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城的路上,黃子澄替眾人一一介紹。方孝孺低聲問黃子澄道:“子澄兄素來高雅,且聞得子澄兄在京城為皇太孫師,今看這少年年紀,愚弟暗自忖度,這莫非就是皇太孫允炆?”


    黃子澄會心一笑,正欲解釋。怎料二人談話,朱允炆已然聽得,便自躬身長作揖道:“先生慧眼,正是學生,人多不敢自露身份,還望先生海涵允炆的不是。”


    方孝孺連忙還禮,忙道不敢,齊泰說道:“此處身處江湖,我看二位還是不用太多禮了,免得他人看到反而不妥,不如我們到官驛再祥聚如何?”


    眾人到官驛,且用過飯,驛卒端來茶水,眾人飲茶相談甚歡。


    正酣時,方孝孺忽然起身,拱手問向朱允炆道:“敢問殿下,如今之勢何如?殿下又將何處之?”


    朱允炆知方孝孺是大賢,自然不敢怠慢,更兼此時正在鄉野,所以也沒有太多的禮數。便起身說道:“不敢勞先生垂詢,允炆雖上承天意,然而,允炆實則一介書生,尚文不足三位先生”朱允炆從麵相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繼而又麵相席禎,賀雄,黃圭。繼續說道:“武更不及三位諸位賢兄,且年又最幼,所以,時常有愧。今次江湖行走,更兼察黎庶,故時常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接著又說道:“今天下甫定,百姓開始慢慢從戰爭的痛苦中走出來,開始迴歸生活生產。因此,允炆以為,此時的休養生息,彌足珍貴,朝廷當整肅吏治,行法治,立講學,少刀兵。使得四時春秋有序,百姓倉廩有糧,老有所養,幼有所學,尊卑有序。不知先生有何見解?”


    黃子澄,齊泰聞言,不由得頻頻點頭。方孝孺又問:“殿下如何看待前元順帝其人?”


    朱允炆答道:“其實,前元順帝,是個有雄才大略之主,其人修文習武,頗有儒家風範,以儒治國,能重用脫脫為相,才有至正新政之壯舉。然此人亦多疑之主,剛愎自用,晚年奸佞蠱惑,罷黜脫脫,使得前元埋下禍根,更兼木已朽,再高手匠人也難治其根本,故而前元崩塌,亦是情理之中。”


    朱允炆繼續說道:“百姓乃國家之根本,無百姓,朝廷如無水之魚。日間先生所說的魚水,允炆深以為認可。然民之生存,朝廷當免除苛捐重稅,使得百姓有喘息生存的空間,這一點,前元犯了大錯,也嚐到了苦果。”


    說到此處,眾人亦頻頻點頭,深表同意,唯有關晴,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是解脫,更是若有所思。眾人都沒有關注到,隻有席禎看到。席禎瞬間有所領悟,同時內心閃過一絲不安的念頭,自然是痛苦萬分。


    方孝孺聽到朱允炆這一篇論理,心頭大悅,不禁脫口而出說道:“唐太宗曾以史為鑒,乃有貞觀之治,今殿下能熟識前人,知前人之過,將來必能不重蹈覆轍,且殿下能事事以民為先,他日君臨天下,百姓亦有所依。此社稷之福,天下黎庶之幸甚,是大明江山之幸事。孝孺不才,他日殿下但有所使,孝孺定當不辱。”


    聽到這裏,朱允炆大喜過望,連黃子澄和齊泰也一起不停地相互道賀,說著些伯樂遇上千裏馬之類的話。朱允炆甚至拉著方孝孺的手,不停地致謝。唯有席禎,手執茶杯暗自出神。齊泰看在眼裏,也並未言語。


    且說茶後方孝孺迴到教館,正欲自歇下,報有一僧人到訪。方孝孺本就精通釋道儒三家,更是經常與三家高士論道,故而前往會麵。這方孝孺定睛看那僧人:著黑色僧衣,足踏黑色僧鞋,三角眼陰翳卻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卻有大家風範。雖心有不快,但也欣然接受。


    僧人自報法號,高頌了一句佛號道:“貧僧法號道衍,乃遊方和尚,素來對希直先生敬仰的緊,今日得見細致先生仙顏,足以大慰平生。”


    孝孺道:“今日心情躁動,無心讀書,原以為何事,沒想到是佛門高僧來訪。孝孺區區山野讀書之人,得朋友們抬愛,實無真才實學,有勞高僧下探,誠惶誠恐。”


    道衍知道這些文士之間的相互客套,微微一笑說道:“日間前往太白亭,聽先生講學,如沐春風。佛曰‘萬物有靈,皆可成佛。’先生喻哲理與蚊蟲,小童,遂見天台生膚淺。”


    方孝孺繼續客套道:“有辱大師尊聽,孝孺粗言弊語,得大師青睞,實感榮幸之至。”


    二人自佛家出,言及道法。這道衍本身乃子陽子徒,對道家學說自是深有了解。然後又從道家說到儒家學說,針砭時弊,大談古今東西。道衍紛紛被方孝孺學識及人品所征服,方孝孺也深深為道衍的學識而驚歎。二人竟似乎有相見恨晚之意。


    再談到國家,道衍問:“先生之於家國,如何見解?”


    方孝孺飲茶說道:“宋時家、國、天下本就分為三類,但同時這三類又同出一門。天下為家國整體,臣民百姓以國為先,故而忠義之士輩出;君王治國,先國而後家,其次乃個人,自皇帝以下到平常百姓,皆有家國天下的理念,同時以國為家,更是宋時朝廷宗旨。所以宋時文風鼎盛,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即使高宗南渡,偏居臨安一隅亦能短短數年之內是的百姓富足。可取以家為國之治國方針,但是不可取抑武揚文之法。”這方孝孺一邊答,一邊暗想,這出家人,方外之士,怎的也關注國家大事來?


    道衍似乎看穿了方孝孺所想,笑道:“佛本無國度,隻是佛者卻有國度,貧僧研習佛法,卻也是漢家人,故而有此一問,先生莫怪。”


    方孝孺端的吃了一驚,暗想道:“此僧莫能看穿人乎?”


    道衍又繼續說道:“我也對先生的說法,深表同意,這家國天下,曆來都不分明,唯有宋時最分明。”又繼續問道:“不知在先生眼裏,當今天下,何人能為宋時太祖仁宗?”


    方孝孺低聲道:“孝孺本山野匹夫,不敢妄言朝堂,當今聖上,出身江湖,知百姓之苦,乃有雄心壯誌,推到前元而重塑漢家江山。而今整治吏治,百姓卻有國之庇佑,實為幸事也。”


    道衍知再問便以逾矩,便談及其他,二人再次談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雖相談甚歡,但是方孝孺卻是對著道衍心有芥蒂,也不敢言心中所想。道衍看到此情此景,也知不可再談,便問道:“不知先生平生之誌如何?”


    方孝孺答道:“天下讀書人都一樣,都希望能修文立典,上則立於朝堂,陳述胸中萬策,自此博得封妻蔭子。下則行走於山水之間,流連風月,修文傳之後世。孝孺亦不能免俗耳。但不知大師有何誌?”


    道衍未言語,略加思索,起身提筆,乃為詩曰:譙櫓年來戰血幹,煙花猶自半凋殘。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蕭梁帝業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詩畢連說數聲獻醜,叨擾,便辭別而去。


    方孝孺讀完這首七言律師,後脊背不禁發涼,一陣冷汗直衝門庭,暗自道:“此絕非出家人該有的言語,次僧眼神陰翳帶殺氣,又有如此韜略誌向,將來亂我大明江山之人,必是此人。”遂將詩文收起,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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