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大塊大塊的烏雲懸在頭頂,仿佛天塌了下來。


    大中帝國,古亞小城,少年一動不動站在庭院裏,兩腳深埋雪中,雙手抓著圍欄,俊秀的麵容因為緊張白裏透紅,清澈明亮的眼睛瞪著前方。


    黑暗一圈一圈吞食著大地,通向城外的道路被積雪覆蓋,沒有人,隻有白色在蔓延。


    夜來了,少年極不情願地收迴視線,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一步三迴頭向屋裏走去,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身後留下一排長長的腳印。


    “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我們家天尋開始擔心起妹妹來啦。”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裏飄來,柔柔的,很平靜。


    “天黑了好嗎,哪來的太陽。”少年嘀咕一句,跺去腳上的積雪,走進屋裏看著女人,粗聲粗氣說道:“還有爸爸。”


    女人是少年的媽媽,年輕美麗,從哪個部位看都不到三十,少年今年十五歲,他一度懷疑女人不是自己的親媽。


    “天不是還沒完全黑嘛,說不定妹妹已進城了呢。”


    女人笑笑,把菜盤放在桌上,迴頭從木架上扯來一塊毛巾,給少年擦拭發間肆虐的水滴。


    少年兩手垂於胸前,耷拉著腦袋任由女人在頭上揉弄,像個受氣包。


    他不太明白,為什麽媽媽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盡管妹妹早已覺醒,但爸爸的腿不好,天完全變黑之前趕不迴來,情況會非常不妙。


    “好吧好吧,媽媽這就找人去接妹妹,別擔心啦。”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輕輕揪了一下他的小耳垂,微笑轉身進了廚房,端著一口熱氣騰騰的鍋出來,少年吸了吸鼻子,知道是他最愛吃的胡蘿卜燉紅燒肉。


    “媽媽我來。”


    他快步過去從媽媽手上接過鍋,捧到桌上放好。


    “天尋,餓的話你先吃,媽媽去去就迴。”


    少年迴頭看著媽媽,要是往常,豈止是先吃,他一早準守在廚房裏,美其名曰幫媽媽打下手,實則找機會蹭吃,可此時,他沒有胃口。


    “媽媽,我和你去?”


    “你要負責看家呢。”


    媽媽的迴答在預料中,少年很清楚,做為一個普通人,要力量沒力量,要速度沒速度,很多事是幫不上忙的,他無奈地縮縮肩膀,咬咬嘴唇,呆呆地看著媽媽。


    媽媽從一個咖啡色金屬盒子裏拿了些錢,數了數又丟迴去幾張,隨手把盒子放在梳妝台上,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灰色風衣,往身上套著從房間裏出來。


    “沒事的天尋,不用擔心呢,一般妖獸傷不了妹妹,相信媽媽。”


    媽媽穿上衣服,從背上逮出一頭烏黑長發,理了幾下,盯著他看了一眼,笑道:“媽媽發現,天尋的頭發亂得像個雞窩,但很好看,更帥了呢。”


    說著,媽媽轉身出門,身體微傾,腳尖輕點,像一隻大雁從圍欄上“飛”了出去。


    少年照了照鏡子,抓著腦袋來到院裏,盯著媽媽消失的方向發了會愣,他拍拍胸口,沒有找到如釋重負的感覺,心裏反倒愈發的壓抑,恐懼,這種感覺很糟糕,前世沒有過,今生更沒有。


    少年全名木天尋,三年前來到這個時代,一下子有了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保護自己,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掐自己耳朵。


    三年過去,他早已掐醒自己,真實的生活讓他感覺無比虛幻,爸爸出海打魚,媽媽操持家務,自己和妹妹一邊上學,一邊修煉,一邊幫著媽媽撿些野菜,打些柴火,簡單,快樂,簡直不要太幸福。


    可他知道,這份幸福是爸爸長年累月奮鬥來的,是媽媽用無數個日日夜夜經營來的,當然,在他心裏,妹妹的功勞才是最大的。


    因為自己不會覺醒,少不了被同齡人欺負,一些後知後覺的小青年被妹妹教訓後,他們弄清楚了木天尋是木千雪的哥哥,然後……沒有然後。


    半月前,一向平靜的古亞小城起了波瀾,一夜之間死了六人,之後連續有人失蹤,人們通過後山發現的屍體殘骸判斷,有妖獸進了城,城主組織人員對山區進行地毯式搜索,一無所獲,山上巡邏的城衛迴報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折騰幾天,城主無奈宣布:白天少出城,天黑別出門。


    不出城可以,可爸爸要迴城,妹妹堅持要去接爸爸,如往常一樣,妹妹一大早便出了城,正常情況天黑之前必定迴來,可是今晚……


    “不要出事,千萬不要……”


    從院門到屋門有四十四步,少年邊祈禱邊來迴的走,院子裏被他踩出一條黑色的水路,可媽媽還沒有迴來。


    “好煩啊。”


    莫名地喊了一嗓子,木天尋去柴房撿了兩塊木柴,迴屋往爐子裏一扔,轉身朝黑夜裏跑去。


    出了庭院,他一個急停折了迴來,撲進媽媽房間捧起鐵盒,眼睛骨碌碌轉動幾下,雙手舉起盒子向衣櫃頂上推去,就差一點點,鐵盒脫手砸了下來。


    唉喲……


    不偏不倚,鐵盒正中他的腦門,白皙光滑的額頭瞬間紫了一大塊,看著都疼。


    他悶哼一聲,張牙舞爪忙去抓盒子,動作很笨,好歹接住了,可下一秒,盒蓋鬆開,裏麵的錢稀裏嘩啦撒了一地。


    木天尋一愣,把盒子翻轉過來,手忙腳亂把錢捧進去,順手一推,鐵盒“嘩”的一聲滑進櫃底,他趴下去看了一眼,爬起來衝了出去。


    凜冽寒風無情地撕扯著他的衣服,木天尋像一隻受傷的袋鼠,高一腿低一腳向前跳去。


    街區,燈紅酒綠。


    寒氣襲人的雪夜,喝上幾口小酒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大大小小的酒吧樂聲悠揚,最為喧嘩熱鬧,木天尋來到一酒吧外,拍拍身上的殘雪向門口走去。


    “晚上好,請問是喝酒談情聊人生,還是找人幫忙談生意?”


    門口,一位著紅色製服的妙齡女郎滿麵春風迎上來,用清脆的聲音念著熟練的台詞,木天尋閃了一眼美女,禮貌問道:“你好,請問是不是有個女人來這裏請斬妖師……”


    “有,一個大美人,生意沒談成。”妙齡女郎打斷木天尋,淡淡迴道。


    木天尋眉頭輕皺,瞥見美女臉上的笑容正在褪去,硬著頭皮問:“為什麽會沒談成呢?”


    “五千塊出城接人,還倆,逗我們玩呢,買瓶酒都不夠。”


    他打了一個寒顫,轉身離開酒吧朝下一家跑去,結果一樣,媽媽並沒有找到人去接妹妹。


    古亞城有五家酒吧具備斬妖資質,附帶經營安保業務的有三家,木天尋沒有去第三家,他站在街上,腦子亂得不行,拳頭越握越緊,心裏竄起一股想要捶爆自己頭的衝動。


    迴家?出城?


    眼下有兩條路,糾結幾秒鍾,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他拔腿向城南狂奔而去。


    雖然沒有覺醒,但經過三年的修煉,他的身體素質還行,一口氣跑到城南出口,高高的城崗上,忽明忽暗的燈光跟鬼火似的,他掃了一眼四處,閃身從右側山路潛了出去。


    距城約五裏地是片森林,木天尋來到林邊,晃眼發現一道黑影朝這邊掠來,他嚇得不輕,閃入樹林貼著巨樹,抬頭望著上空。


    黑影掠到他頭頂停在樹枝上,似乎並非衝他而來,暗自慶幸間,又一道黑影疾掠而來。


    “城裏戒嚴,我懷疑有人夜巡,少來找我。”


    “上麵讓我通知你,管好下麵就好,不要理會上麵。”


    “下麵還放進去嗎?”


    “你自己看著辦,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明白。”


    黑影從樹梢掠過,若無其事般,對話結束。


    木天尋聽得清楚,卻不明白說的什麽,感覺怪怪的,黑影離開後,他掉頭朝林外跑去。


    嗷嗚……


    拚了命跑出林子,還沒來得及喘上兩口,一聲恐怖的嘶吼從身後傳來,他雙腿一抽撲倒在雪地裏。


    一頭犀牛獸竄過來,把嘴湊在他頭上聞了聞,伸出前蹄一拍,他飛起來滾出數十米遠。


    爬起來想跑,腳還沒動,犀牛獸出現在跟前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說:你太弱了,跑不了的。


    是啊,太弱,但也要跑,木天尋瞪了一眼犀牛獸,換個方向繼續跑。


    犀牛獸似乎很不高興,一腳踢出,他又飛起來,這次飛得更高,犀牛獸就地一滾,來到他的下方,張嘴等著獵物落入口中。


    晃眼看到身下的血紅大口,木天尋嚇得七魂掉了六魄。


    “就這樣死了嗎,糊裏糊塗,來去匆匆,還真是悲催啊!”


    出城時還想著死就死吧,又不是沒死過,可真正麵對死亡,他的內心好不淒涼,如此美好的生活,說不留戀那是騙人的。


    幾顆淚水無聲滑落,他閉上眼睛,任憑身體墜落而去。


    暈!


    好難受!


    這就是死的感覺嗎……


    落入犀牛獸口中,木天尋體內仿佛發生了地震,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吼,接著是一聲震天咆哮,腦袋要炸掉的節奏,隨之,他被犀牛獸吐了出來。


    怎麽迴事?


    我有那麽難吃嗎……


    翻身爬起來,木天尋一身黏液,聞著想吐,可他咽了口吐沫,目瞪口呆盯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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