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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九寒天花仙子,陽春三月飄白雪。別看北嶺山上漫山遍野萬年不化的積雪,可臨近山腳卻又是森林密布的景象了。俱蘆洲西北方的山脈說起來也是臨近無盡海。這北嶺山下吧,談不上四季如春,可也不會說是天寒地凍就是了。


    廖金蛋是北嶺山廖家村人,今年六歲半。北方人,容易躥個頭,金蛋六歲就長得就跟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一樣了,臉上因為早早被父親帶入山裏學獵戶的營生,長年累月的在山溝子裏麵泡著,挖陷阱下套子綁獵物,竟有那麽一點點的滄桑的味兒。山裏的孩子,都這樣。尤其是金蛋,五歲那年某日,他爹廖全福告訴他,差不多就要多個弟弟了。廖金蛋談不上高興,就是覺著往後不在做老幺了,可以學著他姐姐廖秀兒,仗著大他個兩歲就可以不高興了踹他幾腳屁股那樣,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


    可惜,五歲那年,他非但沒能多個弟弟出來,還少了個娘。難產,一屍兩命。當時還屁事不懂的金蛋,就隻知道鄰村基本上見不著麵的姑姑舅舅,舅爺爺奶奶什麽的好像都來了個遍,挺熱鬧。


    當時他穿著一身白紙糊的孝服,就那麽跪著,因為哭不出來,被他爹一巴掌扇在臉上,辣辣的疼,倒是嚎了起來,總之見人磕頭就是了。父親請鎮上的工匠來刻了塊墓碑,後來就立在自己家的那片小田埂邊上。聽說花了好些個錢,連家裏一直藏著的那張雪白的熊皮都給當了。


    他爹跟他說他娘和他弟弟都死了。金蛋起先並不是很明白這話的意思,也就懵懵懂懂的該幹嘛還是幹嘛。隻是大他兩歲的姐姐,哭了好幾天也不見停,有點煩心。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廖金蛋覺得有點不對,哪兒不對就不知道了。就是覺著,飯不好吃了,睡覺也沒人哄著了。那個做獵戶的親爹,脾氣上來了,那拳頭巴掌落下來沒完沒了,也沒有個人攔著了。所有,有天金蛋趁他爹還沒喝多了,就問他爹,娘什麽時候迴來?他就記得,當時他爹就眼睛紅了,沒說話,拎著壇子酒,就出了門,直到夜裏才失魂落魄的迴來。之後,金蛋就不太敢多問了。


    在接下來,日子就越來越難過了。金蛋就覺得每天胸口憋的慌,鄰村的姑姑舅舅舅老爺們,為啥還不把娘送迴來呀?


    爹燒的飯很難吃呀,


    姐沒事就撓我,


    前兩天套隻獐子失手了,爹打得我可兇了。


    直到有一天,廖秀兒把金蛋摟在懷裏,告訴金蛋,娘是死了,不是迴娘家去了。迴不來了,再也迴不來了。


    金蛋哭了,嚎啕大哭。怎麽勸也不停,就是要娘。後來是他爹拿著套獐子的繩子把他綁在屋梁上吊了一天,才總算止住了鬧騰。


    金蛋家是村裏唯一的獵戶,廖全福的本事也不小。所以怎麽著也不會把日子過折了,山裏的人對生死原本看得也開,村裏那年沒有幾個難產的婦人被閻王爺帶走啊?生娃這種事,對男人也就是多了點負擔,可對女人來說,一直都是鬼門關,闖不過,那就隻能跟閻王爺走。


    雖然男人的做飯手藝不行,但湊合著過日子,把兩個娃娃拉扯大,沒什麽大的困難。


    到了金蛋六歲的時候,他就發現,他那個爹有時候不去打獵也不在家呆著。經常躲在村頭的豬圈裏,耳朵貼著牆,一蹲就是好幾個時辰。金蛋知道那家,廖家村出了名的懶漢廖油子他家,前不久剛娶了房媳婦,村裏好多叔伯們,都經常跟他爹一樣在牆角根裏蹲著。


    後來廖油子還為這事拿著柴刀出來一通亂砍,站在村頭指著整個村子,罵了一整天的娘。他問廖秀兒是咋迴事,結果換來一個瓜落一個白眼。


    本來村子裏麵也沒什麽大事,也就是些個家長裏短,扒灰翻牆罷了。


    上個月村裏來了群怪人,都穿著一身讓金蛋羨慕不已的盔甲,牽著大馬,很是威風。隻是臉上都戴著惡鬼一樣的麵具,看不見相貌,怪嚇人的。村裏人都說是大城裏來的官兵辦差了。隻是不見他們拿人,就是在村子中心挖啊挖的,完了又給填上了。埋了根柱子,說了些誰翻開,就定斬不赦之類的話,就走了。村裏人一頭霧水,倒也不敢去動官家的東西。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後就有怪事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先是村裏的老人都一個接著一個生病了,然後一些體弱的年輕人也跟著生病了。村裏人一下子嚇壞了,以為是瘟疫來了,都關了家門不敢出來。村裏幾個同齡的孩子,跟金蛋經常一起玩耍,有天住東頭的二貓子偷偷的跟金蛋說他爺爺迴來,這會兒正被他爹娘綁在家裏的柱子上呢。金蛋說,你就瞎扯吧,你爺爺都死了好些年了。


    後來金蛋他娘迴來了……


    金蛋特別的高興,他就知道他娘會迴來的。但還沒來得及高興,他爹就跟娘打起來了,金蛋隻能哭,一旁的秀兒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脖子上的血還滋滋的冒著,瞪著眼睛看著他。


    後來金蛋他爹吧金蛋他娘綁在了床板上,一腳踢開大門,拎著金蛋就鑽進山裏去了。爺倆在一個黑瞎子的洞裏足足呆了將近兩旬,不是金蛋他爹要迴來的,是金蛋自己找迴村裏的。因為,金蛋他爹也死了——胸口的幾道傷口爛了。


    等金蛋迴到村裏的時候,村裏已經見不著一個人了。他餓壞了,就挨家挨戶的找東西吃,本來是想給綁在床上的娘親也吃一點的,可娘親根本不理他,就一個勁的想繃斷繩子。金蛋知道,繩子是萬萬不能解開的!隻是娘親的喉嚨好像幹的很,一直幹嚎個不停,所以金蛋會時不時的去存頭的溪澗裏打點水,喂給娘親喝,也會替娘親擦拭擦拭身體,總有一些皮肉掉下來。


    這天,金蛋正在溪邊打水,看到從山上下來一波人。有兩個長得很像鎮上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的,還有個特別高特別壯的男人身上坐著個跟秀兒姐差不多年歲的姑娘。乖乖,這可比秀兒姐漂亮多了。然後就看到那個穿著白裙子的神仙姐姐,金蛋就傻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姐姐,怕不是鎮上說書先生總念叨的天上的神仙吧?


    “小兄弟?”一個看起來挺俊秀的年輕人向他招招手。


    李書航看著溪邊正在打水的小孩,發現這個孩子的頭發蓬亂的披著。年紀說不清楚,應該有個七八歲吧,黝黑的小臉蛋上滿是驚容。似乎是害怕他們,又不敢撒腿跑,正猶豫著。


    “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想問問這裏是哪裏。”李書航盡量保持和善的笑容,對著不遠處的孩子說道。


    “小兄弟,我們是路過的商人,想問問這裏有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你不用害怕,我們真不是壞人。”李書航沒想到南宮慕英居然也能張口就編瞎話。


    聽到神仙姐姐說話了,孩子似乎安心了不少,望著眾人,還是有點警惕的點點頭。


    馬燮看孩子放鬆了警惕,便踏前了兩步。結果那孩子緊張的往後退了兩步,險些就要跌落到溪水中去。


    這時候,李書航看到溪邊還放著用來汲水的木桶。桶裏的水還沒裝滿,笑了笑,然後慢慢的走向那隻水桶,而那個小孩像是跟李書航在比武功似的,隨著李書航的移動開始繞圈子。李書航放慢動作,讓他看清楚所有的舉動。


    看到這個麵容清秀的大哥的舉動,金蛋好像又稍稍放心了一些,水桶一下子就被裝滿了水。


    “我幫你提著,要提到哪裏去呢?”


    “我家。”


    “我知道了,我叫李書航,你呢?”


    “金蛋。”


    “金蛋……那個金子做的雞蛋的那個金蛋?你看,那邊那個個子很高的大哥叫馬燮,坐在他肩膀上的是小桃紅。然後那邊那個一臉好像你欠他很多銀子的紅頭發大哥姓徐,最後那個漂亮的像神仙的姐姐是南宮慕英。”小男孩的眼神跟著李書航的手指移動,最後停在南宮慕英身上。


    南宮仙子好像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一隻巴掌大的香囊,打開來,用手指在裏麵劃拉來劃拉去,結果麵色一僵,似乎沒找到她想要找的東西。急急忙忙的向李書航使眼色,李書航知道她的意思,伸手到懷裏一陣摸索。隨即有點麵色難看,但終究還是掏出了個東西——一隻已經快成了幹麵團子的紅豆沙包子。


    南宮慕英怔了怔,撇過臉去,似乎有點笑意。


    “金蛋,這個有點硬了,不過還是很好吃的。給你。”


    金蛋一個山裏的孩子,平常隻有隨著他爹去鎮上販賣一些皮毛山味的時候,才有機會接觸包子這種隻有城裏人才有福吃到的東西,而且還隻能是看著。所以,即便是已經硬邦邦的豆沙包,他也是相當喜歡的。不客氣的收下了,倒是沒吃,塞進了懷裏。


    金蛋的表情變的有點高興。南宮很自然的走向前,隻是跟馬燮不同,金蛋沒有畏懼,反而走前了幾步。南宮慕英彎下腰,跟金蛋一樣高後,微笑的說道


    “金蛋,我們能請你幫個忙嗎?”


    金蛋似乎對南宮慕英的警惕心並不大。點了點頭


    馬燮有點憂傷,小桃紅似是很懂,老成的拍了拍馬燮的腦袋。小姑娘還真是什麽都敢呀。


    “我們想去你們村子看看發生了什麽事,你能帶個路嗎?”南宮慕英指了指村子的方向說道。


    “好的。”


    “村子裏的大人呢?”徐俊峰也走了上來,跟著問道。先前馬燮其實已經打探過這個村子的情況,當時是沒有人在的。


    “都不見了,隻有我娘和我了。”金蛋有點沮喪


    “你娘?她在村子裏嗎?”


    “嗯,在家裏呢。我娘病了,我提水迴去給她喝。”


    李書航有點心酸,他是大概知道這個村子的情況的。就隻剩這孩子和他娘兩個人了,還有個病著,這麽小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現在村子裏都沒有吃的了,辛虧有你給我的饅頭。說不定娘是嫌那些東西不好吃,給她這個,她準高興。”孩子高興的說道。


    “金蛋,你這樣多久了?”慕英問道。


    “我從山上下來之後就這樣了,有一旬了吧。”


    “你先前都在山上?上山之前村子裏麵有人嗎?”徐俊峰問道


    “上山前有人的,隻是好多叔嬸都病了。爹帶我上山後也死了,我就迴來了。”


    一路上又多多少少的問了一些情況。進入村子的時候,眾人就覺察到身體有一股股的熱流被抽走的感覺,速度很慢,但在修道人的感知中,還是很明顯的。


    “應該陣法就布在村子的中央了,這種感覺應當是一點點的蠶食掉人身上的陽氣的陣法。”徐俊峰說道。


    “是噬魂陣,憑借至陰之物布置的陣法。慢則一個月,短則半旬,就能將普通凡人軀體內的陽氣抽光。還有一重陣法,是鎖住命魂的煉屍陣。兩個陣法同時運轉,就會將活人慢慢的煉化成屍傀。”說話的竟然是李書航。


    幾人都有點訝異,怎麽李傻子突然懂這麽多東西了?


    李書航看眾人不解,聳了聳肩,指著正握在手中的“常月”解釋道。


    “是它告訴我的。這事說來話長,總之,這柄‘閉嘴’裏麵有個器靈。好像活得挺久,懂得不少。”


    徐俊峰等人都快麻木了。前麵是能開天門,後麵在蹦出個隻在傳說中才有的“器靈”已經沒力氣在去驚詫了。總之,大家都有點覺得心累。


    “它說,隻要挖出那個陣法中心的器物,毀去。就能解開這個陣法了。”“常月”還說,這是個很低級的陣法,沒什麽大不了的。


    眾人知道這個村子已經沒有什麽危險了,就決定分頭行事。馬燮和小桃紅兩人去挖那個陣眼,李書航三人繼續陪著金蛋去他們家。事情還是要找能說的上話的大人談談才好。


    分頭後,李書航、南宮慕英、徐俊峰跟著金蛋來到他們位於村子最靠近上山路的土房前。剛剛靠近房子,幾人就都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惡臭味。幾人對望一眼,都暗自警惕。


    “娘,有客人來了。”金蛋打開門說道。


    看清了屋內的情況,幾人都心裏一沉。


    “娘,包子你愛吃吧?你都好多天沒吃東西了,這個好吃呀。”


    “娘,你先別動,我給你擦擦。”


    “……娘,包子很好吃的,你別吐掉呀。”


    “娘……”


    屋子裏彌漫著屍傀獨有的惡臭,在床板上掙紮的那具生前是金蛋娘親的屍傀,死死的瞪著這個曾經是自己兒子的可憐孩子,滿是貪婪。被咬爛的豆沙包子散碎了一地,孩子兀自任性的拿著快抹布沾著水,為他的娘親擦拭著腐爛不堪的身體。


    南宮慕英捂著嘴,不敢在看這一幕。


    李書航默默的上前,把孩子拉迴屋外。


    “李大哥,你們有沒有辦法治好我娘的病?求求你們,幫我救救我娘。爹死了,秀兒姐不見了,現在我就隻有我娘了。”孩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想抬起手擦拭,似乎有點艱難。露出的半截手臂竟然是傷痕累累,烏黑一片。


    “書航,他中了屍毒!”徐俊峰立刻發現了不對。


    南宮慕英也發現了,趕緊取出香囊,在裏麵掏出兩粒丹丸。走到廖金蛋麵前,蹲下身。


    “金蛋,我們會想辦法的。你先把這顆藥丸吃了,好嗎?”金蛋點了點頭,吞下遞過來的一顆丹藥。


    南宮慕英撕開一截袖口,沾了些水,為金蛋擦拭手臂上的傷口。然後捏碎另一顆“解毒丹”抹在孩子的傷口上,隨後用布條裹住傷口,算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孩子咬著牙忍著痛。


    “金蛋,”李書航沉聲說道,“你娘親的病……”


    屍傀的煉化是不可逆的,更何況,金蛋的娘親本來就是已死之人。徐俊峰趁李書航還沒說出口,拍了拍李書航的肩膀。


    此時剛好馬燮和小桃紅走了過來。


    徐俊峰投去詢問的目光。馬燮點了點頭


    “是一顆不知道什麽妖獸的頭骨和一截刻了符咒的槐木枝,已經毀了。”


    幾人剛才都沉浸在金蛋這個孩子的遭遇中,一時也沒感受到身周的變化,聽馬燮這麽一說,也確實感受到那股抽絲剝繭般的感覺已經消逝了。


    “這裏已經沒什麽可查的了,邪修的手段大概是明白了,我們要盡快趕去小鎮。看看還能不能趕得及救人。”徐俊峰說道


    “小金蛋怎麽辦?”南宮慕英不忍心把金蛋一個人留在這裏,這基本上就是等死了。


    “金蛋,”李書航也蹲下身,“你跟我們去鎮上看看有沒有人能治你娘的病好不好?”


    “可是我娘……”金蛋還是放不下他娘親


    “沒事,我們很快就迴來。一時半會兒,你娘也不會有事。”


    金蛋迴頭看了看屋內,想了想。轉身走過去,徐俊峰以為小家夥又要迴去屋裏,踏前了一步想要阻攔。卻看到孩子,輕輕的掩上了門,對著屋裏說道


    “娘,我很快就迴來,你等等我,我給你去找大夫。”


    眾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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