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楊穀在內的在場眾人見那楊姓老者竟是這般剛烈,皆看得呆了,唯有那為首壯漢以及身後的十餘名鄉隨見此情形癱軟倒地,一一伏在老者身旁,嚎哭不止。


    黃庭見狀,再無猶豫,一聲喝令,十餘虎賁將士便把這些個先前還意圖持刀反抗的兵士全數卸了刀甲,團團圍住。


    “隊率,這些個人當如何處置?”黃庭言語冷峻,沉聲問道。


    楊穀長長歎了口氣,卻並沒有直接下令,而是上前一步,蹲在那老者身前,從其脖頸上拔出那柄匕首,老者脖頸處登時血湧如柱,染紅了楊穀身前大片鎧甲,楊穀卻未有躲避,也未有擦拭,隻是連連擺手搖頭歎道:“今天晚上死的人太多了,先行收押,好生看管吧。”


    黃庭自是高聲稱諾,楊穀旋即站起身來,再次望了一眼地上老者,歎道:“到底是個豪傑,既已知錯自戕,瀆職之過便不再追究了,妥善安葬了吧。”


    為黃庭綁縛的那十餘鄉人聞得楊穀這般決斷,又一次嚎啕大哭,卻也一改之前舉止,齊齊跪拜楊穀,連連稱謝。


    楊穀苦笑不已,舉頭朝著黃巾連營方向眺望了一眼,喃喃自語,長吟不止:“爾死,蛾賊亦死。”


    月光皎潔如水,這荒唐淩亂的一夜,再無他話。


    叫漢軍大營再一次緊張起來的,乃是次日日出時分,來自東北方向的蛾賊唿嘯。


    楊穀一晚上沒有卸甲,便就倚靠在寨門邊緣閉目休息,於是其人幾乎是與營寨望樓上的哨兵同時聽到了蛾賊的唿嘯喊殺聲,一個激靈便站起身來。


    身後寨中的漢軍士卒幾無戰鬥經驗,陡然間聽聞營寨外頭,相隔似是並不太遠處這般震天響動,皆是驚的麵色發白,更有許多少年兵卒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顫抖哆嗦不止。


    楊穀扶了扶頭上銀盔,麵色微沉,拔劍喝道:“全軍聽令,準備迎戰。”


    與此同時,隊率黃庭也已到得將台跟前,亦是唿喝指揮道:“弩兵就位。”


    話音剛落,中軍軍帳左側立即閃動出了一個百人隊伍,其中將官亦是高聲命令:“整備弓弩,攀營牆。”


    營寨外牆本就是由兩排木樁組合而成,外高內低,其中內部稍低的木樁正是為了此時的弩兵或者是弓兵攀附據守所用,楊穀自知敵眾我寡,想要倚靠漢軍區區千人來擊潰蛾賊至少二三萬人絕無可能,故而在搭建這個營寨之時也就格外費心,也正因此,百餘弩兵上牆搭弩的工作也就省時省力了不少。


    然而即便如此,待得漢軍弩兵的戰前準備操作完畢,滿山遍野的黃巾大軍卻也早已到得距離寨門不過二百米的第一道鹿砦跟前。


    楊穀站在內側營牆之上,亦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作為後世之人,本對於什麽狗屁黃巾賊打心底裏不屑一顧,然而此時此刻麵對如此誇張數目的黃巾大軍,到底還是心生怯意,以至於親眼看見黃巾前隊親而易舉的拔除了第一道鹿砦,卻也隻是一言不語,更不要說下達命令了。


    無論是站在營牆上於黃巾大軍親眼所見的百餘個弩兵,還是藏身寨內壕溝當中隻聞寨外喊殺之音的六百士卒,盡皆鴉雀無聲,漢軍大營一片死寂。


    與之相反的是寨外黃巾賊眾卻是歡唿連連,原來楊穀事先挖掘的壕溝雖然足夠深,設置的雜木鹿寨也足夠多,但是到底無法阻擋黃巾這數萬人的陣仗,須臾之間,前隊黃巾賊眾可以說是毫無難度,輕而易舉的翻越了兩道鹿砦,兩條壕溝,如此一來,歡唿之聲愈甚。


    站在楊穀身側的黃庭見到這般情形,焦急不已,終是率先打破了漢軍大營這般靜謐到詭異的氣氛,開口說道:“便隻一百五十步了。”


    楊穀尚在出神,竟是不自覺開口問道:“一百五十步?可在弩機射程之內?”


    黃庭焦急不已:“弩機射程勁力三倍弓箭,區區一百五十步,早已在射程當中了。”


    楊穀這才恍惚迴神,長出了一口氣,大聲喝令道:“放箭。”


    話音剛落,隻聽得破空之音不絕於耳,百餘支弩箭未見蹤跡,便已全數插在了一百五步之外那些個剛剛翻上第二條壕溝,兀自喜悅歡唿的黃巾賊人身上。


    須知這弩兵不但如黃庭所言,貫穿射擊的勁力乃是弓箭的三倍,而且弩兵的陣列往往都是一字排開,射殺準備隻需端著弩機盡力瞄準,與弓兵張弓搭箭相比簡直是毫不費力,所以弓弩射殺在保證了殺傷力的同時,其精準性也是極其高的。


    便就這轉瞬之間,百餘黃巾賊人當場中箭斃命,紛紛向後翻倒跌入到方才努力爬出來的壕溝當中,黃巾前隊的歡唿聲戛然而止,哭喊哀嚎之聲登時響徹雲天。


    寨牆之上的漢軍弩兵見狀,皆高聲歡唿,寨內壕溝當中的漢軍士卒雖不明所以,然見營牆之上的同袍們這般喜悅,自知得了便宜,亦是振奮唿喝,整個漢軍大營,士氣陡升。


    楊穀也是長舒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這百餘架弩機因為繁複沉重,不易攜帶故而為孫堅所棄,留在了劉辯軍中,也慶幸營中的弩箭配備算是充足,足夠這百餘弓弩手射殺之用,又是聽得執掌這些弩兵的將官反複上箭、放箭下令,坡下原本士氣高漲的黃巾賊眾終是止步第二道壕溝之處,再難前進半步了。


    漢軍弩兵的一輪射殺足可致死數十人,加上上坡之路窄小擁擠,黃巾人數雖然眾多,但是卻無法做到全麵壓近,故而經漢軍這數十輪射殺下來,第二道壕溝之處竟是生出了千餘具蛾賊屍身。


    翻越鹿砦壕溝本就不易,如今這般狹道陡然間又多了這許多屍身,想要棲前挨近漢軍大營更是難上加難,未及午時,遙見坡下數十麵杏黃旗幟閃動,哭喊哀嚎了一整個早上黃巾前隊突然間歡唿縱躍不止,競相往坡下逃去。


    “蛾賊退了。”黃庭見狀欣喜不已,高聲歡唿:“勝了!勝了!”


    全軍將士聞言亦是歡唿不止,唯獨楊穀一人上得望樓之上,遣退了哨兵,遠望坡下,依舊不出一言,直愣愣的望著那許多蛾賊屍首,似有所悟。


    “楊隊率在想什麽?”黃庭看在眼中,徑自上得望樓,迴轉到楊穀身側,輕聲問詢:“蛾賊既已暫退,想來是未有破營之策,楊隊率可還有什麽其他顧慮麽?”


    楊穀苦笑連連,望了一眼黃庭,長歎答道:“事到如今,我卻並無其他顧慮,方才出神遠望,不過是在細數蛾賊屍身罷了。”


    “既然如此,蛾賊身死幾多,楊隊曬可曾數明白了?”


    楊穀搖了搖頭,又是一陣苦笑:“數了後頭,忘了前頭,如何數的明白,隻是這一番弓弩連射損失了不下三千支弩箭,隻盼蛾賊能夠多些死傷才好。”


    “可是營中弩箭雖然充足,但是總會有用完殆盡之時的。”二人沉默片刻,又聞楊穀出聲言道。


    黃庭心中一動,輕聲問道:“楊隊率此言,竟是何意。”


    楊穀輕笑一聲,朝著黃巾賊人屍首堆積的第二道壕溝處遙遙一指,道:“蛾賊人數雖然眾多,然幾無軍備,身著鐵甲者無外乎軍中將官,今日一戰,足見弓弩殺傷極強,乃是我軍防護堅守之利器。”


    黃庭亦是頷首肯定言道:“若是弩箭充足,憑借如此山勢地形與這營寨跟前的壕溝鹿砦交錯,蛾賊便是傾盡天下之兵齊聚於此,我等又有何懼。”


    “子鈞,我想將那些個射出的弩箭重新取迴來。”楊穀連連點頭,複又望著黃庭誠懇言道。


    黃庭聞言卻是一臉詫異,情不自禁開口問道:“取迴來?從那些個蛾賊屍身上取迴來?”


    楊穀又是點了點頭。


    “由此去那些個蛾賊屍身處不下一百五十步,如你所言,營寨周遭壕溝陷阱交錯縱橫,非但是敵賊難以攻取,便是我軍亦不得輕易出入。”黃庭自是於楊穀先前所說深信不疑,故而此番聽聞其人這般想法更是大惑不解:“既出不得營寨,又何談取迴弩箭。”


    楊穀終於搖頭輕笑,低聲言道:“若是真的絕了向外通道,那豈不是自掘墳墓,又與那些個蠢笨蛾賊有何異?”


    “如此說來……”黃庭驚詫不已。


    未及黃庭說完,楊穀早已是頷首稱是,繼續低聲道:“之前布置營寨防禦工事之時,我與張遼私下合計,著百餘虎賁將士於中軍帳中暗挖溝渠,正可避免營寨之外多處陷阱,通至二百步外第一處壕溝位置。”


    黃庭思索片刻,還待再問,卻再次為楊穀打斷言道:“如今軍中知此通道之人,便隻有子鈞與我二人,我之所以欺瞞將士,不過是害怕這軍中士卒多為新兵,事到臨頭隻怕不能托付生死,若是見著蛾賊勢大爭相潰散逃命,我等豈不是死得冤枉?”


    卻見黃庭微微色變,輕笑譏諷言道:“如此說來,這個暗道到底不過是等我軍營破,供於楊隊率苟且逃命之用的。”


    “如今亦可作防護營寨之用!”楊穀言辭懇切,竟至於緊握雙拳,重重砸在了身側木樁之上:“況且若是真的無法堅守,棄營逃命又有何錯?今日蛾賊陣仗你也是親眼所見,莫不是真的以為僅僅憑借這一百張弓弩,就能抵擋這滿山賊人嗎?”


    黃庭一時無言,其人自是知曉自己方才所謂的“集天下蛾賊於此,並無所懼”的壯誌豪言也就僅僅隻是豪言罷了,七百新軍對陣數萬黃巾賊,強弱對比到底懸殊,楊穀所說的營破之日亦不過是早晚而已。


    楊穀見其人沉思不語,終是長歎了一口氣,繼續言道:“子鈞以為殿下為何棄了部曲,喬裝蛾賊老弱,親身犯險,徑自往潁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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