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眼中,能看到一群人對著倒在地上抱頭的女孩子拳打腳踢,本來開車門準備拉人的司機關了車門,踩下油門溜得飛快。


    那陣仗是個人都不敢輕易幫忙,時嫣伸手去夠手機,手指還沒夠到,就被人踩到了指骨。


    那瞬間除了呲牙咧嘴的疼,還有抬眸看向對方的不可思議。


    她沒想到,這群人,在做人的基礎上追星,竟然能做出這種行為,不過轉念想到某些畫麵,便是心下生寒又傳至五髒六腑,乃至全身。


    季琛趕到,讓保安把人控製住的時候,時嫣已經被掰開四肢,倒在地上任人捶打,沒有喊痛,隻有失焦的眼神緊盯前方。


    他跪在她麵前,驚慌失措地喊著她的名字,“時嫣,時嫣,我來了,我來了……”雙手在她身體上方徘徊,一直不敢觸碰。


    血從身體裏流出,冷冷地浸濕了衣服,黏在上麵。


    病房中。


    她手捧一杯熱水。


    聽不到了,不是假的。


    隻能看著在走廊內麵如死灰的季琛跟醫生了解,後者臉色沉重,每說一句,前者就會將手中的診斷書一點點攥緊。


    演過啞女,略會唇語。


    她這個角度被門框擋著,他背對著,她能清晰看到醫生的麵容。


    垂眸看杯中熱氣直衝上空,原來她是流產了。


    什麽時候懷的孩子?從剛才的幹嘔來看,應該不是最近那幾日,那是什麽時候呢?


    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消失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看向小腹,很神奇,很神奇。


    來的這麽快,又走的這麽突然,就像她那短暫平穩順遂的前半生,那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


    青春年華,風華正茂,初生牛犢,朝氣蓬勃,父母年輕,還能打鬧,男友雖差,後來重逢,也算熱烈,事業雖坎坷頗多,也算攜手走過,度過難關,蒸蒸日上,追夢難免有絆腳石。


    走廊內傳來爭吵聲,她睨了一眼,發現是已經鬢角冒出白絲的父母親,他們一個掌摑了季琛,一位不打架厲聲訓斥,那位被打得眼冒金星,也仍然站在那裏弓著腰,願求對方能打得更穩妥。


    玻璃杯,天氣涼。


    熱水的溫度很快從指尖流逝,她抬手就著杯口喝了一口,看窗外秋色蒼夷,記得秋楓之美,可惜眼前之物,亂七八糟,並無落楓。


    那豔紅的紅楓,或是鮮黃的黃金楓,都是她最喜之物,好在雖看不見美景,卻還算心靜。


    耳朵聽不到原來是這樣的好處啊?


    杯口傾斜,熱水灑向被麵,感覺很不好,因為剛開始熱還算舒服,之後會變涼。


    母親前來發現後,邊替她換新的被褥,邊神色嚴肅,口中言說不止,而她隻得迴應一句:


    “天還是太涼了。”


    “等明年開了春一切都會好。”


    這般答非所問讓父母親看著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什麽怪人,他們眼中不乏心疼,但她卻再無垂淚之感,看著他們哭,她勾起稍微幹裂的唇瓣,一瞬間成了虛弱者扶起正常健康的人。


    “沒事的,不要哭,沒事的,都過去了。”


    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麵。


    出院那天,耳朵逐漸能聽到些斷斷續續的稀碎音,她坐上輪椅,由父親推著,母親在一旁小心翼翼:


    “小心點,小心點。”


    父親緊張兮兮,又要垂淚,“老婆,我的女兒,我當然會小心些,你就不要再說了,說得我心底怪難受。”


    他們還不知她耳朵恢複了些許正常,她也是被推出醫院,看著春暖花開的天色,生出擁抱大自然的感覺,或是早夏春風拂過耳際,竟能聽到風徐徐來之,接著又聽到了點動靜。


    真好。


    她剛剛上揚牽扯的嘴角忽地落下,看著前方手捧鮮花,略顯蒼白的熟悉麵孔,做不到心中無波無瀾。


    孩子的父親?把那些罪魁禍首送進局子,也算盡了最後做父親的責任?好好笑。


    手搭上父母親手臂,“我們快些迴去,我想吃媽媽做的糖醋小排和玉米粒糯米粥了。”


    “誒誒。”二老應著,互相麵麵相覷難言眉眼喜色。


    隻罷,某人來者不善。


    說是某人,不如說一夥人,季琛站在最前麵靠花壇的邊角處,手捧向陽花花束,那他身後遠處,站著一對母女,可想而知那是誰。


    那幾年,女兒被人照看,後來談了男友更是每逢過年迴家都會掛在嘴邊,讓母親吃了好些日的醋喲,不過父親倒是麵露難色。


    “他的家庭,日後保不齊要被那對不盡責,卻有血緣關係的父母糾纏,還有我的囡囡喲,你幹嘛要這麽著急處對象喲,真是氣得父親心疼,急需囡囡分手來解救喲……”


    父親捶胸頓足,母親倒是個明事理的,說著先讓他們處處,保持分寸處一段時間就當叫普通朋友了,但是她不爭氣,被熱戀迷得神魂顛倒。


    父母親次年就登門拜訪了蔡多芬,本決定要給個下馬威,卻不成剛上門就落了氣勢。


    是個好人家,但迎娶他們囡囡,想都不要想,隻能處處,他們囡囡是要陪他們一輩子的。


    結果後半年每逢出差,嚐得一方特產,都會給這蔡多芬和邱輕衣寄上兩份,對方又不好意思白拿,也露了自己手藝,這一來一往,熟悉頗多。


    輪椅從大路中央經過,又在眾目睽睽下無視那一家,夫妻倆齊力協心把時嫣扶進車後座躺著,把輪椅搬上後備箱,這就上車,吹了那人一臉的後車尾氣。


    季琛隻敢遠觀不敢貿然上前,生怕掃了對方興致,也明白,自己不出現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極好的。


    可若是不能再見一麵,心可能清楚明白自己的罪惡?


    他錯了,錯的太離譜。


    隻便奉上一切都不能讓枯枝複活。


    季琛把全部資產都轉移給了時嫣,他從頭再來,他們不可以從頭再來,他知曉的,所以消失在她身邊,托了鬱錚這層關係去照顧她。


    活躍在電競圈,希望能透過熒幕去看她。


    次年夏日。


    時嫣的合約跟前公司到期不續,前公司幾乎付出了全部精力,把所有對她有害的消息都暴露了出來,尤其是宣萱那次的把柄和孩子的事情。


    說她指使老魏去害的宣萱,說她為了留住季琛故意有的孩子,又是故意讓粉絲們致她流產。


    買不通花宴酒店的人員,就買通了出局子“重新做人”的粉絲,讓他們顛倒黑白。


    坐在主駕駛,手裏握著方向盤,聽著粉絲的自述,載著父母前往家鄉,去見病重的姥姥姥爺。


    兩口子一百歲了,如若不是風寒所致誘發了其它病,怕是還能挺過這門檻,進入一百多的行列。


    可惜。


    第一天,緊接著十天後。


    時嫣的手都被姥姥姥爺緊緊握著,看著兒孫承歡膝下之景,安然地離去,也算沒遭罪。


    守靈,出殯,守孝。


    披麻戴孝,四季輪轉,她看春花開,又看春花凋。


    買了一處院。


    跟父母安然度過這一生,也算足矣。


    時嫣正在院中掃落葉,突然肢體難以控製,僵硬麻木,嗓音如被堵著,坑是無法吭出聲。


    父母出去下棋賞花迴來後,她已經恢複正常,見過生老病死,又見父母恩愛歡笑,終是不忍,愧疚,加之心中害怕,裝作無事發生。


    第二次,是口鼻流血,被父母見著,因為她笑容很甜,他們都以為是上火流鼻血。


    第三次,父母親突然聽到咳嗽聲,推開門就見她把沾染大量血的床單踢進床底下,口鼻的血還在往下流,還笑著說自己沒事。


    第四次,住院治療。


    重度抑鬱症,已經影響到了肢體和身心健康。


    心病最是難醫。


    怕是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心病在哪兒,用情至深得不到同等的迴應,對方不領情還冷心冷情,拒之門外。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說的容易,可錯過何嚐不是一種深埋心底的遺憾,放不下的執念?


    時嫣跟父母,以及當初那三位室友,如今花宴和喬彧結婚,許明和蘇葉結婚,一對喬雨和家世旗鼓相當的理工男有故事。


    她最親近的人都在身邊了,他們一起促膝夜談,妥善安排好一切,才告別了小院。


    又去單獨會見了圈內至交,把那些黑料一一迴應貼出證據,拜托她們幫忙散盡天下。


    總不能人走茶還涼,得讓別人喝口熱乎茶,有個娓娓道來,口口相傳的機會啊。


    做完這些,又去捐款。


    從山裏的大巴出來,路上碰見個叫馮誌的眼鏡男,穿著八零年代的短袖,綠色褲子和鞋,係著紅領巾,手裏捧著一本書。


    是支教來著,他見她麵色蒼白眼中是滄桑,恰逢讓給老弱婦孺座位,從車後方硬是擠到前方,在她麵前,抓著車頂扶手。


    能聞到一股洗衣液的馨香味,是這處的罕見少有,她抬眸,看到了這位紅著臉的寸頭小子。


    很年輕啊,像個大學生,真有朝氣。


    “請問,你有事嗎?”


    見他憋著話,她也隨口問了句,便是心中觸動吧,這處那麽多留守兒童,一張張風吹日曬略有幹裂的小臉,那眼神比什麽都亮,充滿希望,以及那留存老人們的熱情。


    一瞬間迴到鄉親們的感覺。


    鄉親們,鄉裏鄉外,走南闖北,都是親人,鄉親們。


    她是不知,雖然穿著碎花裙,在這處也很普通,但樸素不施粉黛的容貌在外,卻是難得的一抹亮色。


    隻是未免太看不透深淺,好似她眼中隻有悲色,把人排除在外,自己又深陷困局。


    馮誌握緊了書籍,“你好你好,我叫馮誌,在附近做支教,出去給孩子們采購一些水彩筆,你是出去做什麽的?”


    說著,又覺得冒昧,補了句,“我沒有惡意,不是故意侵犯隱私的,就是這裏的人我都認識,都家訪過,沒見過你,看你麵生,就想問問情況。”


    這裏的環境也不算好,藏在碧水青山下所有有老弱婦孺做幌子,但內裏青壯年和女性的比例,肉眼可見,怕是這時不出問題,未來也極大可能。


    聽馮誌一口流利普通話,又加話裏藏話,是好意撲麵襲來了,時嫣也難免淺笑晏晏,隨口胡謅了:


    “我叫鄒妍,你可以叫我妍妍,來這裏玩,在路口下車有人會等我……”


    是支教不是大學生那般的毛頭小子,倒是交談起來不費勁,大抵是許久沒見過這種眼中有光,心中是造福全世界的,純粹的人。


    聊起來就沒了收尾,他很會找話題,似看出她的“不得意”,或是心中不快,總是說些樂趣,逗的周圍的父老鄉親都忘記了擠來擠去的煩悶。


    氣氛怡景。


    不過很短暫,下車的時候馮誌從窗口探頭,說,“你的真實姓名叫什麽?我該去哪兒找你啊?”


    他想和她認識,是純粹的想讓這個悲色女生去接觸一些好的事物。


    時嫣揮揮手,不再言語。


    公交車的門關上,繼續往外行駛,馮誌看到了站在路口一晃而過的穿著精致華麗的男人。


    還有他身後名貴的車,望向的方向,腦海裏瞬間想起剛開始的那句話,“……在路口下車有人會等我。”


    原來剛開始就說了啊……


    “馮老師,我的腰不好?”靠著椅背受不了的老爺子虛弱的說了一聲,他都被著急從窗口探出頭的馮誌給推成這樣了,不是不讚成,而是這老腰真受不了。


    馮誌趕緊縮了迴來,把老爺子扶好,連連道歉,“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心中也是才想起,這種探出頭的行為是很危險的。


    虧他還是老師,都沒以身作則,心中責怪,又是一番安撫,沒事的沒事的,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


    賓客來了又走。


    這場不被所有人祝福的婚禮,意義在於何處呢?


    季琛膝蓋抵著椅子座位,她腿邊,傾身下來的時候,她沒忍住,一口血噴了出去。


    哪怕及時捂著嘴,也還是噴到了他臉。


    她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震驚,還有自己的前半生。


    就如幻燈片,一幀接著一幀。


    妝容,尤其是口紅遮掩了她垂死的病態,卻遮不住她此時此刻的笑容,伸手想抹開他臉上的血:


    “別難過,你已經娶了我。”


    若是重來該有多好,迴到最初,再也不見你。


    可惜不可能,那就抱歉了。


    故意透露消息說複合,隱瞞病情等待惡化,都是為了等這天到來,結婚了,你就是二婚,我想我也不虧,我想我也如願了,不負從前。


    最後的最後,學校劇院台上台下,電競場上的台上台下,牆上的人影,倒進你懷裏,聆聽你最後叫我的名字,暖光籠罩全身的感覺。


    夕陽晚霞,原來這麽暖。


    —


    番外一


    太陽墜落以後,全世界愛上了時嫣。季琛放棄了自己,公布那些出軌往事,實則都是自己。


    維護了她最後的名譽,走進那間房子,日夜沉浸在網上,交友,認識很多的人。


    多少年了。


    他抱著電腦倒在客廳中央,一片廢墟中,怒其,“電腦不對,不過這個電腦,不是……”


    他知道了,是當初的那個電腦,隻有那個才能找到她,對不對?


    番外二


    時嫣在被全世界唾棄以後,過上了揮金如土,瀟灑禦姐的人生,一天一個男模不帶重樣兒。


    玩的就是陪玩,陪姐姐玩。


    賽車跳傘,旋轉木馬,健身運動,下棋陶冶情操,多種多樣。


    當然這都是娛樂生活,閑暇時期,一年一度給自己放假的極限人生,事業上更是對自己狠地一批。


    無論是演技還有身材,還有各種感情。


    尤其愛情。


    一個冷宮裏的妃子,竟然還敢把她囚於曾經?


    敢跟她提以前他們的美好迴憶?真是瘋了。


    那就看看是誰強。


    第一天,時嫣把季琛玩的跪地求饒。


    第二天,她把整個家的都砸了,鎖子也砸了。


    第三天,他的事業都被她攪和的黑裏發臭。


    第四天,臨了他要去參加總決賽,她握著皮帶對她冷笑。


    再後來,淺藍色的海浪無袖上衣,紅裙修身,長袖黑裙,碎花裙,無論哪一件什麽造型,都隻留給了季琛模糊又逐個清晰的背影。


    直到生命結束。


    落在廚房的那束光似乎就在眼前,他恍惚道了句別人聽不懂的話,“原來太陽的光分為兩種,一種是夏天,一種,是冬天。”


    “……”


    (鞠躬,結束。)


    贈送一段話:時嫣:


    我陪你打到巔峰 也陪你東山再起 可最後你眼裏沒了我


    那我就隻能把你踢出巔峰


    當你覺得不再需要我時 那我就隻能離開了


    我不是落荒而逃 而是要拋棄你


    從此你有你的活法 我有我的逍遙


    季琛:


    光有兩種,夏和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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