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主人頓時覺得神經錯亂起來。為著她的青春戰役。她已經耗費了她很多的心神。此刻,又遇上了“師兄”的敲擊。


    何況還有一盞幾乎日夜不熄的“酋長”老八股燈泡對比著她安睡的黑暗。


    雖然她覺得天天晨跑有助於看書,可她慚愧不安的幾乎哭起來。如若一個人告訴你你是瘋子,你可能會置之一笑;第二個人再告訴你,第三個人,……一直到周圍人所有的人都這樣。在剩下的一片岑靜中,你是不是覺得你真的瘋了。


    因此,原本睡眠很好的常夏焦慮得失眠了。“那清白的睡眠,把憂慮的亂絲編織起來睡眠,疲勞者的沐浴,受傷的心靈的油膏,大自然的最豐盛的菜肴,生命的盛延上主要的營養。”莎士比亞呤唱過的睡眠統統不見。


    她的睡眠,變成了一道艱難才能推開的生鏽的大門;睡眠有如難以逾超的冰山;睡眠變成了戰爭年代艱苦卓絕才能攻下的城堡。


    在她失眠時,身體是個模糊的異物。她命令它去睡,它不予理睬。它騷擾著大腦。大腦似夜中的貓頭鷹、警惕立著,聽著時鍾滴嗒嗒。無數的秒鍾在周邊列隊,磷齒般。懊惱間,已失去活性的秒鍾又在逝去的一格列隊。


    焦躁似火,幾近跳起來。強按住自己,一隻羊、二隻羊、三隻羊……俄底修斯把自己藏裹在肥羊肚下,出了吃人的怪物洞。


    可惜數的羊群並沒有給常夏帶來肥碩的睡眠。小衛生間水籠頭滴水的聲音卻在清亮寥靜的放大。還有阿英咯咯的磨牙聲。絕望得近槁灰般冷卻了,恨不得像割韭菜一般把自己割掉。


    雖然夜間被失眠榨得……可早晨鬧鍾一響,就像彈簧似的從床上彈跳起來。豈敢緩起延睡。那是教士耽於罪孽不可洗去。


    也沒精神跑步了,無精打采地抱著書來到地下室,大僧小僧們都坐在地下室裏。腦裏似一片片溫冷冷的草地裂開了。殘酷的清晰,可那些字母,很快的隨著霧水飄走了。


    如若痛痛快快的睡上一上午,何若兩目如此蒼老無神?身軀似稻草人的架子麻木的移動。可誰也不敢放開束縛的自己。把白天的睡眠當作罪孽,從身體裏乳育出來的自然睡眠,被地下室的這些“偷渡客”們當作異化之物了。


    中午在外麵吃得蛋炒飯,嘴巴幹幹的,伸出微顫的手去拿桌上的綠豆沙,衝在杯子裏。雙手扶揣著杯子,慢慢飲著,讓她感覺有種充盈的溫暖,身體似乎真支撐不住了。


    (二)


    迴到宿舍,入下書包,坐到床上。看著窗外,幾隻山蜂在那棵斜持著一樁黑木的樹上自鳴其得的嗡嗡轉著。


    今中天氣略暖和,所以,蜜蜂又出來活動了。繞著樹梢,抖拍著翅膀,嚶嚶嗡嗡唱著類似莊子的“逍遙遊”之歌。


    常夏坐在床沿,雙手握捧著杯肚,微仰著頭,怔怔的看著。有一團濕重的影子從她的身體裏分離了出來。


    山峰不用像我這樣整天背著重重的書包去圖書館像個木頭樁子似的看上一天,拚著那不知道的未來!


    她的同齡人早當爹當媽,有房有車,職場上唿喝,而她還在做著八、九歲的小學生做的事情————看書,考試!尋找著不知道屬不屬於她的未來。


    山峰,你自得其樂。山風翕遊著你的翅膀。樹枝是你彈奏的琴錚之地。終生役役而不見其所功。我們被不知名的東西奴役著,但卻找不著這岣然怪物的麵目。


    山蜂,如果你願意,你可以,你還能還能看到山,聽到風,看到每天陽沉落,看到季節輪換,如果他願意還可以飛入百姓家,看到夫妻們下班後在廚房為準備晚餐忙碌;也可以飛進高樓大廈看到那些穿著套裝的白領們的身影。


    而她什麽也看不到,從外麵的世界突然間掉進這個山坡間的小房裏,每天看到的隻是書,除此之外,還是書上的字。


    她把她的身體,當作奴隸,鞭打著、踐踏著。可那畢竟是她的身體,她聽到了它的呷呤之聲。


    過得什麽生活?天天早晨蹲在廁所裏哄哄睡眠,吃飯的時間精確到秒,走在路上疾步如飛,對著鏡子換一套衣服像犯下了迷天大罪。


    起床像射出的箭,一分一秒,一秒一分,都在算計。時時刻刻,鬧鍾在耳裏嘀嘀嗒嗒。還有可怕的失眠,簡直是個魔鬼。


    她像個奴隸,被鍾趕著走,走,走!我累,我累,真的累!


    做一隻蜜蜂,都比我幸福。


    中午在床上休息二十分鍾,敲鍾一響,順著跳躍的慣性,從床上跳起來,累得雙眼睜不開,也要從床上爬起來。這天中午常夏跳起來後,她又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世界將她遺棄了。她累,脖子下、背上像背著沉沉的韁硬的石塊。那幾乎不是她的了,那分明是別人用來塑水泥板的。她整個人被壓在水泥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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