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淩晨三點。


    鑫棱灣三樓。


    從樓梯上來,左轉,第二間開始連續三間都被一家租賃下來,店名叫“常分說”。所經營的,則是紙人紙馬、花圈元寶、香燭供品、壽衣骨灰盒等物的批發零售。據說這是這棟樓上所有買賣裏最賺錢的店鋪,三大間庫房都擺不下,還把不少花圈紙人擺到了過道中來,想必也沒誰會來偷這種東西。


    此時,一隻胖胖的貓藏在月光的陰影裏,看上去膽戰心驚地接近了這裏。它抬頭看著店門口木質牌匾上的“常分說”三個大字,喃喃自語:


    “活無常,死有份,如是說?這家店有點東西呀……”


    自己剛才在桑小格房間裏突然感受到樓上有重重的冥間之氣,本想隔天再來查看,但也許是受到貓這種“被害死也要保持好奇”的天然生物性蠱惑,又兼一到了晚上自己精神就旺盛的不得了,最終不顧自己能力全無的身體狀態,冒險從一處氣孔裏跑了出來,一點點靠近了這個店鋪。


    店頭的燈尚且亮著——冥具店一般都如此,畢竟你不知道人會在這一天幾時死,而按照北方傳統,人死就要換上壽衣,家裏布置靈堂,擺上靈牌香燭,親屬換喪服等一係列工作,所以開這種店的就要有半夜三更被拍門叫醒賣東西的覺悟。


    店門口那盞孤零零的白熾燈下,用塑料打包繩拴著倆紙人——拴著不是怕跑掉或者被盜,而是怕被風吹走而已。那倆紙人一男一女,一哭一笑,古代仆人打扮,竹子做的內骨外包著一層紙皮囊,毛筆畫的五官雖然粗糙,倒很生動。


    藍貓看著倆紙人,不由得怔了怔,總覺得紙人後邊意猶未盡。


    它小心翼翼繞過紙人,有點近視的貓眼之下,慢慢分辨出在兩個紙人後邊,各在牆壁上雕刻著一排符咒,符咒盡頭,貼近地麵的位置,各裝著一麵銅鏡。


    2


    銅鏡辟邪。


    所以很多人家或者雕塑,會在門楣上方安置一麵銅鏡。而這家店卻把銅鏡放置在了貼近地麵的位置,而且一放就是一對。


    “有點意思。”


    藍貓在心裏嘀咕一句,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兩排符咒。心裏對那些複雜的圖案沒來由感覺到熟悉,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也許,這符咒就藏在自己切割掉的記憶裏吧。


    它最終放棄了對那符咒的研究,扭過頭繼續向前,店門往南,是兩間房的窗戶。窗下外擴了半尺寬的木質窗台,窗台上擺著一長溜凍柿子。


    藍貓一躍跳上窗台,四條胖胖的短腿靈活的落在凍柿子和凍柿子之間,貼著窗戶向另一側走。


    窗子裏是厚厚的窗簾,擋住了窗內的情景。不過在兩扇窗相鄰的位置,有一條十幾公分的縫隙,隱約露出晦澀的光。藍貓順著窗台無聲無息的走過去,停在縫隙前,努力向裏看去。


    詛咒這該死的近視眼!


    它看了半天都是一片模糊,最終發覺到不對勁,因為焦距不對。自己向室內看,實際上就在玻璃之後,近在咫尺有什麽擋住了視線。


    眼睛焦距調整到眼前一寸,上下觀察了一番,額,這是鼻子,這是嘴,這是戴著眼鏡的眼睛……突然,整個貓的毛全部炸了起來!


    就在玻璃後麵,一張蒼老的,枯槁的臉,隔著玻璃窗,正在與它對視!


    “喵嗷……”


    一聲破了音的慘叫,胖貓從窗戶上狼狽的掉了下來,然後撞翻了地上的一個紙箱子,碰倒了兩架花圈,屁滾尿流地跑向了樓道,然後幾乎是從樓道滾了下去,一溜煙跑迴了那家未知事件研究所。


    3


    也許是昨天下午嚇得夠嗆吧,再加上那半瓶紅酒,桑小格一覺睡到了上午九點多。而且,今天睡醒了雙腳並沒有以往那種冰冷的感覺,而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她伸了個懶腰,順手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突然愣了一下。


    因為,當她把身體挺直,腳丫碰觸到了一團毛絨絨、圓滾滾、熱烘烘的東西。


    “唰”地一聲掀開被窩,看到那隻憊賴的胖貓,正抱著自己的腳丫唿唿大睡。此時被子撩開,它也許是不滿於光線刺眼,還將一隻前爪擋在了眼睛前麵。


    “肯定是昨晚我去完廁所忘了關門,讓這貨跑進來了。”


    桑小格心想。


    穿著睡衣坐在床上,十個腳指頭在貓柔軟的肚子上揉了揉,把昨天的事又迴憶了一遍。


    昨天,自己所遇到的,是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即便此刻,還覺得不真實。


    拿起手機,查了一下自己的賬戶餘額。


    嗯,很真實。


    這一切並不是夢。


    不過,為了再次證實,她伸手把那隻睡到沒樣兒的胖貓抱到了自己膝蓋上,然後一陣左搖右晃,將之喚醒。


    “誰讓你進我房間的?”


    桑小格充滿殺氣的問到。


    “哎呦媽呀!”


    從睡夢中驚醒,看到麵前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眼角掛著兩坨眼屎,一臉兇悍,嚇得它扭頭就想跑,結果後脖頸子卻被一隻纖纖素手牢牢抓住,四條短腿在空中徒勞做出奔跑狀,很快放棄了。


    4


    “快放開本王子!要不然給你好看!”藍貓果然口吐人言,出聲威脅。


    “你先跟本宮解釋一下,你是怎麽跑進本宮被窩裏來的?”桑小格捏住這隻貓的胖臉,話裏占著這隻貓的便宜。


    “你昨晚上廁所,本王……本王借機進來的。”很顯然,這隻貓也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王子直接升級成了王。


    “未經哀家允許,你這大膽的奴才就敢上哀家的床?好大的狗膽!”桑小格再次升級。


    “喂!死了老公才可以自稱哀家!哪有平白無故咒自己是寡婦的?”藍貓滿臉無奈地看著麵前這個女人說。


    “去死吧你!”


    桑小格反手把這個胖子按在被窩裏,然後用被子反複裹了三層,自己這才悠然去浴室洗漱去了。


    5


    “你說以後會有很多業務,不會是吹牛吧?”


    洗漱完的桑小格,一邊對著鏡子往自己臉上拍水,一邊問。


    “這個你不用擔心,不過這幾天我吞了那幾條惡鬼,身體正在虛弱期,最好不要接那種有危險的案子。給人算算命,測測姻緣什麽的倒是沒問題。況且,我訂的那些東西也不是一天就可以到齊的。”


    藍先生坐在洗手盆邊緣,舔著自己前爪邊洗臉邊迴答。


    “噯?對了,從昨天到現在,你什麽東西都沒吃過呢,要不要去望夫石那給你買點貓糧什麽的?”桑小格從鏡子裏看著它問。


    “我才不要去那個女人那裏!”


    藍先生身體忍不住一顫,腦海中浮現出昨晚被那個女人拎起後腿,被支配的恐懼。


    “哼!你以後可以在我床尾睡,但是如果你膽敢對我做什麽過分舉動,我就把你送王馥梔那裏閹掉,聽見沒有?”桑小格威脅了這隻胖貓一句,又問:“那以後給你吃什麽?要不要貓砂盆?”


    “我不用必須吃東西。”藍貓有些閃避桑小格的眼睛:“不過吃也無妨,可是我不吃貓糧……貓砂盆更不需要!我自己會用馬桶。”


    “啊!是嗎?那你現在用一下給我看看。”桑小格興趣盎然地說。


    “滾!我是男人,豈能讓你看著如廁!”藍貓跳下洗臉池,慢悠悠地溜達向前麵店裏。


    6


    這個上午,未知事件研究所收到了六件快遞。


    桑小格命令小德子全部送到了自己房間裏。


    然後,她有些嫉妒地看著胖貓用它那鋒利的指甲,熟練的開箱。


    一個箱子裏有三件羅盤。


    一個箱子裏是幾十枚銅錢。


    一個箱子裏是一個虹吸壺和咖啡豆。


    一個箱子裏是一套四件近乎奢華的咖啡杯……


    “喂,藍胖紙,你要開咖啡店麽?”桑小格看著開箱開的不亦樂乎的藍貓問。


    “在我變成貓以前,最好的就是這一口。”藍先生語氣滄桑的拆開最後一個箱子拿出平板電腦,一邊熟練地開機注冊,一邊說:“你讓小德子去樓下買點酒精和礦泉水,我來教你煮最純正的手工咖啡。”


    懷著巨大的好奇,桑小格出去喊小德子放下遊戲,去買酒精等物。自己又好奇的迴去看那隻貓還有什麽把戲。


    平板電腦完成了注冊,讓桑小格幫忙充上電,藍先生指著最後一個箱子裏的木質信箱讓她掛到店門口。聲稱這是以後店裏業務繁盛的關鍵道具。


    等掛上信箱,小德子也迴來了。不過他在門口遇到了一個人,說了幾句話,就領著那人進了屋。


    桑小格發覺正臥在自己腿上的藍先生身體明顯哆嗦了一下。


    抬頭看去,跟著小德子進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身材高而瘦,咧嘴一笑,露出沒幾顆的焦黃的牙齒。


    “我是樓上常分說的老板,沒事,就是拜會一下鄰居。”


    7


    老一輩的人有老一輩的習性,比如說,去別人家拜訪,從頭到尾都是說的客套廢話,而此行的目的,往往在告辭的時候才會說出來。


    這老頭自我介紹說姓常,名有道。他的這家冥具店,開了三代了。鑫棱灣拆遷之後,分了三樓這套房子,依舊維持這生意。


    在他自來熟的嘮叨中,一雙偶爾泛出精光的眼睛,總是時不時瞄一眼桑小格膝蓋上的藍先生。而這隻胖貓則從一開始就用自己的大腦袋頂桑小格的手,要求她抓自己的腦袋門兒,然後一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以一種異常舒服的姿態癱在桑小格腿上,眼睛眯著,說不出的愜意。


    常有道轉身欲走時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那我就先告辭了,我那買賣也不合適請您去做客。不過桑掌櫃,我是做白事生意的,倒是常常遇到一些不太好解釋的事情。嗯……差點沒想起來,這兩天在後柳村新區就有就有一家人,遇到了點麻煩事兒。對方家裏給兩萬請人去解決,如果您得閑,可以去看看。雖說就賺這倆小錢,不過可以在白事圈裏落個腳。這是地址電話,您要是去,提我就可以。”


    “答應他。”


    沒等桑小格做出反應,膝蓋上的藍先生馬上小聲對她說。當然,在常有道和小德子耳朵裏,這隻貓不過是低聲“喵嗚”了一聲而已。


    桑小格接過常有道遞過來的紙條,一並的還有常有道的名片,假裝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迴答:


    “好,謝謝您。我下午過去看看。”


    “這個麽……白事圈的規矩,您最好還是晚上過去吧。”


    常有道似笑非笑地著她說,然後就正式告辭迴去了。


    8


    在藍先生指揮下,桑小格用虹吸壺煮了一壺咖啡。網癮少年桑德拉胖同學居然放下了手裏的遊戲,認真看著桑小格煮咖啡的每個過程,顯示出了濃鬱的興趣。


    當冒著泡的咖啡從虹吸壺裏緩緩下降,桑小格把咖啡分到了三個咖啡杯裏。然後藍先生在小德子目瞪狗呆中跳上桌子,將圓圓的臉俯在咖啡杯上,一舌頭一舌頭喝了起來。


    “我的天呀!老姐,你這隻貓什麽來頭?不吃貓糧喝咖啡!”


    “這算什麽!”桑小格抿了一口咖啡,被苦得咧了一下嘴,十分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說:“就連這咖啡壺咖啡杯還有平板電腦都是它買的呢。”


    小德子幽怨地看了自己這不靠譜的老姐一眼說:“姐,我是傻點,但是還沒到弱智的程度!”


    “愛信不信!”桑小格手裏翻弄著常有道留下的紙條和名片,皺了皺眉頭:“這老頭兒真奇怪,為什麽要晚上去?”


    “家裏死人了,鬧鬼也得晚上鬧唄。難不成大白天滿大街跑鬼麽?”小德子翹著他那胖胖的蘭花指,捏著咖啡杯,試圖做出貴族派頭來,一點點吮吸著咖啡迴答。


    “樓上這家店不簡單。從他今天的行為上看不到什麽惡意,去看看吧,如果有危險我們就不進門——要是一般的小問題,我說你做,輕鬆解決。”


    藍先生的胖臉離開咖啡杯,若有所思地說。隨後像是下了什麽決心又補充說:“還是做點準備,我說你記下來,讓小德子去買。”


    隨後,桑小格扯了一張紙,寫下糯米、公雞血、朱砂粉之類的東西,讓小德子去買。


    未知事件研究所又恢複了常態的寧靜。


    9


    桑小格坐在沙發上,把穿著分指襪子的腳放在桌子上,腳指頭玩著藍先生的尾巴,看著它滿臉狼藉地喝光了一大杯咖啡,然後開始用前爪洗臉。


    “我說老藍,你到底是什麽來頭?我們都同居過了,你不能還這麽莫誨如深吧?”


    “是‘諱莫如深’。別亂用成語。”


    藍先生鄙視地斜了她一眼糾正到。然後,選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趴下,用滄桑的語氣說:


    “我是從下邊上來的,因為遇到了一些麻煩,導致靈魂誤投身於這隻貓的身體裏。對於靈魂來說,如果人的身體是個鍋,那貓的靈魂就是一個小小的碗。所以我被迫切割掉了絕大部分能力和記憶,因此,你問我什麽來頭,我現在也說不清。不過我知道幾點——”


    它看了桑小格滿滿的吃瓜臉一眼,無奈說:


    “第一,我是從陰間逃出來的,所以必須低調,最起碼在我能力恢複之前必須低調。”


    “第二,陰間最近大亂,陰陽兩界的封印鬆動,很多空間裂縫出現,因此最近陽間百鬼夜行,像昨天那種事會很多。”


    “第三,這對於你這家……”藍先生舉起兩個胖胖的前爪,兩個指甲向下彎了兩彎,費勁的做了個引號的動作:“對於你這家‘未知事件研究所’來說是個機遇。你可以接到更多的委托,賺更多的錢。而我也借這個機會慢慢找到恢複實力的辦法。”


    桑小格眼睛朝上,同時吹了一下頭發簾,把腳從桌子上縮迴來,上身前趴,和藍先生麵對麵問:“嗨!我說你前世不會是地獄裏的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吧?萬一你恢複了實力,會不會把我吃了呢?”


    藍先生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作為一隻貓這個表情看上去十分欠揍:“跟你說我想不起來了!再說就你這小身板兒,吃你不夠塞牙縫的呢。頂多勉為其難先簽後撒……”


    桑小格一把抓住胖貓的後脖頸子,將它從桌子上提了起來,惡狠狠地說:“望夫石說的果然沒錯!信不信我這就帶你去她寵物店把你給閹了?”


    10


    不等小德子迴來,桑小格鎖了門,抱著藍先生打車先去了一家寵物用品店,選了一個貓咪專用的眼鏡框,又到一家網上預約好的眼鏡店,為藍先生測光,配了眼鏡。


    眼鏡店第一次接到這種業務,幾個女店員興趣盎然地圍著這隻胖貓,看著它乖巧地坐在升降轉椅上,把眼睛分別放在目鏡上驗光。且在桑小格的翻譯下,真的聽話的向遠看,閉眼……


    在等待磨鏡片的過程中,藍先生被幾個女店員抱來抱去,趁機又為幾人分別“摸咪算命”一番。


    11


    在藍先生的“暗中”指揮下,桑小格和小德子把買迴來的材料加工成一件件形態奇異的“武器裝備”,吃了一頓頗為豐盛的晚飯後,小德子背著一個大帆布包,藍先生背著一個寵物專用的小包,桑小格挎著一個比藍先生的還小的包包,兩人一貓叫了個車向後柳村出發了。


    其實這個後柳村新區,跟鑫棱灣直線距離很近,隻是隔著一條南北向鐵路,要向北行五百米,過地道橋,再繞向西邊才到。


    這是一個城中村,前幾年舊城改造的時候建成了小區。不過他們要去的那家,是當時最頑固的幾家釘子戶之一,此時四五個間破敗的院子,居中一個最大的院門口掛著白紙燈籠,兩側擺著歪歪扭扭的花圈,在後邊一大片嶄新的樓房襯托下,顯得尤其淒涼悲慘。


    12


    一個穿著整齊的黑西服的小夥子來迎接他們。腰間綁著一根白布條,臂上纏著黑紗。在北方,這是旁係親屬,或者是幫忙朋友的裝束。


    對方略帶疑惑地審視了一下眼前這看上去明顯太過年輕的二人組,不過倒是沒提出疑慮,隻是用明顯的北方方言表明了一下身份:


    “是常爺爺介紹你們來的吧?我姓柳,叫我老四就行。跟我進來吧,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情況。”


    進了院子,正中心,擺著一個黑漆棺材。


    滿地紙錢,棺材兩旁,紙人紙馬,紙別墅汽車,紙電腦手機擺的琳琅滿目。棺材前麵供桌上擺著一張24寸的黑白照片,一個看上去年紀並不是很大的婦人在照片裏,隔著生死,看著外麵冷笑著。


    照片前麵,香爐裏插著三支香,兩旁是兩支慘白的蠟燭,火苗搖擺,冒的煙比三炷香的煙還濃。


    在棺材旁邊,跪著一排披麻戴孝的人。當他們走進院子,突然其中一個人猛的抬起頭來,看著桑小格,發出一陣陣瘮人的笑聲。


    “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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