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舒被這所謂的六兒,請去了西樓,說是什麽煮酒大會,非去不可。


    墨柒柒的嗓音雖奇怪,但眾人還是被他那一手好字給吸引了,何況這可是傳說中的書聖,若有有幸求得一墨寶,那後半輩子可是衣食無憂啊。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墨柒柒洋洋灑灑的揮下這篇著名的《觀滄海》,筆勢蜿蜒曲折,筆尖一頓,筆鋒一收,渾然天成。


    贏得滿堂喝彩,“好!”


    “咯咯咯,墨公子的字當真是名不虛傳,可是若是比起沈司還是差了些火候。”


    別人是迴眸一笑百媚生,可殷紅紅這一迴頭,沈流舒總覺著心中不安。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沈流舒拱手作揖,“殷掌櫃。”


    他其實早就來了,不過看著周遭形形色色如此多的人,想來這個煮酒大會,應該是有些名頭的。


    “你說的就是此人?”墨柒柒還是有自己的傲氣的,一看沈流舒不過是是個年紀輕輕的兒郎,雖說不上看不起,但也是並未將他放在眼裏。


    殷紅紅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性子,沈流舒也是著了她的道,一次又一次的上當吃虧,可偏殷紅紅又不圖他什麽,更未害過他,若非要掰扯一番,甚至可以說是幫助。


    “沈司有一隻筆,聽聞墨公子在這方麵頗有研究,不妨上眼瞧瞧?”


    沈流舒自然知道殷紅紅所說的筆,未等墨柒柒開口,便一口迴絕,“實在抱歉,今日出來匆忙,這筆並未帶在身上,還望墨兄見諒。”


    “咯咯咯。”殷紅紅扭著身子,從袖口變戲法一樣的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沈司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先前喝多了,不是暫存在小女子這嗎?”


    沈流舒下意識的一摸,還真不在了,又看她手中之物有幾分相像,結合以往對某人的了解,應是差不離,麵不改色心不跳的一拍腦門兒,“你瞧我這腦子,忘卻了,多些殷掌櫃好意提醒啊。”


    這殷紅紅當真是恨的讓人可咬上三口肉,嘬上一碗湯。


    殷紅紅欣然接受,“沈司客氣了,小女子應該的。”而後打開木盒對著墨柒柒說道,“墨公子,請賞眼。”


    “這是?”墨柒柒原本是嗤之以鼻,可那自檀木盒內飄出的墨香,時刻挑動著他的神經,他一把推開身邊擋路的眾人,“稍稍啊,都往旁邊稍稍。”


    “上好的墨寶。”他聳聳鼻尖,將木盒放進猛吸一口氣,又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筆尖,放到嘴裏品嚐,眾人看的一頭霧水,但見他這般嚴肅的樣子,也是大氣不敢出一下。


    “我的天!北漠狼毫啊,還是狼王毫。”隻覺一陣風,沈流舒的麵前杵了一個糙漢,那滿臉的胡子紮的他臉疼,態度與先前更是天差地別,仍是那個嬌柔的聲音,一臉希冀的問道,“你這個毛筆,哪來的?”


    沈流舒著實被這一撮黑毛嚇了一跳,殷紅紅的聲音從不遠處悠然飄來,“墨公子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墨柒柒自覺失態,往後退了幾步,扯開話題,“既然你說這沈司在書法上的造詣比墨某人高,那麽便比試比試。”


    “好!”文人們起哄,有些更是小聲說道,“居然敢和年少成名的墨柒柒比書法,當真是不自量力。”


    聽罷,他不由得心中腹誹:這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貴妃醉酒喝小燒嗎?


    少年成名的書聖墨柒柒,他或多或少有些耳聞,這次殷紅紅可是把他害慘了。


    沈流舒咬著牙,歪著腦袋低語道,“我這如何能與他相比,你這又是將我往火坑裏推啊。”


    “沈司莫急,妾身自有張良技。”殷紅紅滿臉笑意,可這唯有沈流舒知道隻要她一笑,準沒好,至少對他來說是的。


    “既然是比試,自然要公平起見,不若我們換一種比法,不用這文房四寶,改用沙,如何?”殷紅紅的眼裏閃著掌控一切的精光。


    “用沙子寫字?墨某倒是生平頭一迴聽說。”墨柒柒思考了一會兒,“好,那便依你,用沙子寫字,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用沙子寫字?”沈流舒也是有些疑惑,但殷紅紅的心思一向讓人猜不透。


    “墨公子請講。”殷紅紅說道。


    墨柒柒的眼睛始終盯著那個木盒,“若是單純比試,實在過於無趣,不若來些彩頭,如何?”


    “那墨公子想要些什麽彩頭?”殷紅紅的嘴角不經意上揚的弧度看的墨柒柒有些心虛。


    “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若是我贏了,還望沈司告訴墨某人這北漠狼毫的來曆。”


    殷紅紅不動聲色的瞟了沈流舒一樣,他會意,“那若是在下僥幸贏了,又當如何?”


    身邊小聲的議論又再次出現。


    墨柒柒倒是不曾想過自己會輸,吚吚嗚嗚說了半天,“那就......那就,悉聽尊便。”


    “那便如此說定了。”


    殷紅紅命人搬上一缸沙子,也不知她從何弄來的這一缸黃沙。


    “如何分定勝負?”人群中忽的冒出這麽一句,就好比那撒野的飛鳥,誤打誤撞衝擊了池塘。


    “是啊是啊,如何評定?”有人附和道。


    殷紅紅淡然的看著一切,帶到人聲稀去,才說道,“自然是由德高望重之人來評定。”


    韓學究搓著手不知從何而來,嘴中仍舊嘟囔著那耳熟能詳的句子,“有辱斯文,實在是有辱斯文。”


    文人們自然反對,學究是個死板的人,腦子不大靈光,江州人盡皆知的事兒,可墨柒柒卻是知道麵前的落魄書生的真實身份,拱手作揖,“既是韓學究來,那便沒什麽不公平了。”


    墨柒柒欲取毛筆,被殷紅紅打斷,隻見她隨手這下一根樹枝,“墨公子,請吧。”


    隻得硬著頭皮上,這樹枝粗糙不說,又太長手感不佳,寫在那沙中比劃還好,可若是要寫字,實在別扭,不說頓筆提筆一事,便是筆鋒都寫不出分毫。


    墨柒柒不愧為當世書聖,雖第一次寫,但這字並不歪七扭八,龍飛蛇舞,反倒有一番別樣的韻味,耐人琢磨。


    有人賞字,亦有人觀美。


    殷紅紅側倚著身子,這裙底自有人間別樣的美妙,是仙人撫我頂,亦為白鶴度山去。


    寒冬說不上,倒是夏日又炎炎。


    “沈公子,請吧。”墨柒柒遞過樹枝,眼中是掩不住的驕傲:我看你怎麽寫。


    沈流舒在書法上的造詣確實被墨柒柒甩了十萬八千裏,可墨柒柒忽略了一個問題,其實是他一開始就是被殷紅紅算計了,沈流舒在荒北生活數年,幾乎練字都用一個木條或是一塊石子在黃沙裏比劃。熟能生巧,便是這個道理。


    沈流舒越寫越順暢,他現在也懂了殷紅紅的用意,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這是你第一次沒有坑我啊,甚好。


    待到寫罷,眾人皆想湊上去看個究竟,韓學究故意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讀書人都還未看,你們就一個個搶著看,有辱斯文,實在是有辱斯文。”而後捋著胡子,踱步靠近,不過幾步的腳程,偏偏讓他走出個登天梯的感覺。


    韓學究左瞅瞅,右瞧瞧,不時點頭,發出“嗯”的聲音。


    有幾個浮躁的實在按捺不住好奇,“這結果到底如何?”


    “浮躁!年輕人太浮躁,正所謂......”韓學究優哉遊哉的將幾人說教一番,這才隨口說道,“沈家小子略勝一籌。”


    一片唏噓之聲,墨柒柒是不信自己會輸,可他信學究,畢竟這樣的存在沒必要騙自己一個晚輩。


    “敢問學究,晚輩差在哪?”墨柒柒虛心詢問。


    韓學究胡亂點了幾個地方,“這,這,這,對了,還有那。”最後還不忘加上一句,“若是墨老頭知道你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以他的性子,怕是能將你吊起來打。”


    咕咚。墨柒柒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家祖父那怪脾氣,也是忍不住打顫,拱了拱手,“晚輩受教。”


    轉身扔給沈流舒一塊令牌,黑的通透,像個縮小的硯台。


    “這是?”沈流舒疑惑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沈公子他日若有事相求,帶上此牌來文房齋找管事的即可。”墨柒柒拱手,“後會有期。”


    沈流舒欲開口告別,卻被文人們一擁而上,拉著沈流舒問東問西,更有甚者,居然說出了“沈兄,我們許久未曾一同喝酒論道了”這樣的話。


    學究自然不會在此逗留,給殷紅紅扔了一個傲嬌的小表情個,滿臉寫著“邀功”二字,隨侍女去了廂房。


    後記:


    西樓頂,硯池邊。


    “沒算計我,你倒是頭一遭。”沈流舒飲了一杯茶,“這麽不見你的六兒?”


    “墨家的人,可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牛頭不對馬嘴的迴答不是第一次了。


    沈流舒想知道個究竟,“殷掌櫃的意思是墨柒柒會報複?”


    “沈司覺著呢?”殷紅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情萬種,令沈流舒從來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墨家是鮮有的隱世大家族,老爺子墨渡,仍舊健在。”


    殷紅紅其實是為了保護他,給他尋個庇護,他如何想不明白。


    “沈某欠你一個人情。”


    殷紅紅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唿出白氣,“這世間最廉價的就是承諾,無需花費一針一線,亦不用一厘一毫,沈司顧好自己就行。”


    等等,他突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先前那個六兒來請他,他的內心十分抗拒,怎麽就忽然?


    “南疆瞳術,沈司不必慌張。”望著他吃驚的表情,又緩緩道,“若是妾身想,誰的心思看不透,可妾身卻一直看不透人心啊,明明,隻差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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