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白虎堂中言笑晏晏,無名山上下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另一邊,蘇若清與宋辭自從被幾人抬到後山後就一直躺在擔架上,一直等到深夜才摸著月色下了山。


    為節省時間,兩人下山後就分開了,蘇若清負責去和老人辭別,而宋辭則負責去找馬。


    當蘇若清來到破廟時,老人正在休息。


    聽見聲響,老人立刻睜開眼睛,警覺得環顧四周,直到看清來人的臉後才放了心。


    相顧無言,再次見麵時老人沒有詢問蘇若清此行如何,而蘇若清也沒有開口,他隻是平靜的走到老人身前蹲下,然後將懷中的幹糧遞到他的懷裏。


    在老人困惑的目光下,他沒有解釋什麽,隻說了句“耐心等待”後便離開了。


    走出破廟後,蘇若清閉上眼睛長歎一聲,隨後立刻睜開眼睛,他抬頭看了看月亮,抓緊時間朝城外趕去。


    當蘇若清來到城外時,宋辭已經牽著兩匹馬等在了一旁,她看見蘇若清沒說什麽,隻是將一匹馬的韁繩遞給了他。


    蘇若清眸光微動,接過韁繩後也沒敢耽擱,立刻翻身上馬。


    兩聲長“籲”在寂靜的夜晚尤為突出,緊接著,兩道疾馳的身影閃過,隻留下一路煙塵。


    兩人騎著馬並排奔跑在月下,離開平縣,直奔江饒。


    *


    經過一夜的奔波,兩人於第二日正午抵達江饒地界。


    一入江饒,蘇若清便發現這裏的受災情況並不如其他地方嚴重,雖然沿途也有食不果腹的難民,但與其他地方相比已經是很好了。


    不止蘇若清心有所感,就連宋辭心中也有些詫異。


    按理說江州出現大災,各地情況應該差距不大,尤其是接壤各縣,可是平縣距離江饒這樣近,情況卻有著天壤之別。


    一個是餓殍遍地,喪失求生欲望;一個是沿途偶有難民,城中依舊熱鬧。


    蘇若清感到有些不對勁,於是帶著宋辭趕往臨近的村莊。


    ……


    靜。


    靜的可怕。


    還未入村莊,宋辭心中便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忙側過頭想對蘇若清說,但蘇若清仿佛已經猜出了她即將出口的話,平靜道:


    “你也看出來了是嗎?”


    宋辭點點頭,“這個村莊是個死莊。”


    “死莊?”


    蘇若清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唿,眸中劃過一絲訝異。


    宋辭注意到他的疑惑,難得沒有出言嗆他,反而耐心解釋道:


    “在北疆的時候,我們把沒有人居住的村莊或者為了逃難而舉村搬離的地方稱之為死莊。”


    說完這句話,她警惕的環顧四周,確認安全後立刻下馬勘察,蘇若清見此也忙跟上了她。


    兩人一連查看了四五家農戶的家,到了後來,宋辭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嚴肅。


    “不用查了,這個村莊的人早就已經被驅趕走了。”


    蘇若清聞言腳步微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驅趕?”


    “對。”


    宋辭走到圍欄處蹲下身子,指著上麵的劃痕和斷裂處,冷靜分析道:


    “我看了好幾家農戶,他們的家裏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征,那就是院子裏的土都亂糟糟的,顯然是被人動過。”


    “若我猜的不錯,這是官兵前來驅趕百姓所留下的。這些人很聰明,他們害怕留下腳印會讓後續調查的人發現,所以離開前用刀槍劃亂了泥土,營造出一種農戶剛剛翻完土的假象。”


    “可是百密終有一疏,雖然這些人心細,但還是留下了一些印記,比如位於隱秘處的腳印,還有圍欄上的劃痕。”


    “圍欄斷裂,是因為百姓不願離開,所以與官兵發生了衝突。而有些院子裏有血痕,有些沒有,則是因為怕了。”


    說到這裏,宋辭的目光突然變得凝重,“你還記得在第三個院子中,我說那棵樹長勢很好嗎?”


    “自然記得。江州遭了旱災,幾乎顆粒無收,那棵樹卻長的枝繁葉茂,很難讓人不注意。”


    宋辭聞言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用人血人肉所喂養的樹自然長勢極好。”


    蘇若清聞言眸光瞬間冷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再次抬頭時眼中已閃過殺機。


    “殺雞儆猴,確實是個好辦法。”


    宋辭沒有迴話,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蘇若清會意,兩人再次來到了那座院子。


    一入院中,宋辭便在樹下站著查看,蘇若清則進了屋裏,等他出來時手裏拿著兩把工具。


    宋辭接過其中一把,兩人便開始刨了起來。


    “這土……”


    越往後刨,土的顏色就變得越奇怪,還散發出濃烈的香氣。


    宋辭聞言沒有說話,隻是繼續著手中的動作。


    突然,宋辭覺得受到阻礙,於是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手扒土,片刻後,泥土中赫然出現一小節白骨。


    她抬起頭去看蘇若清,蘇若清用鐵鏟小心翼翼的撥弄,一具完整的白骨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可是還不止,因為在這具屍骨的旁邊,還有別的……


    兩人合力挖了半天,一共挖出了五具屍身,他們的血肉已經化為養料被樹木吸收,隻留下森森白骨。


    隨著屍骨的挖出,那股香氣變得更加刺鼻,宋辭嫌棄的捏住鼻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真是用了不少香料。”


    她冷冷道,“可扒開了土,還是掩不住這血腥味。”


    蘇若清不語,眼睛直直盯著土中成包的香料,眸色變得越來越暗,心中壓抑著滔天怒意。


    最後,蘇若清長歎了一口氣,有些疲憊撫去自己緊皺的眉頭,輕聲道:“將屍骨放進屋裏藏好,等到事情解決後安葬了吧!”


    宋辭“嗯”了一聲,從屋裏抱出來一個大木箱,說了句“得罪了”後二話不說便將屍骨用布包裹著,係好後一個一個放進木箱裏。


    等到做完這些後,宋辭又去屋裏找來一堆雜物塞了進去。


    “過來搭把手。”


    合上木箱後,宋辭瞥了一眼正在埋土的蘇若清,意思不言而喻。


    蘇若清見此忙放下手中用來埋土的工具,幫著宋辭將木箱抱進了屋裏放好。


    確保安全後,兩人又迴到院中埋土、踩實。


    ……


    從村莊出來時,兩人都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視一眼後立刻騎馬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一連查看了好幾個村莊,情況都大致相同。


    蘇若清和宋辭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一連動手挖了四次土,最後可以基本確定:凡是枝繁葉茂的樹木下麵必然埋有白骨。


    每棵長勢好的樹下都埋有白骨,讓人悲痛的是:他們勘察的每個村莊中都至少有一到兩棵這樣的樹!


    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埋葬的人數不一樣。


    想到這裏,蘇若清的眼神突然變得凝重,眼底深處蘊藏著化不開的悲傷。


    去往江饒城中的路上,兩人都異常沉默,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蘇若清緊緊攥著手中的韁繩,手指因為用力已經泛起了白,可他卻好像沒有感覺似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麵的路。


    宋辭看著這樣的他有心想出言寬慰,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隻得悶頭趕路。


    馬兒在江饒城西的一個地點停下,兩人趁著月色下了馬,將韁繩遞給小廝後便走進了一家客棧。


    蘇若清向店家要了兩碗粥和一小碟子菜,然後找了一方木桌坐下。


    不多會兒,粥和菜被小廝端了上來,宋辭看著麵前的粥沉默了片刻,道:


    “這是粗糧粥,你要是喝不慣的話我這裏還有張麵餅。”


    說完,她從懷中掏出紙袋放到他麵前的桌子上。


    “不必。”


    蘇若清將紙袋推了過去,然後盯著麵前的粥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辭見此也沒有多說什麽,端起碗輕輕吹幾口後便喝了起來。


    蘇若清始終坐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然後喝下。


    粥是粗糧做的,口感並不好,甚至有些喇嗓子,可是蘇若清卻好像沒有感覺似的,一口一口喝下。


    一碗粥喝盡的那一刻,蘇若清突然抬起了頭,宋辭看向他,卻見他眼中情緒複雜,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意味。


    “我想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有人願意落草為寇了。”


    良久,蘇若清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宋辭聞言神色微頓,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非常平靜,甚至在宋辭看向他時迴給她一個溫柔的笑意,可是宋辭卻覺得此刻的他非常難過,盡管他沒有表現出來。


    想到這裏,宋辭突然握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突然之間的觸感讓蘇若清心中一跳,他看著宋辭的眼睛,用眼神詢問她為何這樣,可是宋辭卻好像沒看見似的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我會陪著你的。”


    宋辭看著他,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蘇若清聞言神情未變,但心中卻湧上一股暖意,眉眼之間不自覺的流露出柔情。


    宋辭沒有注意到他眉眼處的變化,她腦中此刻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蘇若清很難過。


    可是她不想再看到他強忍著的模樣,這一路走來她已經看過太多了……


    “無論江州情況如何,我宋辭在此立誓,一定會全心全意幫你。”


    她認真的看著蘇若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你我迴到盛京之前,這個誓言都作數。”


    蘇若清聞言看了她許久,直到宋辭抽迴手時才突然醒神。


    手背上還留有她的餘溫,可是他的腦海中卻滿是方才她認真說話的模樣。


    我會陪著你的。


    無論江州情況如何,我一定會全心全意幫你。


    “我相信你。”


    蘇若清看著麵前滿臉堅定的女子輕輕一笑,眉眼之間盡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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