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中,嚴銘謹正坐在稻草上閉目養神。


    這時,外麵忽然傳來石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有腳步聲漸近。


    嚴銘謹嘴角微勾起一抹弧度,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神色十分坦然。


    “你終於來了。”


    他輕聲歎道,伸出手不緊不慢的拂去沾在衣角的稻草。


    蘇若清微微垂下頭,“你在等孤?”


    嚴銘謹低聲笑了出來,“談不上是等。因為臣知道——您終有一日會親自提審我,隻是沒想到會這樣晚。”


    說罷,他抬眸看向蘇若清,由衷讚道:“殿下很沉得住氣。”


    蘇若清不語,靜靜注視著他的眼睛。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孤為什麽時至今日才提審你?”


    “江州災情。”


    嚴銘謹立刻迴道,眼底笑意加深。


    “江州災情一日不除,百姓便永遠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殿下心係百姓,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分神。”


    蘇若清聽後並未應聲,隻是望著他。


    嚴銘謹也望著他:“若臣猜的不錯,今日殿下站在這裏,是因為疫病——已經解了吧?”


    蘇若清還是沒有應聲。


    嚴銘謹也不在意他是否迴應,自顧自的說道:“平水災,治疫病,挽萬千江州百姓於水火之中。這一番——殿下可謂是立了大功,皇上……應該會有重賞吧?”


    蘇若清聞言眼眸微眯,眼底劃過冷意。


    嚴銘謹自然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但卻依舊笑著。他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神色波瀾不驚。


    事到如今,他已經什麽都不怕了。所以,自然也沒什麽可避諱的。


    良久的對視後,蘇若清忽然輕笑出聲。


    歎道:“你是個聰明人,埋沒於江州,當真是可惜了。”


    嚴銘謹似乎沒想到蘇若清會這樣說,麵色微微一僵。想起往事,他自嘲似的嗤了一聲。


    “是啊,隻差一點點。”


    他笑著接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蘇若清:“是臣小看了百躍,沒想到大家合作多年、同處一船,他居然也能毫不猶豫的跳下去,來一個舍身成仁。”


    說罷,他輕歎了一聲。


    “殿下好手段啊。”


    蘇若清聞言嗤笑,冷聲質問:“就算沒有百躍,難道你就能逃脫的掉嗎?”


    “百密必有一疏,忙中必然生錯,這世上沒有什麽天衣無縫的事情。查到你身上——隻是時間問題。”


    “是啊。”


    麵對蘇若清的話,嚴銘謹並未反駁。他點頭應道:“是時間問題。但在水災與疫病並起之下,最重要的就是時間……難道不是嗎?”


    蘇若清沒有說話,因為他說對了。


    嚴銘謹在江州為官多年,並且將自己隱藏的很好。無論是朝中還是百姓心中,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官。


    可以說,若非嚴銘謹落網被查,往日真相漸漸浮出水麵,你就算告訴百姓他是貪官也不會有人相信。自己,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


    因此,在不知幕後之人是他的情況下,賑災確實很難進行下去,因為拖延一日便不知會發生怎樣的狀況。


    而這種時候,就算是絲毫的差錯也會讓無數人搭上性命。


    所以,他內心很感謝百躍的投靠,也很感謝那個為他指明方向的老人。若非他,他不會第一時間往官匪勾結上去調查,而是著重看百姓狀況與官員做法。


    隻是這樣一來,中間又不知會耽擱多少時間,白費多少無用功。畢竟,嚴銘謹最擅長的就是偽裝。


    想到那老人,蘇若清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眼下正在提審嚴銘謹,隻好將生出的念頭暫壓。


    ……


    “是。所以你與孤都在賭,賭百躍站在哪一方,隻不過你輸了。”


    聽了蘇若清的話,嚴銘謹冷嗬了一聲。


    “我是輸了,但殿下就贏了嗎?”


    他笑著看向蘇若清,問道:“百躍拖延賑災糧一事,您事先毫不知情吧?”


    蘇若清聞言眸色微沉,目光落在他身上。


    嚴銘謹本就在觀察著他的反應,自然將一切看在眼中。他幾乎是立刻斷定:蘇若清確實毫不知情,他被人蒙在了鼓裏。


    雖說外界都說是百躍一人所為,但他心裏清楚,僅憑百躍一人是不可能瞞住他的,所以說,這件事還有別人參與。


    嚴銘謹立刻想到了宋辭。


    他向來看人很準,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想到這裏,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眼底精光一閃而逝。


    蘇若清啊蘇若清,本以為徹底完了,沒想到你居然送了個把柄到我手上,既如此,我當然要好好利用利用。


    嚴銘謹在心中暗歎,更加放鬆了幾分。


    這時,蘇若清忽然笑了。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現在水災已去,疫病已解,孤——已經贏了。而你的三次賭,都輸了。”


    嚴銘謹立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眸色暗了幾分,笑著問道:“殿下這是什麽意思?臣不就賭了一次,何來三次之說?”


    對於他的話,蘇若清並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問道:“若無三次賭環環相扣,孤怎會讚你聰明?”


    嚴銘謹沒有說話,心卻往下沉了幾分。


    蘇若清的話讓他意識到那件事情可能已經暴露了,但他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並沒有困惑多久,因為很快、蘇若清就給出了答案:


    “第一賭,你賭的是百躍的立場。”


    “其實這也不能算是賭,隻是這件事出乎了你的意料。最重要的是第二賭,因為這關乎著你的第三賭——儲君之爭。”


    說到這裏,蘇若清刻意停頓片刻,以便能更清楚的觀察他的反應。另外,也算是暗中施於一種威壓。


    果然,在聽到最後四個字時,嚴銘謹眼神出現了細微的變化,雖然隻是一瞬,但足夠他看清,也足夠證實他的推論。


    聽到“儲君之爭”四個字,嚴銘謹心中不可謂不驚,甚至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平靜。但畢竟為官多年,這點冷靜和反應能力還是有的。所以,他很快便將這份震驚壓了下去,並且想出了對策。


    他故作不解道:“這怎麽說?臣愚鈍,不知殿下此言何意。臣隻是江州一小吏,怎麽會和儲君之爭扯上關係?”


    “再者,我大淵朝已立有儲君,何來‘爭’字一說?”


    嚴銘謹巧舌如簧,試圖打亂他的思路,但蘇若清並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緊接著自己的話說道:“第二賭關係著你的第三賭,你賭的是——我會不會被眼前的盛景迷惑。”


    “若是你贏了,孤會草草治水,畢竟……就算賑災失敗了你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因為在此之前、你早已將江州的實情告之,是孤一意孤行才會如此。而你,則因阻攔之舉留下一個直言的美名。”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孤賑災失敗,你的第三賭便直接贏了。這件事情、將會成為你參與儲君之爭的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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