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順二十七年,皇帝駕崩,太子未立,朝廷動蕩。


    數日後,二皇子公開謀反篡位,三皇子在百官響應下領兵平反。


    德順二十八年,二皇子楚瀟一派被誅於彼南山,三皇子楚岑即位,改國號為天治。


    皇宮中,宮人們提著紅燈籠往來不絕,寶華殿裏歌舞升平,慶祝著新帝的登基。


    整個皇宮,唯有處在一隅的煙蘭宮,與這片喜樂之景格格不入……


    煙蘭宮內,一片黑暗。楚煙蜷縮在床角,眼神呆滯,定定地看著映著紅光的窗戶。


    許久,楚煙突然猛地閉了眼,如水的記憶湧入腦海……


    楚煙的母親隻是先皇後梅氏身邊的一個小婢女,被醉酒後的皇帝寵幸,懷上了楚煙,卻始終沒名沒分,甘做婢女。


    後來,先皇後梅氏病逝,楚煙的母親惦念梅氏的恩情,隨梅氏一起去了,留下了不到三歲的楚煙。


    楚煙雖然有個公主的身份,卻從未被當做公主來對待。她沒有父皇母後的疼愛,沒有顯赫的外祖撐腰,每天過得與宮女沒什麽區別。楚煙一直覺得,自己這一生,也就隻能如塵埃一般存活在這宮中了。


    十三歲那年,楚煙被帶到了皇後吳氏麵前。


    “你多大了?”


    “十……十三”


    “以後,煙兒便與倩兒、岑兒共吃住吧。”


    楚煙住進了大大的煙蘭宮,有了數不盡的衣服首飾。她本以為自己苦盡甘來,幸得皇後恩惠,此後便可百歲無憂,殊不知,皇後不過是在培養一顆棋子。


    當時年少,楚煙並未看出皇後偽善外表下淬了毒的心。


    皇後利用楚煙作陪襯,為楚倩贏得了好名聲,又誘楚煙入局,使她迷上文伯侯世子文梓,做出不少出格之事,惹得皇上不喜、太後煩厭,京城上下,無一人不對這位五公主鄙夷至極,坊間皆唱:皇四公主才如泉,婢生五女莽如虎。


    後來,皇上駕崩,二皇子楚瀟與三皇子楚岑奪權局勢無比猛烈。皇後告訴楚煙,若她願深入二皇子陣營,作為內奸,替三皇子傳遞情報,她便可嫁給文梓。楚煙腦海中閃過那個不染纖塵的男子,他豐神俊朗,隻一笑便令人忘憂,隻一笑便讓佳人芳心暗許……


    楚煙按照皇後的指示,設法讓楚瀟陣中的大將軍宸越愛上了自己。宸越教她寫字,授她武功,贈她短匕……


    而自己又是怎麽對宸越的呢?是在他飯食內下毒,使他功力日日削減,還是仿他字跡改軍策,害的無數兵士灰飛煙滅?亦或是喝下墮胎藥,讓他不得不留下照顧自己而貽誤戰機?還是最後把他引入紫竹林,害他萬箭穿心而死?


    猶記當日,紫竹林內——


    無數箭雨朝兩人射來,宸越想也不想,便將楚煙護於身後,獨擋飛葉般的利箭。宸越中毒已深,功力早已消散的寥寥無幾,利箭不負眾望地刺穿了他的身體……


    “宸越!宸越!你別死!別死……”當看到那平日裏在軍陣中來去自如、意氣風發的宸小將軍終於不再掩飾虛弱,如紙片一般倒在血泊裏的那一刹,楚煙的心似深深沉入了穀底。


    她一向認為自己定力過人,始終秉持初心甘心在楚瀟營中為暗線,其實她一開始就敗了。


    她以為自己將那一碗碗精心煎熬的湯藥倒去,就能忘卻宸越罔顧軍情後對自己無微不至的貼身照料;她以為自己每夜愛撫一遍文梓與自己的定情玉佩,就能忘卻宸越舍生忘死從皇宮裏搶迴的母親遺物。


    她問過楚岑,楚岑明明說過不會殺死宸越的,為什麽,為什麽……


    楚煙臉色慘白,瘋了一樣用手去堵宸越身上的血口子,她親眼看著宸越的眼神漸漸渙散,但那唯一聚焦的一點中僅存著她。


    楚岑慢慢走向兩人:“四妹,這些日子裏,委屈你了,你做得很好!待本王登基後,重重有賞!”


    楚煙聽後,並無半點喜悅。不知是不是迴光返照,宸越的眼神逐漸清明,他依舊如平日一般,柔柔地注視著楚煙,眼裏既無責備,也無悲痛。楚煙驚醒:“你……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宸越不應,隻是微微抬手,拭去了楚煙鼻尖一滴清淚。


    “你為什麽……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楚煙崩潰了,淚水止不住地流。


    宸越終於開口:“以後,吃不到煙兒做的梅花糕了……”


    “公主,保重……臣,不能再護著你了……”


    楚煙從過往記憶中迴過神,睜開眼,眼底竟是濕潤一片。她拿起宸越曾經贈的那把短匕,仔細端詳。從前,她得了,便隻將它扔在一邊,她怕,她怕自己終會沉淪於這片海,卻未曾想,自己早就把宸越放在心上了。


    楚煙翻轉著匕首,反反複複地摸索著,她在匕把底端摸到異樣,底端,竟赫然刻著一個“煙”字。楚煙的心,又忍不住抽痛起來……


    待楚煙將目光從匕首上收迴,她心裏,也暗下了一個決定。


    楚岑登基後,把該殺的人都殺了,該賞的人都賞了,唯獨留下楚煙,不獎不罰,任由楚煙渾渾噩噩地迴到煙蘭宮。


    楚煙這幾日,在煙蘭宮內想明白了許多。楚煙知道的太多了,皇後吳靈秀與三皇子逼宮嫁禍給二皇子,丞相買通人脈、暗殺忠誌之士……每一條,說出去,都可讓著新帝跌入穀底。


    大概那日紫竹林內,楚岑就想把楚煙一並除去。


    黑夜中,楚煙的一抹滲人的冷笑,融在了夜色裏……


    忽然,破落的宮門被推開,走入一串串金光閃閃的宮人,為首的是一個衣著華美的女子,高昂著頭,如同一隻傲慢的金絲雀。楚煙被這突然迸進的光照的不適,微微別過臉。


    “妹妹,今日是皇兄登基的日子,我特地來送你一程!”為首的女子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眼底滿是狠毒。


    楚煙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埋頭借著光,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緩緩道:“你想怎樣。”眼裏波瀾不驚。


    華衣女子似有些惱楚煙的平淡,聲音越發尖怪:“都快死了,還擺出這等惡心做派!”


    “我念我們姐妹一場,特地來知會你一聲,皇兄登基後,為我和文梓賜了婚,日子就定在月底,而你,皇兄已經以勾結二皇子黨之名將你定了罪。”


    “楚煙,你是不是很不甘啊,明明上刀山下火海的那個人是你,可你卻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哈哈哈哈……”


    楚倩狂妄的笑聲久久不息,楚煙卻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皇姐。


    楚倩自小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是皇後嫡出,身份尊貴無比,但,她不漂亮。


    她生來便長了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放在人海裏頃刻便被忘了,縱使塗脂抹粉,也不會讓人有一絲驚豔。


    楚倩從小就極其厭惡長相美豔的女子,麵容姣好的也不喜。


    楚煙剛被皇後帶入長樂宮時,引起了不小的躁動。宮人們見了她的容顏,都驚歎不已:楚煙身量雖小,但眉眼卻像畫出來的般精致,麵色因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黯淡,但卻難壓那股傾城氣。


    最奇人的是,第一眼看見楚煙的人,都會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意暗暗鑽入心底,難揪其出,就像冬日的墨梅香,迷人心扉。


    楚煙初到時,楚倩氣得發狂,像個潑婦一樣大罵楚煙,皇後大怒,命楚倩麵壁思過。後來的楚倩便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楚煙百般疼愛,天天一副慈姐的樣子,博得了不少好聲名。現在想來,初遇時那番辱罵才是真話吧。


    楚煙理了理發絲,站起身。她看到宮女端來了毒酒、匕首和白綾。


    楚倩道:“皇兄仁慈,準許你選擇死法。”


    楚煙冷笑,眼底透著寒光:“這麽快就等不及了嗎。”聲音如碎冰,冷意直入骨髓。


    楚倩無緣無故心裏發毛,道:“你選吧!”


    楚煙凝視了許久,最終拿起了毒酒,湊近雙唇,就在眾人準備放鬆之際,楚煙卻突然將毒酒朝楚倩灑去,澆在了她濃脂厚粉的臉上。


    “啊啊啊,我的臉,我的臉!”


    一股焦肉味傳入空氣中,楚煙冷笑:“勞煩姐姐替我試酒了!”


    楚倩嚎叫著向楚煙撲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她發絲淩亂,雙眼猩紅,像是魔障了的厲鬼。


    楚煙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巧施輕功,躍過蜂擁而至的宮人侍衛,落到宮門口。


    “給我殺了她,殺了她啊!”楚倩聲嘶力竭地喊著,宮人們又朝楚煙撲來。


    楚煙拿出方才一直把玩的短匕,喃喃道:“燎塵,許久沒飲血了吧?”


    匕首貼手而現,在月色下,如鋪銀塵。


    楚煙看向湧來的宮人,輕聲冷笑,腦海中迴憶著那些夜晚,宸越手把手教給自己的招式:“匕首之氣,易斂難現,貼手而使,匕不脫手,匕不離心,用到極致,手匕合一,人匕相融。”那清冷卓越之聲好似近在耳畔,楚煙逼迴盈眶的淚,握緊燎塵。


    隨著一聲聲慘叫,燎塵仿佛一段燃燒的紅綢,點亮了月色。


    楚煙瞥了一眼木頭般的楚倩,後者仿佛見到了魔煞厲鬼:“你……你居然……你居然會武功!"


    楚煙冷笑,一步步朝今夜宮中最熱鬧的宮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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