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長青?”


    遲鈺拿著一個白皮小冊子,站在自家樓下和羅鵬程說話,他似乎是為了這個小冊子專程過來的,說是資料有新,要及時遞到他們手裏。“pdf版本已經傳輸到你自己的郵箱裏了,記得確認,然後這邊這個你就自己留下慢慢看吧。”


    盡管遲鈺非常想配合人家組織的工作,但她實在是難以理解手裏的東西,別人也就罷了,羅鵬程是她最熟的:“不是,羅sir,這一共就四個大字,‘萬古長青’,還要怎麽慢慢看?需要我拿田格紙默寫加拚音麽?”


    羅鵬程穿的便裝,頭發被半幹時抓著吹出蓬鬆好看的造型,發膠有一股淡淡的檸檬味,一聞上去,遲鈺就想到了輕柔的泡泡,咕嚕咕嚕咕嚕……“不要話說得好像我把白貓洗潔精塗頭發上了喂!”人事部的這位年輕的工作人員抬手揉了揉小遲鈺的腦袋,開玩笑說一定要專門研究一下她這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


    “至於這個,”他伸手點了點她手裏的文件,讓遲鈺好好往懷裏收著,“檔子事的東西,多了沒好處,少了沒名目,就是為個‘名正而言順’而已。現下大家都有了四個字,你沒有,可見咱們不是什麽好東西……”


    遲鈺道:“咱們組織的領導綱領是不是就是《女媧石頭落草記》?”


    “好啦,就是平時說話打招唿注意一點的事兒,能在麵上混過去就行。”


    羅鵬程安慰遲鈺道。


    遲鈺可不信,“就平時說話打招唿帶上萬古長青就行了?不要談它的由來含義,作用意義,對新時代青年的思想激勵?”


    羅鵬程從善如流:“猜對了,周二之前發到你組長的郵箱,三千字。”“你們啷個有良心!你走嗚嗚嗚!”


    就算羅小哥拿了剛買的還帶著絲帶和漂亮


    包裝盒的巧克力伴手禮來哄,也哄不住她,小姑娘氣得像蒸籠裏剛開蓋的發麵包子一樣鼓鼓的,憋滿了熱氣,就等著你開口燙一下你的嘴。遲鈺轉身,“噔噔噔”就上樓了,羅鵬程看著她如此有活力的背影,搖了搖頭,他實在覺得這就是個小姑娘,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昨日開完例會他打開後台時才發現,有一個新人的級別突然調整到了g3,這意味著她直接跳過了實習期進入正式流程,而且還比很多的員工的資源傾斜和安保級別還要高。說是送文件,其實就是想來再看看這個叫遲鈺的,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連加西婭都不知道上級是怎麽評估的,隻是執行了命令。


    作為她的忠實走狗兼親密搭檔,羅鵬程自然心知肚明該做什麽,第二天就帶著會議上發的“最重要的”白皮冊子去找了遲鈺,但令他大失所望的事,從單元門推門出來的,是一個蓬鬆著頭發,穿著上下不配套的居家服,手上套著向日葵發圈,拖鞋上小兔子眼珠子亂晃的普通少女,甚至還有些睡眼惺忪,羅鵬程真的懷疑她是否能通過長達三個半月的軍事集訓,這幾乎就是一個學期了。


    哦,她都g3了,通不通過又有什麽關係,反正隻要遲鈺不退出,四個月後她都會成為正式的一員,級別高,待遇好,出門羅鵬程還得暗地裏給她配兩個保鏢。


    他打電話給加西婭:“喂,大小姐,咱組織是不是被霸道總裁給收購了?”


    嘟嘟嘟……忙音對羅鵬程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哪天加西婭要真的跟他說上五分鍾以上的話,他都會以為這個陳家的千金是在留遺言。他最後打量了一下遲鈺家樓下拉風的挖戰壕機,還拍了幾張打算迴去查查這是哪年的產物,吹了個口哨轉身要走。說實在話,他個人還挺喜歡小遲鈺的,麵試她那一天加西婭心血來潮要親自來,不僅全程柔聲細語,還母性光輝照大地,驚得他的下巴一直在脫臼邊緣反複試探。


    “你是來之前吃了幾個小孩?”他送人走了之後,跟在搭檔身後問。漂亮的女人沒有說話,一路上擺弄著手機,“叮!”“叮!”“叮!”微波爐聲絡繹不絕,羅鵬程看著“待完成任務”的郵件數哭笑不得。


    “開個玩笑……至於塞這麽多嗎?”


    “喪屍才吃小孩,我又不是喪屍,我吃個屁。”加西婭雖然脾氣不怎麽好,但是很難得不給羅鵬程好臉色。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人事部的羅鵬程和外勤部的陳瑩瑩都蹲在道監委氣派的辦公室的門外麵,之前的事被查出來了,一個誣告一個吊兒郎當,各打五十大板,挨了頓批評,通知各自部門主管來領人。因為是上午,人家都各有事做,得忙裏偷閑才能到老牌坊精這裏簽字畫押,因此這兩人在一處頗呆了一段時間,羅鵬程不能對加西婭的妹妹橫眉冷對啊,隻能尬聊,說著說著就說到姐姐身上了。


    陳瑩瑩眉毛一挑:“你摸了我姐的屁股?你完了。”


    羅鵬程反唇相譏:“你說你姐姐是老虎?你完了。”


    兩人隨即都沉默了,然後對視了一眼。各自縮迴到自己的牆邊,抱緊了弱小的自己,決定為了生命財產安全忍下這口氣。天大地大,加西婭最大,阿彌陀佛,希望走廊的監控沒有錄音功能。


    話說迴來,同樣的事,同樣的會,張西重在自己辦公室開的這一場可謂是危機重重,他站在辦公桌前看著行動組的人魚貫而入,個個都以為是什麽大任務,興奮的神情溢於言表。待人都到齊了之後,隻見這位年紀輕輕就……一直沒有升職加薪的重少爺,一隻手插兜,迴身看後麵,宋金鱗早推來一個移動白板,又把一隻馬克筆送到張西重手裏,拍了拍手,“大家注意了啊。”


    張西重的字是臨的魏碑,嚴謹古樸,勁正剛強,行文有肅殺之氣,跟他整個人的氣質很不相像。幸好是用的馬克筆,手滑起來多少沾點智障,才讓這四個字有了些讓人喘息之感。


    “青山永在。”


    開會的大小夥子們紛紛問起這是什麽,也有知道些事的,輕輕地“切”一聲,低聲對搭檔說道。張西重怎麽辦呢,他也不好解釋為什麽來這一出,論行政大家都是一個級別的,不老好下個命令吧?隻能一抬手,讓宋金鱗先告訴他們這是一個今後要時常記住、掛在嘴邊的的口號,也是他們在外的標識。“就好比在軍隊中見麵敬禮一樣,就是個過場,見麵別忘了就行。哦,告辭也是,報告也是,開例會之前也……發給你們的文件裏明確規定了使用這四個字的十一個必要場合,這是基於新政府關於居民自治保障條例的……”


    宋金鱗還在喋喋不休,底下都炸了鍋了,人總是不喜歡被人管著的,尤其是被他們這群天天出生入死、救民眾於水火的“新時代的偶像”——最看不起的懦弱新政府管著。眼看著重自從完成了他那個特殊任務之後,就又在通勤中馬不停歇,眼底都發了烏青了,還要疲於應付官場上的事。“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還能不能拎得清啊?要管這些歪門邪道,不要把手伸到行動組來!”“就是,我們又不是吃他們的餉,哪那麽多廢話。”“什麽青山永在?聽起來娘唧唧的……我聽說啊,別的機構也有,不一樣的,哪個都比咱們的……”


    張西重把筆擱在指間,然後重重往桌子上一砸。周圍一下安靜了,但他搖頭隻想苦笑。無論張西重如何溫文爾雅,待人和氣,私下裏還是被當作脾氣不好,下放來磨練心性的頑劣少爺。年輕一代的領袖?就功能和用戶粘度,他們的智能係統gigi明顯更符合。不過是靠著父親的威勢罷了,這麽長時間相處,他深知道講明道理的唯一方式就是不講道理。


    “宋金鱗,你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麽嗎?”


    殺豬當然要用牛刀……不對,這典故錯了,是儆猴當然要殺雞。作為張西重一向珍視的生死搭檔,宋金鱗幾乎是行走的尚方寶劍了,按說迴來,後來遲鈺還專門觀察研究過他和羅鵬程,得出結論是作為“王的男人(們)”,這兩人的隱形特權可謂是不相上下,唯一的區別就是羅鵬程在行政崗的級別很高。作為這麽重要的一個反派角色,宋金鱗非常有時時刻刻被拖出來跟張西重一唱一和的覺悟,其實他雖然私下裏調侃過,但是剛才那話可說得無一處不得體,這就是專門罵他來給別人看的。


    小金鱗心領神會,立刻渾身戲精細胞調動。他猛聽得此言,一怔,看向自己搭檔,滿神滿眼地意外和難過。宋金鱗驕傲的眼睛裏的星星熄滅了,抿住了嘴,眼圈紅紅的,張西重竟然一句話就把這個平時在整個組橫行霸道的登徒子說得快哭了!


    “諸位,”張西重根本沒去管他,示意大家注意力迴籠,到他這裏來。他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這話已經很有些分量了,再說下去,體麵的人就要體麵不下去了,行動組的人麵麵相覷,都不再交頭接耳發表議論,生怕真的觸到了這位年輕人的逆鱗。但實際上宋金鱗心知肚明,就他家少爺這個心軟勁兒,指不定這句話說完自己心裏多難過呢,“我又對這些好好工作的人說重話了怎麽辦”。張西重啊張西重,你怎麽就這麽感人哦。


    於是不願意透露性別的小宋見話已說到這裏不能再接著說了,迅速下場調節氣氛:“是呀,大家,你們不知道,為了把這四個大字給咱們行動組冠名上,老扯蛋們可是花了四百萬的讚助呢。”


    話音剛落,就有人不服:“咱少爺還差這點三瓜兩棗,也就怕不收這錢,隔壁組織又該罵了。”


    “就是,不過就是便宜了她們,我們哪裏需要什麽讚助費了?”“幹脆咱們每人湊點,也整個四個字給換了算了,‘西重萬歲’我覺得就挺好的。”


    宋金鱗剛想說“我同意”,被張西重一記眼刀殺了迴去。換字他自然是不同意的,至於同事們問他要即付寶二維碼給他眾籌,更是無理取鬧了,正欲開口教育一番,突然他的手機毫無征兆響了。


    所有在張西重辦公室的人都聽到了:


    “即付寶到賬,34.01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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