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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飛這才瞧出異樣,忙將他接入艙中。湛若水已是麵如金紙,雙手攥得骨節泛白。孟飛急得搔頭弄耳,忙安頓他躺下,又趕去翻找行李取藥,豈知越忙越亂,找了好半天,才找出藥瓶來。孟飛喜得要給湛相公喂藥,才一迴頭,卻見他已直愣愣地坐了起來,雙眼古怪地望著他。那眼神,如野獸般泛著兇光,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孟飛暗暗叫苦:天殺的殺手,引得爺毒發,現下可如何是好?他左右思忖著對策,無奈尚未想出眉目,被湛若水一把擒住脈門,給拖出了船艙。可憐他身量鐵牛一般壯實,被湛若水擒著,竟絲毫動彈不得。


    蘇靈兒當年曾下阿耨多羅毒害上官清。阿耨多羅本為無上至毒,人嗅之立死,為製毒大家嶺南弄氏尊為神品。上官清身中此毒卻苟活了二十年,自是另有緣故,此處便不綴述,隻他時常毒發,一旦毒發,便混沌無知,六親不認。三峽之上,孟飛是要躲無處躲,要藏無處藏,且又不是他對手,隻急得高聲道:“爺,爺,你清醒點,我是孟飛!我是孟——”


    湛若水神智早已糊塗,哪裏還聽得進去?“飛”字尚未出口,孟飛已被高高舉起,直嚇得哇哇大叫。湛若水悶哼一聲,手腕用力,將孟飛重重拋了出去。


    身下便是滾滾江水,孟飛暗道了聲“我命休矣”,豈料前方竟有塊礁石露出水麵,喜得他半空擰了下身子,瞅準那石頭落下。虧得他也有幾分靈活,穩穩落在礁石上。孟飛自鬆了口氣,暗道老天保佑,隻尚未立穩,眼前晃過一團黑影,駭得他趕緊伸手一擋,觸及的卻是衣料,便又本地一抓,竟是船工。


    孟飛有些發怔,忙放下船工,待要再尋湛若水,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小船竟撞上了暗礁。孟飛衝前方望去,隻見得小船搖搖晃晃兩下,便很快沉沒,旋即被江水吞噬,再無半點蹤跡。


    他這才記起湛若水還在船上。


    “爺——”孟飛撕心裂肺地吼著,跪在礁石上,身旁立著怔愣的船工。


    過了許久,一隻小船自上遊飄飄蕩蕩地下來。孟飛直愣愣地瞅著船上的人,船上的人也直愣愣地瞅著孟飛。他們有些糊塗,著實不明白怎會有人立在峽中礁石上,更不明白他們是如何上去了。船上的人麵色皆不好看,大概正經受著三峽帶來的驚嚇,但是卻活著。而湛若水,前一刻,他尚自言笑,如今卻葬身三峽。孟飛痛恨交加,寧肯死的是自己。


    小船很快遠離。一年之中,不知多少旅人船隻覆沒於三峽,以至船工入峽,多要祭祀江神,但這阻擋不了無數冒險者進入三峽,畢竟它是出蜀入蜀的重要通途。


    輕舟飄搖下,到揚州。


    曾有古人言誌,“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足見其繁華富庶,是以早便有“天下之盛揚為首”之說。如今煙花三月,東風漸起,揚州已顯出清麗之姿、嫵媚之態來。還有那鎮日裏散散不盡的飛花飄絮,也在撩人意,也在留人心,美得教人來了便不忍離去。這揚州,是才子佳人留下的佳話,是曆朝脂粉敷就的顏色。


    鬧市街角,有個說書老兒講古。那老頭兒瘦骨伶仃,須發皆白,應是古稀的年紀,眼白且又上翻,原是盲叟。他清了清嗓子,一拍醒木,四下皆靜了下來,道:“才即演說了前朝故事,諸位隻道不曾盡興,也罷,小老兒便說一說今朝的人物。”


    眾人皆叫好,說書老兒方緩緩道:“天下英雄輩出,若問當今誰稱風流,諸位,我若說出幾個人來,隻怕無人不服!諸位可知是哪幾位?”


    說書老兒故意不說了,摸索著茶杯,慢慢呷著茶,聽得台下有人胡亂報著名姓,或報甚麽丐幫謝棠,又是甚麽“風過無痕”封五的,又或甚麽楚伯璋的。說書老兒拈著胡須,翻著白眼冷笑,待眾人嚷嚷聲小了,方道:“諸位所說,也都算得是個人物,隻小老兒演說的,是當今的英雄!”


    “那你且說說,當今天下,誰稱英雄?”有茶客高聲道,周遭盡是附和聲。


    “當下天下,稱得英雄者,唯是夏皇、秋主與冬君!”說書老兒高高翹起拇指,四下聽得這幾人名姓,盡皆靜了下去,隻屏氣斂聲聽他演說。


    “夏皇弄月竹,乃嶺南百年望族弄氏後人。諸位可知弄氏來曆?”


    便有人捧場稱“不知”,說書老兒又慢慢地呷著茶,被茶客催促足了才道:“弄氏原是個製毒的大家,弄月竹便是族長弄校書獨女,年紀不大,用毒本事很是了得,弄校書有意讓她接下族長之位。諸位可知這弄校書是何等人物?”


    說書老兒故伎重施,意欲再勾人胃口,偏有茶客所思不同。一茶客輕蔑道:“這南蠻子好不知禮,哪有女子為族長的道理?牝雞司晨,可笑可笑!”


    說書老兒慢悠悠道:“嶺南化外之地,不知中原禮儀不假,隻是這位客官隻知其表,不知其裏。”


    那茶客冷笑:“願聞其詳!”


    說書老兒道:“弄氏有祖訓規製,是隻製毒藥不製解藥。若是門中有人中毒,就隻有一個法子可解……”


    說書老兒故意慢吞吞地說,茶客追問道:“是甚麽法子?”


    說書老兒微微笑道:“自然是以毒攻毒。”


    茶客哂道:“我當是甚麽,竟不過是以毒攻毒,稱不得高深,想那弄氏,不過爾爾。”


    說書老兒歎道:“客官有所不知,所謂以毒攻毒,便是以更厲害的毒藥去克製原先所中之毒。若用得對了,那毒藥自然是救命解藥,若用得不對,便是催命符了。”


    眾茶客聽得頻頻點頭,說書老兒翻著白眼,道:“如此這般,任他弄氏是個百年望族,族內也是人丁凋零,女子為族長也是無可奈何。不過,這能存活下來的,決非等閑之輩!”


    他又道:“夏皇弄月竹,姿容儀態妖冶銷魂至極,有傾人國城的顏色,弄校書視若掌中珍寶,寵溺甚矣,養得此女驕縱恣肆,行事乖戾歹毒。弄月竹素喜觀人瀕死之趣,便以活人試毒。且不說弄氏無解藥,便是有,這世間也無人敢解。諸位可知是何緣故?原來早年也曾有人解弄氏之毒,盡皆死於非命,死狀淒慘可憐,便是受了弄氏報複的緣故。江湖之中,誰還敢沾惹弄氏?這弄月竹,端得是殺人如麻,禍害匪淺。好在弄氏一族盤踞嶺南,已有許多年不與我中原江湖往來,倒也相安無事。”


    說書老人娓娓道來,眾茶客聽得欲罷不能,偏他不肯再演說弄月竹了,拍了拍醒木道:“說罷夏皇,小老兒今日再演說一番秋主。秋主乃一代神醫,世居西蜀,不問世間事,江湖至今竟無人知其姓名、見其音容,更難辨雌雄。有人說他是年老長者,有人又說他是個妙齡女子,也有人說他是域外之客,更或稱其乃天上謫仙人,有三百高齡,常駕白鶴往來蜀地與蓬島之間。眾說紛壇,莫衷一是,教世間人不得識其廬山真麵目。有傳言說他曾解弄月竹之毒,招來弄氏忌恨,倒多虧了這些障眼之法方全身而退,想來兩人之間一場風波,終是難免。如此身份成謎,仙蹤飄忽,少不得有人假其名義或行醫或行騙。”


    “冬君許鳳卿,貌若美婦人,卻最是不得了!”說書老兒一拍醒木:“他深諳兵法,治軍有方。十五歲時,因救大將軍曹毅而一戰成名,十七歲掛帥遠征西北天狼,平定多年外患,才及弱冠,便手握重兵。他鎮守西北多年,天狼懼其神威,輕易不敢來犯,尊之為‘戰神’。如今,許帥與朝中弘相、江南華大人並稱‘三貴’,皆是天子倚重之臣,當真說得是權柄傾天了!”


    眾人聽得心醉,說書老兒高聲道:“如今江湖中聲名最為顯赫者,非夏皇、秋主、冬君莫屬,小老兒恰才了了演說,不知諸位想先聽何人故事?”


    茶客各自嚷著,有報夏皇弄月竹的,有報無名秋主的,也有報冬君許鳳卿的。說書老兒拈須微微笑著,冷不防有人道:“你這老兒好是糊塗!這三人以名號論,當暗合四方四時,偏隻有夏秋冬,何以無春?”


    說書老兒一愣,複才翻著白眼慢悠悠道:“聽客官聲音,隻怕年紀尚輕,不知從前過往!”


    “甚麽過往?”那人忙即追問,又抖了抖衣袖,甩開旁側之人的手,道:“叔父,你拉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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