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a神前,時嫣做了很久心理準備,告誡自己不要給別人添堵,然後見了後,還是沒忍住淚蓄滿了眼眶,你說好好的人健康的人,在比賽舞台上發光發熱的偶像,怎能就成了這副模樣?


    鬱錚因為化療剃光了頭發,她不屑於偽造外表,沒有戴假發,天天住在醫院的單人間病房,也沒有不自在,或是自我焦慮,憂傷。


    沒穿病服,還是像以前那樣的穿著,因為時嫣的到來,好友季琛的提前通知,她特意穿上了五年前,拜托季琛去拿迴的那件夾克。


    換上了運動鞋,從床底抽出一個大箱子,把病房裝飾成了電競房,甚至還在左邊靠窗的床頭櫃上放置了平板電腦,遊戲本,以及外接鍵盤。


    在牆上蓋上自己當年和隊友手捧獎杯的照片,還有戰隊隊服,掛在衣架上,把自己的冠軍周邊地毯,鋪在了入房門口,還在門的上邊和左右兩側掛了彩燈,擺成一個愛心。


    做完這些,她拉開窗簾,露出了窗台上的向陽花,並打開窗戶通風散氣,散散消毒水味。


    繼而,一口氣把關於病痛的東西都藏起來,或是用什麽東西蓋住。


    大概一小時,不知不覺已來到氣喘籲籲的地步,以前一口氣繞著標準規格大操場跑四圈也不嫌累,現在,還真是寶刀已老,搖了搖頭,繼續強撐著換下病房床單被罩和枕頭套。


    這時,房間已經從病房變成和普通臥室毫無差別的了。


    鬱錚心情愉悅,繼續幹活,她坐在醫院的白色網格椅背,鋼管椅腿的椅子上,打開電腦並未有下一步動作,反而打開抽屜,看向露出的兩本,擺放地整整齊齊的手帳本。


    這幾年,很流行做手帳本,而她的那位粉絲提前做了一本,她呢,在病房無所事事,也跟隨潮流做了一本,但是沒有書寫最後幾年的巔峰。


    這第二本,她用一頁序言親筆概括了最後那幾年,巔峰時期的經曆,外人眼中和她自己內心的變化。


    “……巔峰一直在,其實我也能感受到自己身體顯得吃力,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麽嚴重。”


    “我把所有都獻給了我最愛的賽場,所以說不遺憾是假的,不過我想,我還年輕,隻要沒人將我遺忘,我的遺憾就會隨著時間而減少……”


    “就算遺忘了也沒關係哦,因為那個賽場上不隻有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比我優秀的人,而我啊,會努力的,就像熱愛賽場那樣,去擁抱生活。”


    畫上句號。


    後麵的每一頁都是用拍立得拍出的照片,粘在上麵,也有素描畫,配文皆是生活裏酸甜苦辣鹹各種各樣的事情,都采取了旁觀者和感知者的感受來描述。


    寫自己的時候就有了很多“和解”,輕鬆調侃的心態,寫到別人的時候,又會多愁善感。


    不過長年累月下來的故事積累,連她自己都發現了,不管旁觀者怎麽多愁善感,那些局中者都像是看遍大千世界後,老者的淡然。


    原來,他們並不覺得自己的未來有多麽糟糕,因為自己此時此刻腳下踩著的路,就是未來。


    “你看,我還活著。”


    現在,未來,都還活著。


    那麽以前,現在,未來都不算糟糕,所以為何要憑白給自己生憂愁呢。


    鬱錚寫到大多數人口中經常說的這句話時,剛好寫到書的一半,後麵半部分,她總結前麵,用輕鬆的心態去書寫,把平常寫成有趣。


    末尾篇章,她寫了一句話並簽了親筆簽名,附圖是自己病情好轉的診斷報告書。


    “把生死看淡,把每一天活成最後一天。”


    指腹摸了摸兩本同樣厚度的手帳本,這就是她短短二十五歲中,那突然熱鬧突然平靜的前半生和後半生啊,包括了裏麵的感情和對人生的看法。


    別人眼中的她,她眼中的自己。


    熱鬧的時候,就像別人眼中那樣,會被很多人愛著,但人生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平靜,自己一個人待著。


    也許,做不成職業選手了,還能轉幕後,還能登上舞台,主教練副教練,工作人員,裁判,以她的資曆,還有聯盟對待她的不愧對,定然能開啟新的篇章,到時候,會有第三本手帳本吧。


    以前覺得教練當了教練後越來越禿頭,以後自己若是可以,會不會變成禿頭寶貝?


    哦不是,自己的頭發能不能盡快長出來都是另一說耶。


    鬱錚兀自笑了。


    原本想把這兩本當做禮物,卻發現怎麽也不舍得,覺得也不怎麽合適,這第二本啊,是會讓人痛苦的。


    她想了想,發現自己沒什麽可送,在房間裏掃視一圈,送簽名呢,也太潦草,這見嫂嫂的見麵禮啊,是得好好想想,那小子好不容易才找著媳婦兒。


    鬱錚左瞅右瞅,忘記了眼前的電腦,這麽大個,這裏麵包含了怎樣的價值,她比誰都清楚。


    那是她最熱愛的“人”。


    是並肩作戰的戰友,是朋友,是親情,也是愛情。


    她是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中的鬱錚,是普通女孩,也是千萬人馬中獨挑大梁的aic。


    aic啊,老夥計。


    把你放置在冰冷的黑暗隧道裏兩年,你還好嗎?


    就讓我推開那扇通往你的世界的大門,再見你一麵吧。


    你還會記得我嗎?


    記得那些年,我們一起橫掃披靡於峽穀,一步一步,並肩作戰,戰至最後,光芒萬丈……


    時嫣站在醫院走廊,推開病房的門,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似是自己產生幻覺。


    被暖風吹動的潔白窗簾,兩盆養的極好的向日葵,牆上掛著那最激奮人心的人生大合照。


    所有,小物件到床上的大物件,以及門口,還有地麵,以及……


    椅子並非是電競椅,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並非是真的臥室,但坐在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舞動的她,依舊不負熱愛。


    好似突然迴到了:


    那年夏天,我們意氣風發。


    你手舉獎杯,成為人人口中的創世神,我收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人人見到我都是讚揚,那一刻我好像真的觸碰到了你的世界邊緣。


    你知道嗎?


    其實,無論你是男是女,我都很喜歡你,你跟大家一起舉起獎杯的那瞬間,深深留在我腦海中,久久難以消散,每當迴想起,我都會為你歡喜。


    “哦,菜。”


    “還好意思讓我滾迴醫院待著,有本事弄掉我,來啊。”


    “爺生來就是替天行道,來虐你們這些又菜又愛滿嘴噴,飯的未來式的新物種的好吧。”


    季琛淡然的眸底,是熱淚盈眶,捂著嘴巴憋哭聲的女朋友,以及對著電腦優雅嘲諷對手菜的某大神。


    他們,真的存在於同一世界嗎?


    —


    時嫣內心崩盤,強行憋住也難掩傷感,她還要笑著跟鬱錚聊天,因為不能哭。


    總之,誰能在看到五年前那件外套加光頭加瘦成皮包骨的鬱錚,還在不負熱愛,還,把房間裝飾成她自己喜歡的樣子,能不哭啊?


    變化太大,對外界藏的太好。


    鬱錚倒是很能理解,哄了半天都沒把人哄好,這次三位老熟人的見麵注定是兵荒馬亂了。


    時嫣是真難繃。


    尤其是在鬱錚拿出手機,把她發給鬱錚的所有,斷斷續續的關心話語都拿出來給她看。


    社交平台有日期,鬱錚沒有迴,但是全都看了。


    沒迴是因為鬱錚覺得自己不想打擾別人的生活狀態,有些事情自己承受就好了,不是不在意粉絲啊,這些繼續支持她的人。


    時嫣泣不成聲。


    到這裏,鬱錚給季琛使眼色,後者把時嫣擁進懷中,前者樂嗬嗬地當麵磕起了cp。


    看吧,還是兄弟夠意思吧,下次給哥們帶點油潑辣子恰恰唄。


    季琛秒懂鬱錚的眼神,淡淡地移開,微微起身抽了兩張抽紙,遞給躲進他懷裏掩飾悲傷的小女孩。


    他沒說話,一直盯著時嫣也不知在想什麽。


    鬱錚輕咳兩聲。


    怕時嫣被某人盯穿了。


    順便,辣子辣子,啊求求了哥。


    季琛抬眸看向鬱錚,用唇形無聲說了倆字,“沒門。”


    鬱錚:……


    真是好兄弟,幫了忙還不被領情,早知道就該說點那些個,他特別丟臉的事兒。


    不過棒打鴛鴦這事兒咱不幹哈。


    咱要曲線救國,“嫂嫂啊,你別哭了好不好,我陪你玩遊戲,以後天天陪著你,還能跟你締結伴侶關係,讓你在大世界裏橫著走。”


    時嫣愣了愣,直起身子,用微腫了的眼睛看待偶像,笑得牽強。


    “我,我不哭了,但是你這個,我覺得伴侶關係可以,玩就算了,我,我要拍戲,會會有些忙來著。”


    她怕鬱錚累著,又一時半會嘴笨,不敢說出來,怕戳人心,還不敢拒絕,但是,為什麽好像還是有些拒絕的意思呢?她趕緊補充:


    “你想玩的話叫我就行了,我大多時候還是在的。”


    “好呀姐姐,姐姐喜歡什麽我都可以做到的哦,包你滿意那種哦。”


    鬱錚笑眯眯,露出了一對小尖牙,本來臉上有點蛋白質顯得英氣俊秀但沒有到硬帥的地步。


    現在偏向皮包骨,但是能看到瘦下來的那種硬帥,完全是骨相美,因為光頭不是一般人能撐起來的。


    季琛眉心輕皺。


    嫂嫂爆改姐姐?


    他起身道,“你們先聊,我去倒點熱水,給鬱錚妹妹潤潤喉。”


    鬱錚秒急眼,內心髒話一條龍。


    “誰是他妹妹?太好笑了,姐姐你看,他欺負我。”


    時嫣對著季琛的背影來了套拳擊,跟鬱錚蛐蛐他,“你一會叫他弟弟,還迴去,他要是敢還嘴,我就跟他分手,跟你在一起。”


    鬱錚:!!!


    突然覺得背後涼颼颼。


    季琛眼神投過來,說悄悄話的兩人瞬間坐直身板,裝作無事發生,而他麵無表情地按下唿叫器。


    於是,快下班的主治醫生,推開門以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愣是迴頭看了看走廊,又看了看門牌號,才放心地對著病人輸出。


    “病人需要創造一個安心養病的環境,而不是這些影響治病的多餘物件,也不能玩遊戲……”


    鬱錚複雜地看向某個安靜倒水,非常淡定的老東西。


    真是親兄弟“明”算賬,天怎麽還不快黑?


    三人在監督下把病房迴歸原樣,鬱錚也換上了病服,很安詳地躺在病床上,等著人喂水果。


    她嚼著嫂嫂喂來的水果,喝著親兄弟倒的應該沒下毒的熱水,假裝咳嗽了兩聲,對著醫生道:


    “快走吧,我看到你就想被治。”


    就這一句話,原本快要走的主治醫生又走了迴來給鬱錚做檢查,半小時後,才離開。


    鬱錚覺得自己像晾幹的鹹魚,渾身沒了力氣。


    “退朝吧,朕要休息了。”


    看得出是真累了。


    時嫣和季琛站起身,跟鬱錚道別後,快走到了門口。


    鬱錚支撐起身子,蒼白地笑了笑,“哦對了,那個啥,二哥嫂嫂,你們加油努力,要好好的,日後我補上見麵禮呀,我還等著吃你們喜酒呢。”


    季琛迴頭,眼角濕潤。


    “嗯,等著你的份子錢。”


    鬱錚一秒破功,“滾蛋吧你,給嫂嫂也不給你。”


    時嫣強撐著笑了笑,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病房門快要關上了,他們在外麵還能聽到鬱錚的聲音,“以後對嫂嫂好點,別再把嫂嫂弄丟了,自己蔫了吧唧給別人看啊。”


    季琛無奈揚聲,“知道了。”


    時嫣完全繃不住,但在走廊不好放聲哭,她抓了抓他的袖子示意。


    看得出來季琛自己都很難過,卻還是能向她伸出手。


    時嫣順勢抓住,死命地抓。


    強行忍到走到醫院外麵,上了車才哭出來。


    到了家,她還在哭。


    季琛張開雙臂,時嫣很自然地躲進去,找一找安心感。


    世事難料,她以為自己演技很好,能忍住,能演出對那種事平常心,隻給予鼓勵的情緒輸出,結果演技還是比不過真情流露。


    季琛輕輕拍打著時嫣的脊背,仰起頭迫使眼淚倒流。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這一晚,他們窩在客廳的沙發上,人手一罐啤酒,漫無目的地聊著天,五年未見,話很多,但是親眼見到才知想好的都跟不上當下。


    仔細想想,一直忙碌,以為五年並不長,現在覺得,原來五年,特別特別長,因為所有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也是。


    不過說什麽都比不上一句,過好眼前,珍惜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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