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朗星稀,到了次日清晨,晴朗的天空變得灰蒙蒙的,幾片散落在天際的雲,如同一群戰敗的士兵,在一陣清風的召喚下,動作遲緩的開始集結。


    在尚未集結完畢之前,整個北華的上空,都籠罩著一層薄霧,鴨蛋黃一樣的太陽,甩掉身上的露水,挪出地平線之後,在幾朵雲彩間一蹦一跳向上攀升,終於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懶洋洋的爬上樹梢,窺視著城市裏每一扇窗戶背後發生的故事。


    溫吞吞的天氣,讓每個人的心裏都如同頭頂的天色一般,陰靄壓抑。所有躲避在屋子裏的人都期盼著一場透雨趕緊來臨,以衝刷掉心中莫名的煩躁,


    人民的力量是偉大的,散落的雲像是聽到某種聲音的召喚,變慢為快,開始在天空迅速集結,之後,從地平線下湧出更多的雲。先是有幾朵猶如發了黴的棉絮,斑斑點點的黑並不是很明顯,黑斑逐漸擴散,天空如同墨染的宣紙,一層層的鋪,一層層的向下壓,最後,黑紙變成池塘底的淤泥,懸在半空,好像隨時都能落下來,將整個城市掩埋。


    雲上麵沒有敖丙,雲下麵沒有哪吒,雲層卻被兩種神奇的力量擠壓著,有風吹過,紋絲不動。


    空氣中的濕氣漸重,大雨降至,風也趕緊尋找躲藏的位置,躲進樹林裏,藏到樓叢裏,躲進急忙歸家人的衣領中……


    第一滴雨落在南湖被風吹皺的水麵上,迅速的被湖水吞沒,沒留下一點漣漪,之後,兩滴、三滴、十滴、百滴……百萬滴雨滴瞬間傾瀉在北華的草坪上、泥土裏、街道邊……


    在下窪子的一條土路上,雨水夾雜了血水,裹挾著一股腥臭的味道,緩緩從院裏小水溝,流入門外的泄水渠,使原本就並不潔淨的雨水,變得更加汙穢不堪。


    尋著汙穢流出的逆向,可以輕鬆找到崔家的大門,崔家老大原來殺過狗,這個光榮的任務,自然落在他身上。此時,他正光著膀子在院裏的棚子下,熟練的將一條扒了皮的野狗大卸八塊。如果生命平等,野狗能夠在另一個世界訴苦,那她一定會大叫冤枉,昨天晚上為了尋一口吃的,不幸成為謝大家收服崔家五兄弟的活道具。


    如今,五虎歸心,但狗死不能複生,它也隻能自認倒黴,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謝大家讓它死後的狗生繼續發揮餘熱,特意交代五虎燉上一鍋狗肉,五虎為了表忠心,不管風雨,狗肉一定是要燉的。


    高粱酒、野狗肉,酒酣耳熱時,謝大家借野狗肉讓五虎幫他唱一出《天道行》的救董鋤奸,除的當然就是那個不知死的齊強。


    勤勞的五虎正在忙碌,謝大家和黃林也沒有偷懶,他們開車行駛在去往郎小乙家的路上,車,不是黃林的寶馬,也不是勾四剛的奧迪,是黃林剛從工地上調來的一輛“麵包車”,也就是中型客車,車的後麵,堆著幾床破舊的棉被,角落處的盒子裏散亂著錘子,釘子,居然還有工地上給工人做飯用的煤氣罐,謝大家開著車,依舊是一身白衣白褲,幹淨的裝束與破舊的車顯得格格不入,車上兩個人的誰都不說話,但表麵的沉默很難掩飾住心中些許的興奮。


    這輛車,是他們今天的戰車……


    郎小乙看到黃林撐傘進門的時候,心情也是興奮的,一夜未眠,終於盼來了結果,就像高考後的學生等待成績一樣焦急,煎熬到現在,隻要有個消息讓郎小乙心安,讓他脫了這場煎熬,郎小乙肯定會感覺興奮。


    “會開麵包車麽?”黃林沒有理會郎小乙眼神中的疑問,首先發問。


    “沒問題,我是b票。”郎小乙考駕駛證的時候,考的是大貨證,開麵包車對他來說,的確是小菜一碟。


    “走,你開車,跟著我走一趟!”黃林沒等郎小乙迴答,轉身出門。


    當郎小乙看到門外那輛破舊的麵包車時,有些沮喪,他原本以為,黃林讓他開車,一定是個高檔的車,卻沒想到居然是這麽一輛破車,和他原來的農用貨車倒是不相伯仲。


    “黃哥,咱去哪?”盡管沮喪,但一想起能為黃老板服務,郎小乙心裏還是殘存著一絲興奮。


    “崔家!”黃林不是很喜歡郎小乙,每次和他也沒有什麽太多的交流。


    郎小乙也看出黃林不待見自己,不再問東問西,耐著性子在大雨裏開車,周末的一場暴雨,把大多數人囚禁在自己的房間裏,村裏的路上看不見任何過往的人,和來去的車輛。


    盡管如此,郎小乙還是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雙眼緊盯著路麵,雨刷器像是催眠的懷表,有規律的左右搖擺,發出單調的“咯吱咯吱”聲,郎小乙的心裏又太多的疑問,“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麽?”、“現在要去崔家幹什麽?”、“崔家五虎見到他,會對他做什麽?”、“為了黃家兩個兄弟性格相差那麽多?”“車裏那個穿白衣服的人,為啥那麽陰沉可怖?”。可這麽多問題,郎小乙一個也不能問,他知道,問了也不會有人迴答他,甚至會找來一頓臭罵。


    麵包車經過敞開的大門,直接進入了崔家的大院裏,不像其他農家,院子裏種滿蔬菜,崔家的大院,除了一個堆放雜物的棚子,院裏空空蕩蕩,天然的一個大停車場。


    狗肉的肉香在雨裏飄散著,要不是昨天謝大家和黃林給他們帶來的壓力,讓他們到現在都盡量約束自己,恐怕這鍋狗肉不等熟透,就被兄弟五人祭了五髒廟,現在誰也不敢動,老老實實的等待著謝大家的到來,好像那鍋裏煮著西天取經的和尚,大王不來,小妖們斷然不敢嚐鮮。


    謝大家招唿著五虎把車裏的東西都卸下來,白酒、牛肉、燒雞、炸魚,各種酒肉熟食擺放一桌子,五兄弟好久沒打過牙祭,就算沒有昨天夜裏的一幕,就憑這一桌子豐盛的菜,五兄弟也會把謝大家引為知己。


    看崔家五兄弟對謝大家和黃林小心的恭敬態度,郎小乙確定,這五個人已經被黃老板給製住了,可製住了就製住了,今天還弄這麽豐盛的一桌,又是唱得哪出?


    郎小乙正在納悶,猛然見一疊嶄新百元大鈔砸在桌邊,謝大家信手一扔,好像那紅彤彤的一遝不是錢,而是半塊廢棄的磚頭,崔家五兄弟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向磚頭一樣錢,嗅到比肉還要香的味道,傻傻的望著謝大家。


    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奴隸,不過所選擇的主人不同,有人是錢的奴隸,有人是權力的奴隸,有人是美味的奴隸,有人是美色的奴隸,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角色越強,能讓自己成為奴隸的主人就越少,反之,任何東西都可能隨時讓你成為奴隸,其實說白了,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隸。


    崔家五虎一無所有,身無長物,想要而又求不得的東西太多,他們也就隨時可能成為別人的奴隸,就像今天,暴力、美食、金錢都讓他們淪為奴隸,五隻老虎,也就變成眼睛裏閃著愛心的小貓。


    “這是你們這個月的工資,一人兩千,一共兩萬,你們先拿著花,下個月,自己到財務那邊領,我沒時間老惦記這點小事。”謝大家可以輕描淡寫,但五虎和郎小乙卻無法淡定了。


    確切的說,五虎從出生以來,就從來沒見過一百張最大麵值的鈔票擺著隊形排站在自己麵前,那一刻,大虎覺得,自己變成了金錢的主人,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們五個兄弟這一刻真正淪為金錢的奴隸。


    郎小乙倒是見過成遝的錢,讓他不淡定的是,從謝大家的話語中,他已經確認,崔家五虎已經先於自己,成為了黃老板的人,這是他難以接受的,自己辛辛苦苦種地,最終卻被崔家人搶了收成,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自己不如黃東倒也罷了,現在居然連崔家五傻都比不上了。


    謝大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從郎小乙瞬間失落的表情裏,他看懂了郎小乙的心思,對郎小乙道,“來的時候,黃總說了,你是他在這裏的第一批員工,工資待遇的事情,你找他去談,我管不了這個!”


    “您這話,是對我說的麽?”郎小乙有點不敢相信事情轉變得這麽快,也就是說,他現在也是黃老板的人了,五虎歸謝大家管,他自己歸黃老板親自管,那是不是說明,自己要比崔家五虎高一級。


    郎小乙越想越高興,滿桌子美食對他而言,都是過眼雲煙,隻有黃老板的賞識,才是他生命中的永恆,“黃老板,我郎小乙來了。”在心中呐喊著,把麵前的白酒一飲而盡,萬丈豪情在心中激蕩,要不是雨若傾盆,他定要出去跑上兩圈,向全村人宣布,郎小乙從此站起來了。


    一盆狗肉端上桌,味道很差,但其實五虎也不在乎狗肉的滋味如何,他們更看重的,是這條狗,成為了他們與謝大家歃血為盟,榮辱與共的見證,這條狗吃下去,就如同飲了血酒,表示他們五個兄弟,在這個世上不再寂寞,有了親人,不再勢單,有了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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