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寸心”叫景淵心中一陣警惕。


    他知道言寸心被謝凝抓了,更知道謝凝中毒時言寸心就在身邊,難道言寸心竟沒有被盛怒之下的陸離殺了麽?


    龍椅上,謝凝已經吩咐道:“她還有膽子來麵聖?帶上來,朕要看看她還有何可說!”


    翊衛立刻去將言寸心帶了上來。


    謝凝中毒之事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言寸心也在翊衛手裏待了兩個月,原本的花容月貌此刻已經憔悴不堪,幾乎叫人難以相信,這就是當初豔名滿京華的珠語樓花魁。她一到大殿上邊憤恨地看了景淵一眼,目光恨不得將景淵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景淵卻好整以暇,他沒多少把柄在言寸心手中,就算謝凝將言寸心知道的事情都榨幹了,也不能將他扳倒。


    “叩見……陛下。”言寸心艱難地行禮著,聲音已然沙啞,“罪人言寸心,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求陛下寬恕,隻在臨死前稟告陛下最後一件事,那就是——皇室胎記的秘密,早在陛下紫宸殿驗證之前,便泄露了!因為這個人……”


    她猛地轉身指著景淵,厲聲說:“他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越王孫女的行蹤,小小年紀便用盡了方法,騙了郡主的身子,讓郡主為他生下了個孩兒,想借此假冒皇室血脈!陛下,諸位大人,你們看這是什麽!”


    言寸心有如瘋狂,不管不顧地將上襦扯開,在場的官員們慌忙將視線躲開,刑部諸位卻盯著言寸心背上的胎記,震驚道:“這……這胎……”


    言寸心露出雪白的後背,蝴蝶骨上一個明顯的胎記,形狀如角龍,靜靜地盤踞著。


    這樣子……段昀、太後並一幹女官心中都咯噔一下,都明白女帝的反撲計劃已經開始了,便都沉默著,一句話不說。


    其他官員聞言也不再避嫌,轉頭過來看著,紛紛震驚,一人忍不住道:“這胎記的樣子……難道你就是越王的孫女麽?”


    “哈哈……”言寸心淒慘地笑了,“罪人也曾以為自己是越王的孫女,所以謀劃萬千,妄圖刺殺陛下,來日登上九五,成為女帝。但罪人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為這個孩子……這位小郡主,並非罪人所生,真正的郡主另有其人!罪人從小被人撫養長大,一路欺瞞,以為自己就是越王的孫女,這一切根本就是景家的陰謀,陛下,他們汝陽王府想謀朝篡位!陛下你要小心!”


    這話說得滿朝嘩然,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景淵已經通過滴血認親證明了他與白芷的父女身份,這是無法抵賴的,白芷身上的胎記也是得到了太後和女帝的認可的,因此證明了景淵的血脈。沒想到現在這女逆賊竟然說這小郡主是從越王孫女那裏繼承了皇室血脈,根本不是從景淵這裏。


    這指控就嚴重了,若是真的,光是妄圖混淆皇室血脈這一點,就足以將景淵殺了。


    麵對言寸心的指責,景淵不慌不忙,隻拱手行禮道:“求陛下明鑒!”


    “七皇兄且莫傷心,皇室血脈不容混淆更不容汙蔑,朕當然會給七皇兄也會給天下一個交代。”謝凝歎息,“朕還以為這胎記是驗證皇室血脈的法寶,如今怎麽到處都是胎記?這叫朕如何是好?”


    她不知如何是好,朝臣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偌大的宣政殿大殿裏一片寂靜,便在此時,白芷忽然說道:“我知道。”


    她聲音小小怯怯的,卻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景淵的眼神沉了沉,謝凝便和藹地說:“芷兒,這是大人的事,你不懂的,朕讓人帶你去後邊玩兒好不好?太液池邊還有許多秋蓮呢,朕派翊衛帶你去采蓮子,好不好?”


    “陛下,我不去,我說的是真的。”白芷看著嬌怯,骨子裏還是江湖兒女的無拘無束,根本不知道自己這麽說話是不對的。她徑自道:“陛下,我本是杏林穀的弟子,這許多人都知道。天生的與後天的完全不一樣,胎記若是天生的,應當生自皮上,若是後天的,當是紋上去的,生在皮下,表麵光滑。我遠遠地看著,這位姐姐背上的胎記應當是紋上去的,而非生在皮上。”


    “是麽?”謝凝疑惑,吩咐道:“太醫呢?去看看。”


    先前驗血便傳來的太醫還留在大殿上,聞言立刻去查看了言寸心的背部,道:“啟稟陛下,此女子背上的胎記果然是紋上去的,與天生的不同。”


    “還有我的。”白芷的小臉上滿是堅定的神色,掙紮著從輪椅上跪了下來,道:“既然有了真偽之別,陛下,求你叫這位太醫爺爺驗證我身上的胎記!”


    “這個朕可不能做主,瓊葉,先將小郡主扶起來。”謝凝吩咐,又詢問地望著景淵,問道:“七皇兄,芷兒是你的女兒,隻有你能做主,你意下如何?”


    “陛下,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臣與小女都不怕驗證什麽。”景淵淡淡道,“那就請太醫驗證吧。”


    於是謝凝、太後、女官並白芷、太醫再度迴到內室驗證,片刻後迴來,謝凝道:“太醫已經驗證過了,芷兒身上的胎記確實是天生的。”她話音瞬間冷了三分,威嚴沉沉:“言寸心,你這逆賊好大的膽子!身上已經背負了行刺朕的死罪,竟然還敢汙蔑當朝親王,你這是淩遲之罪!來人,將她給朕拖下去!”


    翊衛立刻上來將言寸心拖走,言寸心以為自己一番言論必定能將景淵置於死地,沒成想景淵竟然毫發無傷。她慌了,一邊奮力掙紮著不被翊衛拖走,一邊大聲叫道:“陛下!陛下您糊塗啊!您被這惡賊套進去啦!小郡主的胎記傳承自越王孫女,自然是天生的,但若景淵也是皇室後人,難道他身上不該有胎記麽!他張這麽大,何曾有人說過汝陽王府的小世子身上有什麽胎記!陛下!您要明鑒啊!”


    這話倒是提醒了不少人,太後道:“女帝,此事不可不慎重,以哀家看,還是請太醫給老七驗證一下胎記吧。”


    驗證胎記一事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羞辱,但當日女帝都在紫宸殿上驗證了胎記,景淵斷斷沒有拒絕的理由。景淵臉上一陣不忿,轉頭對言寸心道:“本王不知你是受何人指使,竟然在朝堂上如此汙蔑本王,不死不休,但今日既然受了質疑,本王也無所畏懼!”


    他說著便對上首的拱了拱手,道:“陛下,太後,臣要失禮了!”


    語罷動作利索地將上衣解開,露出精實的背後,聲音冷淡:“太醫,你且來看看,本王背上的胎記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紋上去的!”


    既然剛當眾將胎記露出來,那自然是有恃無恐,太醫上前仔細檢查之後也道:“陛下,王爺身上這胎記也是天生的,老臣敢以性命擔保。”


    謝凝聞言便鬆了口氣,溫和而愧疚道:“七哥,你受委屈了!”不等景淵迴答又怒喝道:“將這妖言惑眾的女賊拖出玄武門斬首示眾!”


    翊衛立刻將言寸心拖走,連帶著堵上了她的嘴,免得她再鬧出什麽笑話來。


    大殿上又重新平靜了下來,群臣的心這才安定下來,想來一場戲是要落幕了,這鬧鬧騰騰的一場大朝會也該落場了。卻在這時,陸離又冷不防地說道:“陛下,臣看太醫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難道是累著了麽?”


    謝凝望去,隻見那為白芷與景淵檢查過胎記的太醫臉色蒼白,雙手不住地顫抖著。陸離的一句話仿佛令老太醫受了極大的驚嚇,他驚慌地看了一眼陸離,又看了一眼謝凝,忽然雙腿一軟,竟然當庭跪下了,叫道:“陛……陛下……”


    “老愛卿這是怎麽了?”謝凝吃驚,打趣道:“莫不是現在才看到朕臉上的傷疤,覺得朕麵目可憎麽?”


    “陛下國色天香,萬中無一,誰敢說陛下麵目可憎,臣得請他先問問紫電劍。”陸離笑著接了一句,轉頭看著景淵時目光卻冷了下來,隻是嘴角依舊勾著一抹笑。“臣覺得,老太醫是發現了王爺胎記中的玄妙之處吧,例如——同小郡主的不一樣。”


    “啊?”謝凝再度驚愕地看著景淵,哭笑不得,“七哥,太尉喜歡胡說,你別跟他一般計較,迴頭朕好好地說他,叫他給七哥請酒賠禮。”


    一句話中,親昵之意已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出來。


    景淵也便笑道:“陛下言重了,太尉一心為了陛下,其心切切,臣是明白的。其實太尉說的是事實,芷兒身上的胎記與臣的略有不同,芷兒比尋常的孩子生得瘦小,胎記也未能長成,太尉會認錯,也是理所應當。”


    這話合情合理,方才朝臣們都看到了景淵的胎記,那胎記生得甚小,便是在一個成年男子背上也隻是勉強看出而已。對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來說,細微末節沒長成,這也是人之常情。


    “是麽?”陸離嘴角的笑諷刺之味更深了,他不經意一般說道:“陛下,以臣看來,王爺身上的胎記與陛下的也相差甚遠,陛下身上的胎記總不會沒長成吧?否則的話,當日又怎能給太後親眼驗證,以定血脈呢?”


    “你……”景淵差點衝口而出一句你怎知陛下身上的胎記與我的不同,最後險險地忍住了。滿朝文武,除了紫宸殿裏服侍的宮女們,確實隻有曾為女帝丈夫的太尉曾看過女帝身上的胎記,而且,也是最有可能最近還看過女帝身上胎記的男子。


    他們,最近才和好如初,不是麽?


    “你……你在朝臣麵前都胡說些什麽!”謝凝臉色緋紅,瞬間便從威嚴的女帝變成了嬌羞的娘子,她目光躲閃,不知如何應對才好。這閨房中的親密事……縱然她與陸離之間的關係已為天下所知,但這麽當著人說出來,到底是不好意思的。


    “陛下恕罪,下了朝臣給陛下罰跪。”陸離笑著給謝凝行了個禮,溫柔旖旎,隻是轉過身看著景淵時眼中的寒意更甚。“七王爺,你背上是個角龍,對吧?”


    景淵心中隱約覺得哪裏出了差錯,但方才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胎記露出來,此刻要否認已經來不及,隻能點頭。“不錯!太尉有何指教?”


    話音才落,隻聽“咣啷”一聲清脆的瓷器摔破聲從大殿上首傳來,太後憤怒的聲音霎時間響起:“景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皇室血脈!來人,將這大逆不道的賊子給哀家拿下!”


    羽林衛霎時間從大殿兩側衝了出來,各個手按腰刀,這一下兔起鶻落,形勢急變,竟是誰也摸不著頭腦了。景淵吃驚道:“太後!臣並未說謊,臣確實是……”


    “大膽!還敢狡辯!”太後從珠簾後走了出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拿下他!”


    羽林衛當然不會聽太後的,夏侯淳手持陌刀當先,詢問地叫道:“陛下?”


    景淵又驚又怒,也叫道:“陛下!”


    謝凝坐在龍椅上,神色複雜,好一會兒才歎氣道:“仲澤,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唉,到底是朕年輕了些,太想要骨肉親情!”


    她看著景淵,緩緩道:“你可知,朕身上的胎記,乃是個螭龍?”


    螭龍無角,角龍雙角,中間差別一眼望過便知。


    景淵的臉色瞬間便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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