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咚咚,外麵響起了溫柔又急切地敲門聲,常夏趕緊去開門。果然是柏賢。


    隔得太久了,當柏賢敲門進來時,常夏看著柏賢,感覺有些陌生。


    隔得太長未見麵,各自的懷裏都伏著一隻陌生的貓子,他倆相視一笑,他伸出手指頭刮一下她的麵頰,然後把手環搭在她的肩上,兩人並排向裏屋走去。


    她的身體在衣服下麵略有些僵硬,還沒有適應他的氣息,就像一個母親離棄了他太久的孩子,遲疑艾怨陌生的看著突然迴來的母親。


    進屋後,放下行李。柏賢捏捏她的手指頭,攤到自己的手掌心,然後又伸手摸摸她的腳趾頭,“你這頭小豬指甲怎麽又長這麽長了。”隨手從床頭小床的包裏掏出一把小剪子,刀尖尖狹狹的,而柄寬寬彎彎像大肚婆,這樣的剪子特別適宜修剪指甲。


    床上攤著一張報紙,常夏帶著微酥的微笑,微閉著眼,伸給他一隻手掌,他低著頭,專注的剪著她的指甲,認真時,看他的側影微微咬著嘴唇。


    那現出幼稚之氣的麵頰就像貼著半瓣近熟未熟的帶青嫩的蘋果。在他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安穩中,她捕捉著這種青春之氣的澀香味。


    記得第一次給她剪指甲時,因為剪刃寬寬厚厚的,是普通剪物的剪子,厚厚的剪刃擠進指甲縫裏,疼得她直叫,猛往迴抽手,嘴裏喊著:‘不剪了,不剪了”。


    於是,細心的他留意,逛超市時特意挑了這把專剪指甲的薄刃剪。從那以後,這把剪子就一直放在行李箱,走到哪帶到哪,無論兩人在哪個小城短暫相交,這把剪子就像一個愛的符號,把愛的旋律慢慢帶進來。


    “豬手拿開。”剪完了,他說。她就把腿從被窩裏拿出來,腳指丫又伸到他的麵前。


    常夏嗷嗷叫,想把手腳抽迴來。“別動,別動,哪個女孩子的腳指早長成你這樣。簡直千層餅。“他已剪完另一個指頭最上麵的一層,微咬著嘴唇,正側著剪鋒向第二層嫩甲進攻。


    剪完了,他得意地欣賞:“我到你們那去,是你平生首次腳趾甲剪得這麽好看吧!這個淡粉紅色的腳趾頭指甲妥貼地半蓋在腳趾頭上麵,露出了粉圓的腳趾頭。


    在他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想不起他的麵容,就像人很難離開鏡子,描繪自己的麵容一樣。每次通過這種序曲,以前的種種都被喚起,這似乎是一種喚醒心靈舞蹈的密碼,漂蕩著的魂靈投入到屬於自己的身體裏去。


    (二)


    剛剪完指甲,外麵的門被敲得彭彭響,誰會敲門,打開門,門外哧然是原本該在外地的春春。


    她不是替老板開車到下麵的一個城市嗎。春春也不解釋她為什麽會敲門,常夏也懶得問,隻是看到春春的樣子很吃驚,她顯然剛遇上了一場大雨,淋得透濕,頭發緊緊粘在腦門上,雨水順著她的睫毛往下滴,“不找工作了。”春春憤憤不停地說,好像在跟天生氣。


    正好柏賢在下麵條,把麵條端上桌。


    春春衝完藻出來,頭發還往下滴水,好像她的頭發在替她哭似的,她嫌麵不夠味,往碗裏死勁倒著辣椒:“氣人啦,我在北京還坐私家車,去菜市場買菜也開著車去的,哪會這麽狼狽呀。”


    常夏和柏賢相視一眼,柏賢看到常夏眼裏有種叫憂愁的凝困物體,於是,伸出手掌溫柔地撫了下常夏放在桌麵的手背。


    “怎麽啊?。”“工作沒了。我不就是開個車,晚間沒趕迴來,在我男朋友家住了一夜嘛,就把我給開除了。”春春憤憤地說。


    她的第一個男友比現在的馬光有能力些,所以,她在北京的生活並感覺沒那麽難,還以為生活原本就是這樣花好月圓。她不知事物都是有價值交換的,那時她才嫩嫩的十九歲的年齡。女孩子的年齡也是有行情的。她的行情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春春自己還不自知。常夏在心裏替她分析。


    如果不靠她的青春,而靠技能,就更懸了。這些年,她學到什麽技能了呢?喝酒、打牌、泡吧、玩遊戲,這些都是給人當情人、給人包養的技能。


    現在,這份汽車銷售工作也沒開出一單,被老板給炒了。


    (三)


    第二天下午,常夏和柏賢外出一趟迴來後,居然發現春春和幾個陌生男子在客廳小桌上打牌。


    那些男子中,沒有馬光,常夏眼睛尋找馬光,卻原來在臥室裏玩遊戲,那轟隆隆聲是不同凡響的響,幾乎像是這些揮刀揮劍的人撞下了屏幕,直接砍向了這些在玩牌的人。


    那邊打牌的人,在熱鬧的爭執,誰應該出什麽牌?其間夾著春春嬌柔又霸道的四川口音:“就是這樣出啊,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常夏進進出出房間,小心翼翼瞥著馬光偶爾起身上衛生間時露過客廳的臉色,濃黑的眉越發暗黑。


    臥室門虛掩,沒有完全關上,可以看見馬光端坐在電腦桌前的側影,他似不露聲色,雙眼緊盯屏幕,似乎不知道他的女友把一群以前隻在網上遊戲室打牌的網友第一次邀到家裏打牌。


    她的女朋友又是那樣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牌友而已,你有什麽好想的?似乎他一想,就真的有什麽不正常了。但那電腦裏傳來的轟隆聲,實在是超出了平常高度的數倍,常夏就覺得她的耳膜有些受不了,不過是玩遊戲嘛!又不是在真的戰場上撕殺。


    常夏對柏賢吐露出她的不滿,柏賢穩坐不亂,微笑,說道:“那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也正是男人才了解男人,總得要向別人示威一下:此路是我開,此屋是我租,此女是我有,誰有鬼心事,留下腦袋來。還不快滾,還不快滾!轟隆隆,轟隆隆!


    大約這邊打牌的人也聞出了那遊戲轟隆隆聲中的錚錚殺氣,鐵騎突出刀槍鳴,銀瓶乍破水漿迸,再不走,就是傻瓜了!不到九點鍾,常夏看幾個人從牌桌上站了起來,一一向春春告辭。


    春春站在小桌旁收牌,一邊搖頭歎息:“唉,真不行!”


    “什麽不行!”常夏好奇問道。


    “我在北京時,來打牌的網友都是開小車過來,你看,他們幾個,居然騎摩托車過來的,我真是吃了一驚。”春春掩不住她的失望。


    一輛家用小汽車可以抵上一套房子的首付,這時,小汽車還是富裕階層所擁有的。原先,她是富貴生活的,你看,現在……唉!離開了北京,到這鬼地方,連個開小車的牌友都碰不到。噢噢,


    常夏迴應,心想,六年前,陪你打牌的人開著小車;六年後,陪你打牌的人騎摩托車。再六年後,與你打牌的人不知騎啥呢?六年前,你有青春;那六年後,你有什麽呢!那再六年後,你又有什麽呢,估計這個問題,她自己都沒想過。好在還有一個馬光愛你呢。想想花朵朵,與你相差的隻是容貌而已,別的都應比你強,可是人家……常夏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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