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碗沒什麽味道的湯餅,夾生的肉,還有喝了能嗆出眼淚的粗酒,是我這輩子吃過少有的美味。


    ——沈流舒


    老慕一生淡泊名利,自妻兒逝去,便是更加看淡朝堂之爭,放下大將軍不做,來到這荒北。直到此次來信,估摸著也有二十來年。


    楊天傲倒也奇怪,這城中貳佰肆拾柒具屍體,唯獨缺了老慕,但老慕如今仍是不知去向。若要說他貪生怕死,揚天傲第一個不信,老慕還在位時多次以身犯險,救下那時年輕氣盛的楊天傲等人,如今這些人的嘴臉著實令人厭惡,人心隔肚皮,老慕是救錯了人啊。


    少年沒有什麽行囊,隻不過那把樸刀和懷中的木盒卻是誰也動不得,還記得有此楊天傲見他睡著了,想著幫他收拾,免得咯著難受,卻不曾想少年猛的起身,緊緊護住,一雙清澈的眼眸瞪著自己,十足像隻護食的小獅子。


    老慕的意思是讓他帶著少年去曆練一番,若日後能謀得一個好的生活,娶妻生子,也算不辜負了他當年的恩情,既然是老慕的意思,他自然得照辦。讓他驚訝的是,少年竟也沒多問,便與自己一道走了。


    少年一路皆是沉默寡言,僅有的幾句也不過就是詢問老慕在哪,楊天傲不是一般的耐心,這讓一眾的官兵皆是吃驚不已。隨行的監軍,兵部郎中狄大人,已是不止一次的向他反映,這軍隊絕非收兒所,但是楊天傲就是不鳥他。本朝開國以來,確實設有監軍製度,但是像剿匪這種小事卻還要監軍,倒是頭一遭。他心裏也是明鏡,不過是些朝中宵小,看他不慣,在聖上耳邊吹風,嚼嚼耳根。這皇帝也是庸人,自神宗改革,王介甫主持變法,多次無果,哲宗膝下無子,由弟徽宗繼位,如今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內有新舊黨爭,外有遼金虎視,說到底還不是自作孽。古人語: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重文抑武,坊間流傳著一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楊天傲一介武夫,倒也是無奈,何況這文人的嘴也著實厲害,他可沒有那舌戰群儒的驚天本事,敢於叫囂一番。可惜啊,這些文官空有詭辯之才,卻無實幹之能。


    收兵不比出兵,這也是難得的拿著公費的悠閑時光,雖也算是趕路,但明顯比來時慢了許多。


    路過驛站,楊天傲讓眾軍士好生歇息,命小二將店裏的好酒好菜都捯飭上來。


    小二也有眼裏見兒,見是官家的人,那一臉諂媚的樣子,都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好酒好肉填飽這些大爺的肚子。


    軍中大都是糙漢子,說話自然是粗鄙,“姥姥的,趕了這麽大老遠繞過來,刀都沒怎麽出過手,又得迴去。”


    “可不是嗎?還以為是多少的叛軍流寇,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倒是做了一迴掃地人。”另一個人附和道。


    “迴了都城,定要找琴坊的姑娘啊,暖暖我的手。”


    其中一人調笑道,“我看啊是想要暖暖你的身子吧。”


    眾人大樂,笑聲有些刺耳。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看樣子,大概是百夫長,“行了,都別鬧了,該說不說,這些家夥倒是鐵打的心,一個活命的都不留,,哪裏像流寇,至少還有些底線。”


    既是長官發話,這幾人也都讚同,“確實如此。”


    一個膽大的仗著平日裏和他關係好,偷悄麽的詢問道,“老大,那孩子是怎麽迴事?”


    說著指了指不遠處坐在天傲對麵,抱著把樸刀的少年。


    “驛站比較小,也沒什麽可口的特色,不過堪堪裹腹。我們也都是一群糙漢子,平日裏也大都吃的這些酒肉,我估計你也吃不慣,我讓小二給你做了湯餅,趁熱吃了吧。”說著楊天傲將熱騰騰的湯餅推到少年麵前。


    少年沒有看那湯餅一眼,仍舊是那句話,“老慕呢?”


    楊天傲是過來人,知道與親人的離別之苦,但是如此下去可不行,少年本就瘦削,這些日子除了喝水,幾乎也未曾進食,這荒北地廣,往前也至少還要再過四五個驛站才能碰見城池。


    一旁的狄大人倒是歡喜,他一個文官,自然也是受不了這種軍旅的苦生活,本還對酒肉報些希望,尋思總算可以吃頓好的,誰知酒這麽烈,燒的心慌,這肉又是半生不熟,咬不動。聽說湯餅自也想來上一碗,可被告知這夥房的麵隻夠做這一碗,故也心心念念了好一會兒,這下這小子不吃,正好隨了他的意,可總不能明搶,落個和孩子搶食,未免臉上無光。給自己尋了個好理由,惺惺作態道,“未免浪費,還是本官吃了吧。”


    說著便要去拿,說時遲那時快,不過眨眼間,這湯餅便到了楊天傲的手。楊天傲是個武夫,自是沒有那麽多花腸子,鬼心思,說話也是直接,“狄大人和一個孩子搶吃的,未免不妥吧?”


    雖被看穿心思,覺著臉紅,但還是要狡辯一番,“本官不過覺著放著未免有些浪費,這才,既然楊將軍拿了,莫不是楊將軍也是如此認為?”


    都說文官空有詭辯之能,這都能倒打一耙,楊天傲不想與他爭論,隻是在少年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麽,便再次將麵湯放在他的麵前。


    少年明顯有一刻的愣神,而後躡手躡腳的拿起筷子,端起碗小口嘬了起來。


    就算吃麵,少年仍是抱著樸刀和木盒不撒手,為了防止東西滑落,得用腳勾著,斜著腦袋,姿勢讓人看了著實別扭。


    湯水和唇齒間的碰撞上愈來愈響,到底是個孩子,餓的太久了,不一會兒這麽一碗湯餅就被吃的個底朝天。


    一旁的狄大人見著眼饞,咽了口水,還不死心的往碗裏瞄了一眼。


    也是好笑,但楊天傲沒說出口,不然來上一番雄辯,他可吃不消,自顧自的也是喝酒吃肉。


    狄大人自覺無趣,又吃不慣這些粗食,借故離開。


    少年吃完湯餅,好像還有些餓,盯著楊天傲手裏的牛肉放光。


    “你想要?”


    少年先是點頭,又忙是搖頭。


    楊天傲,拿出隨身的匕首,閣下一小塊給少年,倒不是他真的小氣,隻不過這肉夾生,少年先前才吃了熱乎的湯餅,如今又吃這肉,若吃太多,容易脹壞肚子,對胃也不好。


    少年接過肉,看了看楊天傲,有看了看肉。


    “吃吧。”


    少年應該是第一吃這種肉,費了好大的勁才咬下一塊。


    楊天傲示意少年把肉給他,他用匕首將肉切成小塊,如此少年才嚼的動。


    看著少年略帶滑稽的吃相,楊天傲第一次對麵前的少年燃起了興趣,“你叫什麽名字?”


    “小沙子。”少年嘴中嚼著肉,含糊不清。


    楊天傲似乎在思索些什麽,語出驚人


    “我常年征戰,膝下無子,我管老慕叫做亞父,你又算得老慕的孫子,若是不嫌棄,我收你為義子如何?”


    少年嗆的直咳嗦,楊天傲下意識的將杯子給他。才喝了一口,覺著是酒,又嗆的眼淚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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