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當心平氣和,五髒六腑得以清平明朗,空無一物,猶似百練強身”。聲音來處,方孝孺正笑吟吟健步而來。韓三童,席禎連忙起身相迎,方孝孺示意席禎勿動,徑自坐下。


    “少俠今日氣色可是好多了,這可是大喜之事啊!”方孝孺不由分說抓過席禎的手腕,一邊號脈一邊點頭笑道:“本已漸固,身心還需調理,無喜無悲方證大道,少俠是武當高足,不應該不懂這個道理啊!”


    席禎麵帶愧色,連忙答謝道:“多謝希直先生連日來照顧,我等冒昧打擾先生清修,望先生萬勿見怪才是。”


    方孝孺緩緩說道:“小友如何這等客氣,你我本就是故交,何須如此客套?我還記得當時小友一人一騎,夜訪宣城,我與你視為忘年,通宵豪飲。小友不僅武功絕倫,劍法超群,詩文更是一絕,老夫深感羨慕啊。”方孝孺一見席禎便迴憶起二人在宣城夜飲聯詩之事。


    “昨夜忽由夢,醒時膽魄驚。猶言三萬甲,撒豆亦成兵。一戰金刀血,邊關兀自行。封碑狼居胥,天子留我名。”方孝孺意猶未盡,便念起當時二人詩句來,動情處,席禎也不覺和方孝孺一起,念著念著,不勝唏噓。


    “梅大俠率一眾弟子,將你等抬到我這裏的時候,我和你幾乎成為永訣。所幸上蒼有眼,不能讓忠良之士蒙塵。如今見小友傷愈,老夫打心眼裏高興,老夫總算是能對得起故人之誼了。”


    席禎麵帶愧色道:“可惜,我卻是無顏見故人了,我沒有阻止悲劇的發生,很多事情我也無能為力。”


    方孝孺正色道:“不然,所謂萬物萬法,皆有定數,有時候天意難違。我聽韓大俠說起過你們在廬山發生的事情,依老夫看,錢掌櫃真丈夫,為了守護龍脈不惜身死。但是,或許這正是天意呢?隻是,可惜了那一眾生靈啊!”說著說著,方孝孺的聲音也越來越沉重起來。


    席禎臉色凝重地問方孝孺道:“希直先生,我有個問題一直很想知道答案,先生學貫古今,精通釋道儒三家精髓。那麽這風水龍脈之事,是真事還是傳說?”


    方孝孺謙虛道:“小友可是給老夫戴了一頂很高的高帽子啊,老夫確實讀過些書,但是精通釋道儒三家之說,卻是太過高看老夫了。依我看,這件事不能單獨拿來討論,而應該是結合當前局勢綜合判斷。”


    “那請問又該是如何綜合判斷?”席禎和韓三童異口同聲地問道。


    方孝孺叫裴鳳去打水煮茶,裴鳳自然是知道什麽意思的,方孝孺是要支開自己,為了方便他們三人討論,裴鳳便欣然而去。


    方孝孺望著裴鳳遠去的背影笑道:“老夫還未曾恭喜席少俠,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頓喜酒,老夫是一定要喝的,你也是一定要補請老夫的。這天涯浪子,如今也成家立室,不僅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更有天倫之樂,可喜可賀。”


    “尋常百姓家,追求的不就是這樣的日子麽?在外有友可教,有人情可尋,在內則有妻室操勞,兒女繞膝下,盡享天倫之樂。這樣的生活,人人都向往啊!曆來每朝每代的帝王其實都是很想在這上麵有所建樹的。我們今天津津樂道的那些明君也好,暴君也罷,都是如此。如隋煬帝楊廣,遠征高句麗,隻為疆域太平,百姓安居。其築造大運河,二位試想,如今這運河的航運,是否惠及了天下蒼生?”


    席禎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而且,方孝孺說的也的確是說的沒錯。


    “隻不過,那個位置實在誘人,坐上那個位子,天下萬物盡歸其囊中。無論是誰,麵對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都會丟失自己本性,包括親情。唐太宗乃千古明君,然玄武門之變殺兄者何人?唐明皇中興之主也,然其姑太平公主之結局又何其淒慘?隻不過無論是太宗還是玄宗,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掩蓋了其過而已。”


    方孝孺環顧四周後又低聲說道:“今聖上垂暮,更兼猜忌心重,便多生殺伐之事。姑且不論其好壞之分,他也是想讓王朝長治久安,百姓富庶,才可青史留名。殺戮之後呢?又需要示以懷柔,才能彰顯君王氣度,此亦是為君之道。先太子朱標溫和敦厚,秉性良善,本是懷柔之上佳人選,可惜英年早逝。其子,也是你的義弟朱允炆向來敦厚溫純,更是欲無為而治。可他的叔輩們,那些久經沙場,屢立戰功的王子王孫們,又豈能屈服於年幼的他?”


    “這便是當今局勢,周,代,齊諸王皆有不法之事,唯獨燕王誌大。麒麟會是燕王產物,還有姚廣孝,更是燕王智囊。聖上也知道燕王在想什麽,也知道他做了什麽,但是卻又不能對待他像對待那些勳貴一樣。因為他隻有一個燕王能為其擊敗北元,拱衛邊疆。所以,他隻會逐漸削弱燕王的勢力,甚至即使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沒有絕對證據之下,根本不會拿燕王怎麽辦。”


    “所以,燕王隻要不是明麵兒上的錯誤,暗地裏的錯誤,皇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燕王久經征戰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錢家富甲一方,更有黑白兩道都追隨的廣大人脈,因此他便是所有人都想要獲得的炙手可熱的人物。因而,如果不能為自己所用,就一定不能為自己的對手所用。所以,不管有沒有龍脈,隱霧山莊都有此一劫,逃都逃不掉的。”


    韓三童從心裏越來越佩服這個方孝孺,他雖然是一個儒生,但是能將自己跳出整個是非之外,縱觀全局,並且能有如此精辟的見解。


    “可是,如此一來,燕王所麵對的敵人,便是自己的親侄子,他又如何下得去手?”席禎很是不解,他感覺實在是不可思議。


    “嗬嗬嗬”方孝孺撫須笑道:“生在帝王之家,哪兒還有情?盛衰有憑,離合無情。所有的親情都及不上睥睨天下的權力和財富,人的欲望就像東海之濱的歸墟,永遠也是得不到滿足的。”


    “那,希直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小友但問無妨,你我二人,不需要如此多的客套。”


    席禎略微思索便問道:“此次廬山大戰,我和師兄還有老賀幾乎都命喪當場,那為何我二師兄卻又知道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還有,我受傷之後,二師兄沒有帶我去他出,偏偏往龍虎山下趕,並且又剛剛好先生正在龍虎山傳學。我想這應該不是巧合吧,還請先生釋疑。”


    “哈哈哈哈”方孝孺指著席禎,卻對韓三童說道:“韓大俠果然所言不差,令師弟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主兒,知席禎者,韓大俠是也。”


    韓三童欠身微笑,算是對方孝孺的迴應。席禎愕然,感情大師兄什麽話都跟希直先生說了?


    席禎正要撒嬌遷怒韓三童,方孝孺揮揮手說道:“也罷,既然你都問了,我若是不迴答,想必你也是吃不下睡不著的。如今你正是身體康複期,更不能因為心事二耽誤。”


    “韓大俠前往廬山之前,是否收到書信一封?”方孝孺問道。


    韓三童大驚失色道:“先生又怎生知曉?”隨即從懷中掏出書信交於方孝孺道:“莫非此信是先生所寫?”


    方孝孺搖搖頭微笑說道:“非也,但是老夫知道,這封信是梅大俠令人所寫。梅大俠在麒麟會的職務恐怕你二人都不知曉。況且他曾允許老夫說的是,梅大俠一直身在曹營心在漢。兩個月之前,我受邀龍虎山天師府張天師所托,來龍虎山傳道受業。恰巧此次梅大俠暗中前來廬山之時巧遇老夫,他亦知老夫和二位的關係,因此才敢放心將諸位帶到寒舍,僅此而已。”


    席禎知道,方孝孺和自己二師兄隻見的關係,肯定不是他剛剛說的那麽簡單,但是此時方孝孺既然已經明說了,自己也就不便繼續追問下去,隻得默然承認。他所想的是,總有一天,他會弄明白這一切,因此也就不在乎這幾天了。


    正興起之時,裴鳳取水而來,同時告知方孝孺和席禎,梅殷因為有急事,急迴金陵。因事發突然,便不來相別,隻是令裴鳳傳達即可。


    席禎一邊喝著茶一邊想到:“雖然二師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既然身在麒麟會,那為何不去北平府,而是迴金陵?其中緣由,著實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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