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暗牢一別,宋辭便迴了府衙,一天都沒有出去。


    晚間,突然有人敲響了她的房門。


    “誰?”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辭微微一怔。


    她起身打開房門,隻見蘇若清赫然出現在眼前。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廝,麵上掛著清淺的笑意,和上午那個滿臉嚴肅的他判若兩人。


    “我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宋辭淡淡說道。


    蘇若清聞言抿了抿唇,“聽人說你一天都沒有出去,晚上還要去那邊視察,吃些東西墊墊吧。”


    宋辭聽後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後讓開了道。


    蘇若清見狀微微一笑,從小廝手中取過食盒。


    “你們下去吧。”他淡聲吩咐道。


    “是。”


    ……


    進了屋後,蘇若清將食盒擱在桌子上。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飯香四溢。他將粥和小菜一一放在桌上,做完一切後,取出一副碗筷遞給宋辭。


    宋辭一天沒有進食,肚子裏早就是空空如也,所以在聞到飯香的那一瞬間便感覺到了饑餓,隻是強忍著沒說罷了。


    因此,當蘇若清遞過來碗筷時她也沒客氣,接過後二話沒說便吃了起來。


    看著宋辭專心吃飯的模樣,蘇若清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忍不住調侃道:“慢些吃,又沒人和你搶。”


    宋辭聞言將碗放在桌上,抬眼看他。


    “你不是人嗎?”


    蘇若清一噎,慢條斯理的往自己碗裏夾了一筷子菜。


    “我吃的不多,不和你搶。”


    宋辭聞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埋頭吃飯,隻是心裏暗自存了與他過不去的心思——蘇若清夾什麽她就要什麽。


    次數多了,蘇若清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他什麽都沒說,默默喝著自己碗裏的粥。


    宋辭自然也察覺到了這點,將一盤沒動過的菜推到他麵前,然後繼續低頭吃飯。


    看到自己麵前的菜,蘇若清略帶詫異的看了一眼宋辭,卻見她此刻正埋頭喝粥,並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見狀,蘇若清唇角微勾,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他一舉一動都斯文到了極致,與宋辭的隨意形成鮮明的對比。


    ……


    這頓飯吃的十分和諧,兩人仿佛都忘記了上午的不愉快。酒足飯飽之後,一起騎馬去了河堤。


    *


    視察完兩邊的進度與情況後,蘇若清又帶著宋辭去糧倉清查了一遍存糧。


    迴去的路上,兩人都各自想著事情,所以騎的很慢。


    “那些供詞我看了。”


    許久的沉默後,蘇若清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宋辭聞言眸光微動,並未應聲。


    “今天上午,是我過分了。但是小辭,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用這種方式了好嗎?”


    宋辭依舊沒有應聲,隻專注的看著前路。


    “這樣做是不對的,是會被千夫所指的!”


    見宋辭不以為意,蘇若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語氣也變得更加強烈。因為,他是真的有些擔心。


    這一次,宋辭沒有選擇沉默。


    “所以呢?”


    她嗤笑道:“皇上會殺了我嗎?”


    “……”


    蘇若清聞言一怔,可還不等他開口,宋辭便再次出了聲:“既然不會殺我,我為什麽不能做?我知道你會拿道義來說事,覺得我做的不道德,但有時候道義根本就沒有用,隻會成為束縛人的枷鎖。”


    “我不是聖人!我隻是我自己,我隻是宋辭!而宋辭的準則就是:隻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沒有什麽不可以。”


    “可你如此行事,會被世人譴責。”


    蘇若清語重心長道:“言語如刀,殺人於無形。你現在不在意,但以後呢?每天活在譴責中,你終有一日會受不了的!到時候,你又該怎麽辦?”


    “世人怎樣看我與我何幹?他們有誰敢在我麵前搬弄是非?”


    “對,他們畏懼你,所以現在不敢說你,可以後呢?如果以後出現了比你更厲害的人,而他又站在道義一方打敗了你,你又當如何?”


    宋辭卻道:“技不如人,死又何妨?”


    “……”


    蘇若清啞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許是蘇若清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內心,她突然將內心積攢已久的鬱悶發泄出來——那些她不敢對她哥哥、沒有對任何人說出過的話。


    “生亦何歡?死亦何憾?我本就是個沒有意義的人。若真有人能打敗我,死在他劍下,說不定也是一種解脫。可是……”


    她突然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可我哥哥如今是鎮北大將軍,是大淵的安國公。就算有人能打敗我,沒有皇上的允許,他真的敢殺了我嗎?”


    “生也好,死也罷,從來就由不得我。自從踏入盛京的那一刻,我這一生就難以全身而退了。”


    “母親說,大淵的山水很好,有機會一定要去親自走一遭。可我也見過格木山上的大雪,也見過連綿的高山與長河,但我並沒有覺得稀奇,也不理解她為什麽會那麽向往……”


    蘇若清突然聽她說出這樣一長段話,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隻覺得有些悶。


    宋辭也並不期待得到什麽迴應,深吸一口氣後突然就笑了起來。


    “蘇若清,我不過一把被放棄了的工具,一把保家衛國的工具罷了。從前,我聽從父親的命令衝鋒陷陣,如今他死了,我就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了。所以,活著有什麽好?又有什麽意義?”


    “每天麵對一群戴著麵具的人,我光是想想便覺得厭倦!”


    蘇若清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他想出言安慰,但話至嘴邊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得收迴視線目視前方。


    宋辭說出這些話後心裏猛然一輕,好像有什麽壓著她的東西突然就移開了。她仰天長舒了口氣,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不,你還有哥哥。”


    過了許久後,蘇若清突然這樣說道:“阿朝他視你如命,若你死了,他必然會崩潰。”


    宋辭聞言笑了笑,並不言語。


    所以,有時候別人的愛,也是枷鎖。


    ……


    一路上,兩人誰都沒有再說過話,直到快到平縣城中,宋辭才出聲問道:


    “如今已經拿到了口供,你打算何時收網?”


    “三日後。”


    蘇若清答道:“存糧還能堅持五天,但如今這裏所有的人都在治水,抽不開人手。所以,我打算先讓百躍帶著無名山的人去拿住嚴銘謹,然後收編無名山,全力賑災。”


    “這是個主意。收編了無名山,我們就不缺人手了。”


    “我正是這樣想的。”


    蘇若清接道:“雖然其中可能有隱情在,但這些年來無名山盤踞一方,為禍多年。若無大功抵過,即使是投降也難逃責罰,所以,我打算讓他們一同參與治水。如此一來,功過相抵。我答應百躍的,也算是做到了。”


    “嗯。”


    宋辭淡淡應了一聲,笑道:“既如此,那我便提前恭賀殿下了。”


    蘇若清如今的心情甚好,聽後也笑了,揶揄道:“小辭之前還喚孤太子哥哥,怎麽現在又改口喚殿下了?”


    “……”


    宋辭不說話了。


    片刻後,她忽而轉頭望向他。


    “怎麽?”


    蘇若清摸不清她的想法,詢問出聲。


    宋辭笑道:“你想當我哥哥是嗎?那簡單啊,隻要你能讓我成為大淵的公主,你不就是我兄長了嗎?”


    蘇若清聞言並未立刻應聲,問道:“你想當公主?”


    宋辭嗤笑一聲,“這樣問我,你不會真有這個打算吧?”


    蘇若清搖了搖頭。


    “當公主不好的。你非皇室,若將來受封公主,很可能是去和親。”


    “……”


    聞言,宋辭的笑容僵在臉上,涼涼道:“你真會聊天。”


    說罷,她突然用力夾緊馬肚,疾馳進城,隻留給蘇若清一路煙塵。


    *


    如今江州各地正值亂勢,所以,除了依舊繁榮的江饒夜閉城門外,其餘幾地的城門完全就是擺設,根本無人把守。


    而作為此次受災最為嚴重的平縣,更是索性連門也不關了,日夜敞開。


    因此,即使如今已是深夜,兩人還是很輕鬆的便進了城。


    宋辭比蘇若清跑的快,所以當他迴去時,宋辭的屋裏已經亮起了燭光,隻是不一會兒便熄了。


    ……


    蘇若清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直到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響才迴過神來,轉身走了。


    當蘇若清迴去時,守在屋外的小廝已經打起了瞌睡。聽到有腳步聲走近,他瞬間清醒過來。


    見蘇若清已經進了屋,他忙跑了出去,吩咐人將事先準備好的熱水等端進屋裏。


    蘇若清向來不喜別人近身,所以在他們放下熱水和手巾後便命其退下了。


    洗漱好後,他餘光突然瞥見桌上放有一折疊起來的紙條。


    蘇若清略一思量便知出自誰的手,於是打開看去,卻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這個方法,我以後盡量不用了。”


    雖然這句話不是蘇若清想要聽到的,但他知道她能說出這句已經是做了最大的讓步,所以他滿足了。


    他笑了笑,不緊不慢地將紙條折好收起,這才朝裏間走去。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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