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近些時日,坊間悄然流傳出幾幅頗為潦草的畫像。


    畫紙上,男子衣袍半敞,眉眼絕華,一頭黑色長發散落滿床…


    他的雙手被鎖鏈牢牢禁錮在床頭,幾縷碎發隨意粘在唇邊,一雙桃花眼透著邪肆不羈,眉眼間又隱隱夾雜著惱怒與迷離。


    不露骨,卻是曖昧至極,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霏霏春意。


    僅僅寥寥數筆勾勒,竟將那神韻展現得極為傳神。


    也不知道是何人,把這畫像遞到夜九幽跟前。


    夜九幽額頭青筋跳動,盛怒之下,差一點把皇宮大殿給砸了。


    一連幾天他茶飯不思,命手下勢必要把那個女人給揪出來。


    外邊,天氣秋高氣爽。


    夜九幽心情煩悶,便同禮部侍郎顧默然一起出宮散心。


    恰好此時,陳衡從酒鋪走出來,迎麵和兩人碰了個正著。


    顧默然生就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待人向來熱情,見狀便將倆人拉到酒鋪裏,說是要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心。


    段蓉趕忙走出來招唿著。


    沈撫芷看著陳衡去而複返,後邊又跟著兩人,她抱著孩子非常識趣的和陳衡裝不熟。


    段蓉把他們引進一間單間裏,上了幾壺果子酒。


    待她退出來,一抬頭就看到薛辭笑眼彎彎,興高采烈跑了進來:“兩位姐姐,我們好久不見。”


    段蓉遲疑了一下。


    薛辭從懷裏掏出一個金元寶,隨手往桌子上一丟,笑眯眯的說:“兩個月不見,莫不是,不認得我了?”


    段蓉沒急著迴應,她先把金元寶拿了起來,還用牙齒用力的啃了兩下。


    硌牙!!


    不是假的。


    段蓉這才又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打趣著:“你發跡了。”


    薛辭還是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裝扮,隻不過這會,她神采飛揚,高高抬起下顎,說道:“有什麽能難得到我?”


    “我這人知恩圖報,想著之前承蒙你們幾頓飯菜的照顧,這不,來還人情啦。”


    段蓉一聽,瞬間來了精神,她把銀子又塞到薛辭手裏,賊嘻嘻的問著:“銀子就不要了,你要真覺得欠我們,就把賺錢的辦法說出來唄。”


    “我說出來,你們敢照做嗎?”她挑了挑眉,反問一句。


    段蓉興衝衝地迴:“有何不敢?”


    “好啊!”薛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的把幾張畫有男人紙張甩在她麵前:“你就照這樣子畫,然後挑一些達官貴人,把畫高價賣給他們就行。”


    她說到這裏,又補充著:“不過呢,這事兒多少還是有點危險的哦。”


    段蓉好奇地瞄了幾眼畫,頓時臉紅心跳,低低斥責一句:“不知羞。”


    她嘴上雖這麽說著,心裏卻越發好奇了。


    嘿嘿…


    她心癢難耐:“要不然,你教我吧。”


    薛辭隨手從懷裏掏出紙筆,筆尖放在嘴裏舔一下,潤潤色:“真想學?”


    段蓉拉著薛辭,謹慎的問了一句:“這男的是誰?”


    薛辭神神秘秘的說:“你們大夜國,六皇子。”


    “你敢不敢畫他?”


    段蓉聽後臉上的笑意立馬碎掉。


    算了吧!


    她還想多活幾年。


    隔間裏,幾人把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夜九幽臉色繃緊,眼眸狹長,迸發出陰冷的怒意。


    坐在他對麵的顧默然心裏一緊,額頭滲出一層汗珠。


    當年他比夜九幽先一步落入秦樓楚館。


    他性子縝密,在往後的日子裏,處心積慮取得昭陽公主的青睞。


    那三年裏,顧默然不知不覺對昭陽生了別樣的心思。


    隻是礙於兩國敵對,他不敢放縱自己去愛她。


    不過,也正因他從昭陽公主嘴裏套出了不少皓宸國的重要機密,為夜九幽提供了諸多有力的信息,


    所以這次迴國,他一連高升,位極人臣。


    顧默然手指不住地收緊,他心裏清楚,昭陽和夜九幽之間的那些事,被夜九幽視為奇恥大辱。


    若是讓夜九幽抓到了昭陽公主,那公主怕是性命難保。


    顧默然心裏快速地盤算著,要如何能保住昭陽公主的性命。


    薛辭還沒意識到危險,正眉飛色舞還想說著什麽。


    沈撫芷本來隻是覺得夜九幽有些眼熟,可經薛辭這麽一提六皇子,她一下子就想起曾經在敵國見過此人。


    她抱著孩子跑過來,壓低聲音,急切說道:“快…快跑。”


    薛辭輕輕蹙了一下眉,十分聽勸的往外跑,雖然她沒搞清緣由,但潛意識裏,身體比腦子快了一步。


    她現在賺夠迴皓宸國的銀子,馬上就啟程,這節骨眼,千萬不能有絲毫差錯。


    然而,她剛跑沒多遠,身後就傳來隔斷碎裂的聲響。


    薛辭迴頭一看,瞬間嚇丟了三魂七魄。


    夜九幽陰沉著一張臉,抬腳重重地踏在碎屑上,隔斷的布錦踩在鞋子下不停的碾壓。


    “抓住她,給我綁迴去。”


    他如驕陽般耀眼,無形中給人一種不容冒犯的淩厲,這麽一發怒,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夜九幽徑直進了馬車。


    薛辭又跑了一小段,就被陳衡攔住去路,她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甜甜的喊道:“小哥哥,你當看不見我,成不成。”


    說著話,她從手裏捧出幾錠金子在他麵前晃悠。


    陳衡不為所動,手法快速的抽出腰間佩刀,朝她走了過去。


    薛辭眼珠咕嚕嚕轉悠一圈,繼續說道:“你把我放了吧!我帶你迴皓宸國。”


    “咱們吃香喝辣的,封你做大官。”


    “你若覺得還不夠,我…我招你做駙馬。”薛辭一本正經的胡謅。


    誰知,他一聽駙馬兩個字,臉色一冷,然後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直接扯著她的後衣領子扔到馬背上。


    薛辭悶哼一聲,感覺周身氣血往腦門上衝,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她不死心,還想再說些什麽。


    陳衡抓著馬尾,手起刀落,掌心攥了一截,遞在她麵前,寒著一張臉:“閉嘴,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這個塞到你嘴巴裏。”


    薛辭:“………”


    她快速把嘴巴閉緊。


    不要。


    那玩意多臭。


    薛辭蔫蔫的不再吭聲。


    這人油鹽不進,真是一個討厭的家夥。


    她的肚子硌在馬背上,吐了一路的酸水。


    顧默然乘著馬車趕了過來,見此,他急忙跳下車,出手攔在陳衡麵前,望向薛辭時,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她不舒服,你放她下來吧。”


    薛辭在這裏看到顧默然,心裏一震,轉瞬之間便想到什麽,她故意用撒嬌的語氣,說:“然然,你快救救我。”


    “公主,你怪我嗎?”


    薛辭表情一僵,隨後臉上掛起虛與委蛇的笑道:“怎麽會,然然最好了,我遇到的人,都比不過你。”


    “你是我最喜歡…”


    “昭陽公主,你這話都對幾個人說過?”夜九幽突然掀開車簾的一角,冷聲質問著。


    啊!


    冤家路窄!!!


    薛辭悻悻的垂下頭,把目光落在馬蹄子上。


    夜九幽眼瞳似寒刃般,冰凜凜的掃向顧默然:“顧侍郎,莫要讓這個狡猾的女人騙了。”


    顧默然有心為她求情,但見夜九幽的表情,想說的話,又硬生生咽了迴去。


    他怕自己貿然開口,會如火上澆油,反倒幫了倒忙。


    薛辭就這樣被人押著,來到了一座幽暗的大殿裏。


    隨後,那沉重的雕花木門便被人“砰”的一聲關嚴了。


    殿內兩側擺放著數盞曲枝燭台,精美的紋飾在昏黃燭火中,更顯凝重又莊嚴。


    幾根粗壯的立柱,刻有龍紋,張牙舞爪,似要騰飛。


    和夜九幽這狗東西,一樣嚇人。


    此時,大殿就倆人。


    她和一臉陰鷙的六皇子。


    薛辭心口劇烈跳動著,努力的平複緊張的情緒。


    她主動向他邁了幾步,自顧自的找了椅子坐下,抬起高高的頭顱,輕慢的開口:“你把我拐來做什麽?”


    “還有,怎麽說,我也是一國公主,你就這般待客之道。”


    夜九幽似笑非笑,斜眸凝視著她:“公主想怎樣?”


    “茶,我渴了。”


    夜九幽站起身,親自倒了一杯,走向她。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她胸口壓上一塊巨石,讓她愈發覺得壓抑。


    薛辭急得想胸口碎大石。


    “那個……不必了,我現在不渴。”薛辭用手做了個拒絕的手勢,落在他手裏,讓她莫名地心慌。


    夜九幽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挖苦的說:“怎麽,公主不是最愛喝我為你斟的茶麽?”


    薛辭心裏慌亂,卻嘴上逞強:“這,此一時彼一時。”


    夜九幽笑出聲來,走在她麵前站定,茶杯舉起,一副霸道不容拒絕的姿態。


    薛辭正猶豫要不要喝。


    夜九幽手一用力,茶盞頃刻間化作碎片,濺落在地上。


    薛辭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激靈。


    既然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就硬氣點。


    她杏眼一瞪,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夜九幽,你做什麽?”


    “當年我對你不薄,你不會這麽小氣吧?”


    夜九幽眉峰一跳,質問道:“不薄?”


    “所以你現在四處販賣我的畫像,就是因為對我好,還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我不也是為了解決溫飽麽!你放我離開,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地界,令你丟人現眼。”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不怕死的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夜九幽氣極而笑,一副不近人情的德行:“離開?別異想天開了。”


    薛辭擰著眉:“真小氣,不過是不小心睡了你,就這麽讓你追著我不放?”


    “我承認,第一次是我昏了頭,不然我也不會招惹你。”


    “不過第二次,就要怪你意誌不堅。”


    薛辭沒羞沒臊的大聲說著:“這事你若不願意,我也強求不來,而且當時,看樣子,你不也挺投入的麽。”


    “死女人,話真多。”他眼神逐漸淩厲。


    薛辭曉得戳到他的痛處,繼續不怕死的說:“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要不你在睡迴來?”


    夜九幽一臉狠戾,開口:“好啊?”


    他對著門外,吩咐道:“來人,上鎖鏈。”


    薛辭狐疑的看著他,腳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你…你要幹嘛?”


    夜九幽眉梢微微上勾,嘴邊透著幾分撩人之感,邪肆不羈說道:“當然是把那日的場景還原給你。”


    隻不過,他們的身份換一個位置。


    他是主導者。


    侍衛很快就把鎖鏈呈上來。


    夜九幽把薛辭手腳用鎖鏈纏住。


    薛辭並不害怕,有恃無恐的笑著:“誒呦,六殿下,您這是要獻身?”


    她不認為他會為了羞辱她,而真的要與她做什麽。


    他充其量,是想讓她難看罷了。


    可下一秒,他抽出一柄帶著青色穗子的長劍,一點點從她的脖頸緩緩滑向腰間,而後微微一挑,她的腰帶斷裂落地。


    薛辭:“?”


    劍尖繼續移動。


    她的裏衣在劍鋒下,成了一塊塊碎布。


    薛辭有些懵。


    這家夥為了讓她難看,真豁的出去?


    不對。


    他應該是想貓捉老鼠,等玩夠了,在給一刀,了結她?


    哼…


    她才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夜九幽,我懷了。”


    夜九幽手裏的劍一滯,陰惻惻的問道:“你再說一遍。”


    “我懷有皇家血脈,是你的,兩個多月。”薛辭笑吟吟的樣子,帶著挑釁的口吻:“不信?你宣太醫過來診脈。”


    “其實你還挺厲害的。”薛辭意有所指,隱晦的誇了他一句。


    夜九幽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耳朵尖竟不自覺染上一抹霞色:“死女人,你不會又在騙我?”


    “騙你什麽,你不會懷疑這個孩子不是你的吧!那你大可以等我生下來,在滴血驗親。”


    “我肚子裏,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你若是想害我一屍兩命,小心你遭報應,無兒無女,一輩子生不出子嗣。”薛辭大言不慚,睜眼恐嚇。


    夜九幽聽到她的話後,驀地笑了起來。


    笑的十分陰險→_→


    不到一秒。


    他眉目一立,笑容瞬間消失,指著她,惡聲喊道:“死女人,你竟敢咒我???”


    薛辭不置可否。


    夜九幽一甩手裏的劍,朝外邊,吩咐道:“來人,宣太醫。”


    很快,來了一群太醫。


    一炷香後,他們又被六皇子攆了出去。


    從這天起,六皇子的宮殿多了一個侍女。


    這侍女好吃懶做,每天歪在椅子上對六皇子指手畫腳,胡作非為,把宮裏鬧個雞飛狗跳。


    六皇子不知為何,變得耳聾眼瞎,對那女子的作為,視若無睹,不予問責。


    幾個侍女也跟著懈怠起來,覺得六皇子是個好說話的主,她們開始行事作風越加隨意。


    隨意,隨意著,有兩個就被砍了頭。


    >_<|||


    侍女,瑟瑟發抖。


    夜裏。


    夜九幽寬衣解帶,一隻腳已經踏在床榻上,就在這時,一個小石頭破窗而入,不偏不倚砸在他的後腰上。


    夜九幽聲線狠厲:“誰?”


    “迴主子,是那個昭陽公主。”侍衛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死女人。”


    夜九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坐起身命下人準備夜宵。


    一個侍女低下頭,端著瓷畫碗快步走了進來,然後又匆匆離去。


    夜九幽隨意披了一件外袍,來到桌子前,把碗蓋打開,就見油乎乎的湯裏浮著一隻白毛鴿子。


    夜九幽眼前一黑,差一點栽倒。


    “誰,誰把我的鴿子燉了????”


    這可是他養了四年的鴿子。


    從大夜國到皓宸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信鴿。


    他忍。


    他忍無可忍。


    兩日後,薛辭消停許多,沒在鬧幺蛾子。


    夜九幽正奇怪。


    一個內侍,慌裏慌張,前來稟報:“不,不好了。”


    夜九幽餘光瞥向內侍,問道:“何事?”


    內侍冷汗直流:腿不停的抖動著:“迴殿下,那個昭…昭陽公主和…和顧侍郎私奔了。”


    #


    #


    這本下半年單開。


    番外還有兩三章就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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