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昀看著她,謝凝也好整以暇地看著段昀。

    片刻後,段昀將茶放下了,站起拱手道:“陛下明鑒,那玉佛本是天龍寺至寶,因微臣年幼多病,父王唯恐臣早夭,特特求了佛,將這供奉的玉佛請來給微臣隨身佩戴。托了這玉佛的庇佑,微臣才能順利長大。”

    謝凝問道:“既是如此,表哥為何將如此寶貴的玉佛給朕呢?朕受之有愧呀。”

    “陛下可知,微臣的父王為何要將這天龍寺至寶請來給微臣麽?”段昀道,“父王膝下,並非隻有微臣一個子嗣。”

    謝凝從善如流地問道:“卻是為何呢?”

    “因微臣是長公主殿下的兒子,是大理擺夷族與大梁聯姻的證明,是雲南與京城同心的見證,是以,母妃既已無法再有其他子嗣,微臣便絕不可有任何閃失。”

    “鎮南王有心了。”謝凝歎道,“如今朝廷式微,藩鎮坐大,鎮南王卻與皇室一心,朕十分感動。”

    “雲南與京城,從來一心。”段昀道,“是以陛下便是有小小的失眠之症,微臣也甘願將玉佛奉上,為陛下求得安眠入睡。陛下,雲南固然有許許多多的美玉翡翠、寶石黃金,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不過是雲南幫陛下管著的東西而已,豈敢自擁?”

    “在此危難之際,聽得表哥如此耿耿忠言,朕心中當真……十分慰藉。”謝凝笑了笑,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問了個荒謬絕倫的問題。“表哥,可願娶朕?”

    段昀毫不猶豫地搖頭,“陛下,恕臣難以從命。”

    “為何呢?”謝凝好奇地笑了,一手撐在禦案上,眨著眼睛看著他,提示道:“表哥可知,若是朕為誰生下孩子,這天下就是誰的?”

    “比起天下,微臣更愛雲南,愛那彩雲滿地、歌聲滿地之所在。”段昀依舊溫和恭敬,“微臣自小受長公主殿下與父王教誨,深知擺夷族與漢族之間的和平難能可貴。故而,微臣希望能迴到雲南服侍父母,待父母百年後,承襲爵位,繼續為漢族與擺夷族的和平而努力。”

    說來說去,原來是這樣嗎?他在鎮南王府裏遇到了困難,便趁著先帝駕崩的機會來到京城,賭一場輸贏,最後在京城的支持下,將鎮南王的爵位拿下?這確實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噗……”謝凝笑了一下,走下丹墀,對瓊葉招了招手,瓊葉忙將清茶端上。

    謝凝道:“表哥,方才妹子失禮了,實在是情勢危急,不得已而為之。表哥對妹

    子的好,妹子記在心裏的,那一日在太液池邊,若非表哥出手,妹子不知要怎生難堪呢。這一杯茶……”

    她從瓊葉手裏接過茶,雙手奉上,眼含微笑地看著段昀,“就當是妹子給你的賠罪,表哥喝下了,就原諒妹子了,從此咱們兄妹一心,可好?”

    段昀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忽然想起她在太液池邊白梅樹下倔強得失去理智的樣子,那時她的眼中淚,此刻她的唇畔笑。出嫁了的二妹妹也是這樣的年紀,但哪有這樣的哭笑不由己?二妹妹不過是鎮南王府的郡主罷了,眼前人卻是曾經的昭和公主,如今的女皇。

    心尖清清楚楚地湧上憐惜,段昀明知自己心軟的毛病又犯了,有了這心軟,往後她就算做再多對不起他的事,隻要撒個嬌,叫一聲“哥哥”,他也什麽都原諒了。

    暗自歎了口氣,段昀微笑著將茶接過了,輕聲道:“妹妹不必擔心,一切自有哥哥在,必定護你一世安穩。”

    謝凝分不清這話裏幾分真幾分假,依舊愣了一下。段昀卻不看她,語罷將茶喝了一口,放在了茶幾上,然後說:“陛下,戶部倉司員外郎一職,不能給丞相或者禦史的人。”

    “我知道。”謝凝眉頭微皺,“但朝中究竟誰是誰的人,派係之爭,我還分不清,太尉又不在,我……”

    “陛下!”段昀不讚成地皺眉。

    “哦。”謝凝猛地反應過來了,笑道:“表哥,依靠太尉是我的本性,隻能慢慢改了。”

    “太尉手握重兵,但對朝臣控製較小,再者……”段昀頓了頓,沒繼續說下去,隻是解釋道:“陛下身為九五至尊,如何能在微臣前‘我’來‘我’去的?”

    “表哥好生迂腐。”謝凝眨眨眼道,“方才表哥不是還跟我‘哥哥’來‘妹子’去的麽?怎麽一下子就‘微臣’起來了?”

    段昀臉色微紅,“方才是為了向陛下表忠心,既已說明白了,君臣之禮不可廢,否則的話,誰願聽陛下的號令呢?”

    “好好好……”謝凝不禁掩口笑道,“是是是,朕,行了吧?表哥,朕著實分不清誰是誰的人。”

    段昀臉色更紅了,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看著她,努力將話題拉迴來。“陛下,臣知道一人,絕非其他人之手下。”

    “哦?”謝凝的臉色瞬間正經起來,“表哥快說,誰?”

    段昀道:“孫墨釋。”

    “孫墨釋?”謝凝怎麽覺得這人的名字有

    些耳熟?

    “陛下,您不記得了?”瓊葉在一旁忙提示道,“當日鍾世子戲弄的禮部員外郎,如今正在天牢裏關著呢!”

    原來是他!謝凝笑道:“是了!”

    孫墨釋都做到禮部員外郎的份上了,怎麽說也是朝廷的從五品官員,竟被鍾銘之一個沒有承襲爵位的世子戲弄,下了天牢如今也有半個月了,不說求情的人了,連個上奏求處罰的人都沒有,可見這人著實不屬於任何黨派。

    “行。”謝凝一笑,做了個揖。“多謝表哥。”

    段昀幾乎忍不住要輕輕地點她的額頭了,無奈一笑,叮囑道:“晚上若是怕,便讓宮女守在床邊,終歸要適應的。自來……紫宸殿裏隻有帝王一人。”

    他說的是大梁朝的規矩,皇帝可以在紫宸殿的寢殿裏寵幸嬪妃,但是侍寢之後嬪妃必須被太監送走,決不可留下。但若是帝王去嬪妃的宮殿,則自當別論。

    這孤零零的宮殿啊……謝凝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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