿。”


    殷紅紅接過賬簿,而後說了一句,“吃飯。”


    韓學究狐疑的看了一眼,低下頭,不放心,又抬起頭瞟一眼,碰上某人那雙狐媚眼,老臉一紅,繼續埋頭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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