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東宮。


    蘇若清坐在書案旁,隨意挑著麵前的燈芯,光暈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他麵目淡然,視線不緊不慢的看著手中的信,眼中冷光一閃而逝。


    第二日,盛京便傳開了一件事:陳亦軒強搶民女、強占人妻、害人性命。


    此等事跡,一經傳出便引起了軒然大波,成為人們閑餘飯後的笑話。戲稱:看來宋辭之舉,還算是替天行道了。


    次日晌午,盛京突然出現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他們一個個麵目沉痛,在刑部門前擊鼓喊冤,聲稱陳亦軒害死了他們的女兒、兒子、妹妹、妻兒……誓要討迴一個公道,不然便一頭撞死在堂前。


    消息傳到宮中,皇帝震怒,刑部尚書親自審理了此案。


    下午,忠信侯便進宮求見聖上。彼時皇帝正與太子談起這件事情,聽人稟告說忠信侯在外求見時眼神一凜,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蘇若清迴以一笑,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皇帝見此輕嗬一聲,道:“傳忠信侯。”


    不多久,忠信侯就進了殿,一看見皇帝就跪了下去,抬頭時早已是淚流滿麵,神情極度悲痛。


    皇帝見此也不好當做沒看見,於是開口詢問道:“愛卿這是怎麽了?”


    忠信侯聞言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哭訴道:“皇上明鑒,我兒前日剛被宋辭打死,今日便有人為了替她開脫,汙蔑我兒清白。他人都已經死了,為何還有人不願放過!當真是心性歹毒!求皇上為我兒做主,將這些汙蔑我兒之人一一處死,還我兒一個清白!”


    說完,他重重將頭磕在地上,再也不願抬起頭,意思非常明顯,非要皇帝給一個說法不可。


    皇帝目光沉沉的落在他身上,不發一言。既然此事已經交給了太子處理,他也懶得趟這一趟渾水,索性就當個旁觀者,看他二人怎麽說。


    蘇若清心下了然,將視線落在跪伏在地上的忠信侯身上,冷哼一聲後道:“心性歹毒?到底是誰心性歹毒!”


    忠信侯哪裏聽過他這副模樣,聞言嚇得打了一個寒戰。


    蘇若清見此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繼續道:“陳亦軒不過而冠之年,命案就涉及了十幾起,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強搶民女、強占人妻、害人性命,以權威逼,萬死難辭其咎!不知這些……侯爺可知道?”


    他的視線涼涼落在忠信侯的身上,逼得忠信侯直打了個寒戰,他沒有迴答太子的話反而抬起頭看向皇帝,眼中滿是悲痛,哽咽道:


    “那些不過是汙蔑我兒之言,軒兒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還請皇上明鑒啊!”說罷,他再次將頭磕在地上,後背隱隱有些顫抖,不知是哭的還是被氣的。


    “汙蔑?”蘇若清聞言笑了,“侯爺當真覺得是汙蔑?”


    “不然呢!”忠信侯抖得更厲害了,“忠信侯府與東宮向來並無恩怨,為何太子如此苦苦相逼?難道就因為前些日子老臣送了二皇子一對翡翠玉佛太子便心懷怨懟嗎?”


    說罷,他抬起頭看向蘇若清,眼神中滿是憤恨。


    而皇帝在聽完這句話後神色也微妙了起來,輕輕瞥了一眼兩人,嘴角扯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來。


    蘇若清自然發覺了自己父皇的變化,冷冷看了忠信侯一眼後徑直跪在地上,抬起頭毫不猶豫的與他視線相對,眼底一片坦然。


    “清者自清,事實究竟如何相信父皇心中自有評斷!”


    說完這句話,他側過頭看向忠信侯,眼中閃過一絲淩厲。“可今日明明講的是陳亦軒以權壓人、強逼民女之事,不知為何忠信侯偏偏顧左右而言他?”


    明明是問句,但話中卻帶著逼人的氣勢,忠信侯一句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皇帝自然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他點了點頭,溫聲道:“皇兒說的在理。”


    說罷,他看了忠信侯一眼,笑道:“愛卿之言確實偏了些,想必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吧?”


    忠信侯聞言嚇出了一身冷汗,悲聲道:“皇上明鑒啊,老臣隻是為軒兒不平!”


    皇帝點點頭,“朕知道。失去愛子,想必愛卿心中也定然傷懷。”


    忠信侯聽他這樣說忙點點頭,但還不等他開口便聽見皇帝話音一轉,繼續道:“可就算再過悲痛也不該是非不分啊。”


    忠信侯重重磕了一個頭,接道:“皇上說的是,可軒兒自小就聽話,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等事的啊!”


    說到這裏,他抬起頭看向皇帝,眼中滿是希冀。


    他低聲問道:“軒兒也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長大,皇上也知道軒兒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不是嗎?”


    這話問得十分不要臉,皇帝也懶得插手這件事情,於是無視了他的目光,將視線緊緊落在太子身上。


    蘇若清見此立刻明白了自己父皇的意思,接道:“所以侯爺想說陳亦軒是清白的?是被人冤枉的嗎?”


    “難道不是嗎!”忠信侯怒道,“莫非太子寧願相信那些賤民的話也不願相信我兒嗎?那些人身著破爛,焉知不是亡命之徒,借此機會來勒索敲詐我忠信侯府!”


    “賤民?”蘇若清聞言冷笑一聲,“他們是我大淵的百姓,是父皇的子民,孤竟不知道,在侯爺眼裏,他們竟是賤民!”


    忠信侯自知情急之下一時失口說錯了話,但是再提反而越描越黑,他看了一眼皇帝已經有些黑了的臉色,索性閉了嘴。


    蘇若清自然沒有錯過他的動作,視線冷冷落在他身上。


    “再者,倘若他們真的是來敲詐勒索的,直接拿著證據到侯府不是更加簡單,何必要舍近求遠,繞到那刑部去擊鼓鳴冤?”


    “許是……”


    忠信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一時啞然,看著皇帝逐漸懷疑的目光,他心一橫,直接道:“許是他們想將事情先鬧大,借此勒索更多的錢財也說不定啊!”


    蘇若清見此不欲再與他多言,從懷中取出什麽一把丟在忠信侯麵前,淡淡道:“侯爺還是先看看這些再迴話吧。”


    忠信侯聽後撿起來一個個看去,臉色越來越白,到了最後的他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的手狠狠顫抖著,連一張紙的重量也承受不起,他難以置信的看著散落滿地的狀紙和卷宗,雙手無力的垂了下去,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坐在地上,似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眼中充滿著無法言喻的悲痛。


    “皇上……”他突然喃喃出聲,語氣中滿是傷感與自責,“老臣對此真的毫不知情……”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平靜的望著他。可蘇若清聞言卻笑了,“侯爺剛才還在問父皇是否了解陳亦軒,怎麽?如今竟連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兒子了嗎?”


    忠信侯知道他這是在為宋辭出氣,索性閉了嘴。


    與其和太子浪費時間周折,不如讓皇帝能相信自己的話,畢竟按照如今的情勢,太子也未必能登基,他為官多年,這點看的還是很明白的。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看向皇帝,眼中亮起一道光。


    果然,皇帝的態度軟和了下來,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當真對此事一無所知?”


    “老臣當真不知!”


    忠信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於是又留下了兩行渾濁的老淚,哽咽道:


    “臣雖說因為老來得子的緣故對軒兒十分寵愛,但也知國法不可違,若是早些知道,定會出麵阻止,絕不會讓他做出這等事情!”


    皇帝看著他不發一言,眼神中流露別人看不懂的情緒,片刻,他突然笑了起來,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愛卿所言,朕信。所謂不知者無罪,但是!”


    他話音一轉,目光銳利的看向他,“朕的那些百姓也不能平白受了這樣大的冤屈。”


    忠信侯沒有說話,這種情況下他是決不能開口的,因此默默等待著皇帝接下來的話,隻期待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罰的輕些。


    “傳朕口諭:忠信侯教子無方,以至於犯下此等大過。遂罰俸三年,降為忠信伯。念及過往功勞,留陳亦軒全屍,不設靈牌,不許吊唁。”


    忠信侯聞言跪伏在地上,“臣……謝主隆恩。”


    “如此一來,宋辭之事真可謂是替天行道了。”皇帝扶起忠信侯笑著打趣道,忠信侯聞言笑了笑,臉色十分不好看。


    皇帝自然清楚,話音一轉:“雖說如此,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她終究是殺了愛卿的兒子。”


    忠信侯聽見這樣的言論,心想:莫非皇上還要處罰宋辭?想到這裏,他的心開始激動起來,眼睛也亮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向皇帝,歎道:“皇上仁德,臣不勝感激。”


    皇帝嗤笑一聲,沒有說話。片刻,他轉過頭看向了蘇若清。


    “太子!”


    “兒臣在。”


    “明日帶小辭去忠信侯府認個錯。不對!”


    話到了嘴邊皇帝突然收住了,側目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忠信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來,繼續道:“是忠信伯府。”


    忠信侯聞言心裏一顫,一撫一踩下也不知皇帝是什麽意思,於是低著頭默不作聲。


    雖說隻是道了個歉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處罰,但總歸也是顧及了他的顏麵,況且今日之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於是也不多求。


    蘇若清應了一聲,視線落在一旁的人身上。


    “還有事嗎?”


    皇帝看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於是開口問道,兩人都搖了搖頭,皇帝見此輕笑了一聲,“那便退下吧。”


    “是。”


    兩人應了一聲,隨後都退了下去。


    *


    “侯爺當真對令郎之事一無所知嗎?”


    路上,蘇若清看著身旁悲傷至極的老者開口問道。


    忠信伯聞言心裏一顫,隨即氣的劇烈咳嗽起來,咬牙道:“莫非太子以為,微臣敢欺瞞皇上!”


    蘇若清聞言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就走開了。


    忠信侯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怒火和恨意在心中不斷翻騰。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他何至於會落得這個境地!可是……


    他突然想起地上的那些卷宗與狀紙,滔天的怒火在瞬間熄滅,心中隻覺得無力。


    他盯著蘇若清離開的方向看了良久,眼睛酸澀的厲害也不願合上。


    最後,有宮人看到他站了許久也沒有離開,以為他是出了什麽事,於是上前詢問。


    而他也似是終於想明白了,搖搖頭苦笑一聲後就離開了,留下那名宮人在原地怔愣、一臉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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