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猛然一聲,那是茶杯落在地上,發出了徹底的破碎聲!


    楚映言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就在今早,眾人起來之後全都聚集在村長家中的院子裏。午後一壺清茶,是村長太太送來給他們品茶。


    眾人本就無處可去,也不想再去往別處,隻在這裏靜靜等待母子兩人的音訊。


    可是直到午後,那位陪同林蔓生上山的村嫂下了山來,卻還是沒有等到他們。


    卻不想,最終等待的竟然是——


    「大少奶奶!是最高法院下達了簽髮狀,已經到北城了,法院和警署全都收到公文了!五天之後執行死刑……」孟少平再次迴道。


    五天之後……


    過了先前的上訴期,這一次偏偏又是五天,可這五天卻是再無轉圜可能!


    楚映言一下說不出話來了,楚冠廷在旁也是發怔。


    而另一側,同坐在院子裏的還有王鏡樓,以及從村長屋中走出來的王燕迴。


    卻是在下一秒,餘安安等人也從鄰居村民的家中奔走出來。聽聞山外傳來訊息,所以便來打聽。


    可是當餘安安得知後,一下駭然立定,開始不斷重複詢問,「怎麽辦……怎麽辦……」


    「……」程牧磊和高進卻也沒了方向,簽髮狀一下達,一切都像是前功盡棄。


    誰能夠跟死神去爭時間!


    「林書翰!」這個時候,尉孝禮突然開口喊。


    岑歡恍然迴眸,那是他一張側彥冷凝,直直望向同樣陷入失神中的林書翰道,「他們母子就交給你了!」


    林書翰猛一清醒,像是明白他要離去的心意,他沉默頜首。


    「餘秘書,你們守在這裏!」尉孝禮又是叮嚀一句,再也不曾久留,「岑歡,我們走!」


    不等岑歡再應答,尉孝禮邁開步伐出了村子。那是他再也無法靜待,終於要親赴北城。


    「書翰少爺,那我也跟著孝禮少爺先去了!」事不宜遲,任翔權衡兩邊之下,決定先趕赴北城。


    林書翰則是瞧向方以真,「你也一起去!」


    方以真遲疑了下,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跟隨任翔出了村莊。


    村長原本還在擔憂,隻以為他們是要出村去想辦法,可是在高進以及程牧磊的再三保證下,這才得以安心。


    「映言……」楚冠廷唿喊著楚映言,想要安撫勸慰,卻發現根本就不起作用。


    楚映言喃喃道,「我在這裏等著蔓生和小寶……」


    王鏡樓一心希望為王子衿報仇,希望犯人能夠繩之於法,更希望尉容能夠得到法律嚴懲。可不知怎的,真當這一刻到來,簽髮狀終於下達,他卻有一絲泛空。


    就像是藍天之上,白雲悠悠漂浮在空中,無處生根那麽虛無。


    王燕迴卻一個人走出了院子,王鏡樓不禁喊了一聲,「大哥……」


    他並沒有停下步伐,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王燕迴走在這座村落小徑裏,白雪覆了大地,隻留下他的腳印。他抽了支煙,星火燃起一縷白霧。


    再望向那座雪山,不知入口在何處,下山的道路又在何處。


    他更不知,當他們母子迴到村子裏聽到這則消息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幕……


    ……


    就在尉孝禮一行走後,王燕迴以及林書翰一行依舊留下等待。


    然而,並沒有讓他們久等多時。


    當天夜裏,村民前來相報,「妙玉帶著她的師姑,還有那個少年下山了!」


    妙玉是庵堂裏的小尼姑,平時都在山下村子裏念書。


    妙玉一下山,也證明著林蔓生帶著寶少爺下山了!


    眾人無法再停留,林書翰以及餘安安三人早奔了出去,前去迎接她。


    王鏡樓也想要前去,可是瞧見王燕迴並不動,他隻是站在那裏,視線落在院門的方向,似在等待她。


    「副總!」夜幕裏,借著村子裏的燈火,餘安安飛奔前往。


    不遠處,眾人瞧見有村民相陪,前方正是林蔓生,她一手牽著寶少爺,一手牽著小妙玉,慢慢行走而來。


    沒有人知曉,她此行上山前往庵堂,究竟是為了什麽。


    隻見她神色十分沉靜,夜色之中也難掩那份靜然,唯有一雙眼睛,眼眶還通紅著。


    像是狠狠痛哭過一場,才會紅腫難消!


    「這不是那位女施主嗎?」小妙玉還認得餘安安,所以認了出來,更認出了另外幾位,「阿彌陀佛,還有幾位男施主……」


    餘安安朝妙玉笑了笑,林書翰立即迎上林蔓生以及寶少爺,先行返迴村長家中。


    等抵達後,餘安安先帶著兩個孩子進去屋裏用晚餐。一路下山,都沒有吃過正餐。


    而林書翰瞧向林蔓生,他幾次欲開口,卻也不忍心道出那事實,「姐……其實……其實……」


    「其實什麽?」蔓生輕聲問道。


    「……」林書翰竟然無法將那殘忍現實道出,周遭楚映言以及楚冠廷亦是無法開口。


    王鏡樓眉宇緊皺,隻聽見王燕迴的聲音響起,「蔓生,簽髮狀已經下達!五天之後執行死刑——!」


    前院裏亮著模糊的橙黃燈光,夜空裏有星光,雖寒風凜凜,可她站在那裏,竟是不為所動。


    眾人都以為她會受不了,以為她會瀕臨崩潰,以為她會無法麵對……


    就連王鏡樓都以為,她會像是那日在北城警署,正逢上訴期結束,她那樣瘋狂的喊著:我不服這樣的判決,我不服——!


    可她並沒有,她隻是動了動唇道,「五天,還來得及。」


    又是來得及什麽?


    眾人更是詫異,她又是道,「小寶要迴海城參加期末考試,來得及考完這場試。」


    她這是無動於衷?


    不!


    不是無動於衷!


    竟然是接受現狀,接受簽髮狀下達,更是接受他即將麵臨死刑的處決!


    「我要帶著小寶現在就迴海城去,等考試成績出來,再去北城。」於眾人錯愕中,蔓生撂下這句話,她逕自進了屋裏。


    不過多久後,用過晚餐,蔓生就整理收拾出發迴海城。


    小妙玉朝他們揮手喊,「師姑,要帶著小寶施主再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林蔓生已經帶著寶少爺離去。


    隻留下眾人僵在原地,那居然像是哀莫大於心死,是她放棄了追查,是她不再有生機,是她麵對分離也無懼無畏,更是她認了……


    認了生死,認了世事無常。


    即便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卻也還是認了,人間再無他的可能。


    ……


    就在林蔓生帶著寶少爺迴去海城的同時,眾人卻也開始分道揚鑣。


    楚映言因為擔憂尉容,所以決定先行前往北城。


    楚冠廷瞧見形勢如此險峻,又瞧見林蔓生身邊還有林書翰以及王燕迴,於是也陪伴楚映言同行趕赴北城。


    王燕迴則是吩咐王鏡樓,亦是前往一探究竟。


    離去之前,楚映言朝林蔓生道,「蔓生,我先去北城,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蔓生迴聲,她淡淡笑道,甚至是反過來安慰她,「你也不要擔心我,更不要擔心小寶。」


    明明是這樣的從容沉靜,明明是接受了即將到來的死訊,可她越是這般,眾人心中越是沒底。


    去了一趟雪山庵堂後,再次下山就成了這樣?


    那座浮生塔,究竟是有這樣的法力,能讓人無堅不摧忘卻苦楚……


    連夜從村莊裏而出,又從附近機場趕迴海城。


    機場裏,林書翰朝高進以及程牧磊道,「你們也去北城,餘秘書留下就好。」


    「是!」兩人領命。


    候機廳內,蔓生輕輕摟著寶少爺,寶少爺因為疲倦而睡了過去。


    王燕迴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母子兩人相擁的身影,眼中卻全是憂慮。


    此處距離海城倒也不是太遠,航行飛躍於兩座城市之間,天明之前就抵達了海城。


    頭等艙裏,寶少爺睡得很沉。


    蔓生閉著眼睛,她也像是睡著了。


    終於重返海城後的第一天,寶少爺迴了紅葉公館休息。因為明日就是學校期末考試,少年也開始赴考。


    趙媽以及鄭媽瞧見他們歸來,當真是一顆心安寧了。


    可是林書翰卻無法心安,瞧見寶少爺迴了自己的房間後,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姐!你不是之前一直在找證據?現在不找了?就這樣放棄了?不翻案了?」


    實則林書翰一開口詢問,就覺得太過多餘,事到如今,翻案的可能幾乎為零……


    執行死刑令已下,如今哪裏來的希望?


    蔓生隻是朝他笑了笑,「他不會說謊。」


    可這一聲,就像是在告訴他,她早已深知翻案無希望……


    林書翰一顆心沉入深淵,難道尉容真的犯下命案!


    「怎麽沒瞧見方以真?」她更是開始關心他。


    林書翰卻不知要如何訴說,直到這兩日他才清楚方以真當時選擇背叛的困苦,更明了尉容背後最為深切的用意,那樣難過道,「姐,她去了北城……」


    蔓生欣慰道,「你同意讓她去了。」


    「姐……」林書翰想要道歉,想要訴說歉意,想要說上一千一百句「對不起」,可是全都無濟於事,「我都知道了,所有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


    方以真的兩難選擇,左右都無法了結,而尉容就在那個時候站了出來,是他做了那個惡人,那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他還來過宜城來過錦悅,是他教訓了我,也是他告訴我,姐姐當年為了我,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林書翰紅了眼眶喊。


    蔓生笑問,「他是怎麽教訓你的?他打了你?」


    其實那一日也不算是真正動手,他隻是給了他一記耳光,林書翰搖了搖頭,「我該打……」


    「翰翰……」蔓生輕輕撫著他的臉龐,像是要為他撫去那傷痛,「以後和小真好好的,不吵架了,不計較了,也不鬧脾氣了,好嗎?」


    「好……」林書翰點頭,他不住的點頭,「可是姐姐,你呢?」


    「你們能好好的,我就高興了。」最終,蔓生輕聲道。


    林書翰眼中早已模糊,又是低聲問,「那他呢?」


    遠在北城牢獄中的尉容,他又會如何?


    蔓生笑著迴道,「他也會高興。」


    ……


    卻在他們歸來後的當天,王家竟然來人了,那是王家二老爺王之洲派了律師前來。


    林書翰再一詢問,律師所言更是驚人,「二老爺將名下百分之四股份,轉授於蔓生小姐名下,請蔓生小姐簽字接受!」


    然而,她並沒有親自,也沒有接見此人。


    這一切是林書翰代為接見後得知,然而他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隻得聯繫了王燕迴。


    王燕迴也已收到風聲,因為家族股份變更,必須要通知當家人,而他就是王家現任當家人。


    立刻,王燕迴前去將二叔王之洲請到了王氏財閥大廈。


    於董事長辦公室內,王之洲迎上了王燕迴,卻絲毫並不驚奇,他為何會突然召見自己前來。


    不等王燕迴開口,王之洲已經出聲道,「燕迴,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我名下的股份,寧可給一個外人,也不會給你們!


    王之洲和王父相爭多年,其實早就猶如風中殘燭,可這幾年裏卻還一直維持至今。


    王燕迴近年裏未曾想明白的癥結,突然變得明朗,「二叔,原來你已經倒戈向了尉容。」


    這些年來,他的部署若已徹底奏效,那尉容在背後的壓迫就是推波助瀾……


    「林蔓生也是王家的人,她接手我的股份,我想王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能反對!更何況,她手上本來就有百分之一股份,現在接手也是合情合理!」其實也談不上倒戈,因為王之洲的算盤也不是不精明。


    這個剎那,王燕迴卻想到了當年,也想到了林蔓生消失前的宴會。


    那是父親為了認迴她,特意舉辦的私人宴會,那時邀請了所有人,是那樣隆重慎重。


    而這場宴會,也是她主動開口。


    可如今想來種種一切,更是徹底醒悟,那根本就不是她所求,而是尉容逼著她所求。


    當時就在計劃內,他要她成為王家族人,他要她握有王家股份,他要今後有朝一日,她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王氏股份。


    所以這一切,從那一日起,從更遠的時候開始,或許是從他悔婚開始,難道就已經開始布局策劃……


    王燕迴一下驚住了,麵前是王之洲在座,可他說了什麽,他都沒有聽進去了。


    良久之後,王之洲停了聲,卻聽見王燕迴冷不防道出一句,「是你贏了……」


    尉容,終究還是你贏了。


    你真的贏了。


    ……


    這已經是執行死刑倒數之日起始——


    北城這邊,楊冷清焦慮萬分。


    雖然找到了宗泉事故現場留下的照片,可是那張照片實在太模糊。也隻因為他們熟識尉容,所以才能認為後一輛車裏駕車的男人和他相像。但是單這一張片,根本就不能夠完全證明,也不足以推翻判決……


    案件像是陷入了死局,真正的執行日就要到來。


    楊冷清試圖要聯繫林蔓生,可他又從餘安安口中得知了尉容留下的遺囑一事。


    就在餘安安為林蔓生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了那份遺囑公函。因為林蔓生沒有刻意遮掩,所以餘安安忍不住打開來瞧。這一瞧之後,整個人都震驚了,這竟然是——


    「是尉容留下的遺囑?」顧敏驚詫追問。


    「確實是他留下……」楊冷清頜首,又是將遺囑內容詳細訴說。


    顧敏聽聞後,良久才嘆了一聲,「他到底是用了怎麽樣的心思,才能安排到這個地步……」


    然而唐仁修得知後,一向溫潤儒雅的俊彥,也終於呈現出難得的擔憂。


    顧敏又是問道,「蔓生看見了遺囑,她還是留在海城,竟然沒有立刻過來?」


    「就是這樣才沒希望了……」唐仁修低聲道。


    若連他心愛的人,都認了命,那怎樣還會有可能?


    顧敏想到林蔓生以及尉容之間這場愛恨,不禁輕聲道,「她還能這樣平靜,已經是奇蹟了。」


    聽聞,林蔓生此次之所以會提前從雪山庵堂裏下來,也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將一枚平安符送到了餘安安手中。之後,餘安安派了高進前往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再緊接著,林書翰以及王燕迴先後趕到,才將林蔓生請出山。


    可事實上,平安符並非是林蔓生派出,幕後的神秘人竟然又多了一位!


    原本依照尉容的安排,五年後出山的林蔓生,應該早就淡卻了一切,不再糾纏於從前的愛恨。


    畢竟,時間總是治療的良藥。


    在那樣一座庵堂裏修佛,更是能夠讓人心生安寧。


    如果原計劃不變,林蔓生出山後縱然還會難過傷心,也不會再次遭遇了這一場悲壯之事。


    畢竟人已經去了,過多痛苦無濟於事,更因為不再相見,不曾目睹死訊全程,就不會有那樣激烈的情緒波折。


    可是如今,林蔓生偏偏在神秘人的安排下提前出山,究竟是誰在幕後將平安符送到了宜城錦悅?


    楊冷清此刻不僅僅是擔憂尉容,更擔憂林蔓生以及寶少爺。如果,如果一切無法挽迴,那麽他們母子又會怎樣……


    「她不會讓自己倒下的。」顧敏輕聲說,是那樣堅定徹底。


    或許是因為,她也曾經感受過,可相比起林蔓生,麵臨死亡全程,卻更是傷至五髒六腑。


    顧敏又是奪定道,「她會好好的,因為她還有孩子。」


    人生遭遇了這樣多的曲折,到了這一刻,還要瘋魔不得自救,那這些苦痛又算什麽?那些傷心豈不是全都空白一片,竟像是白活了一場,白白遭遇了這一場……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會讓自己平靜下來,去麵對今後的人生。


    一個人,不是沒有了愛,就無法活下去……


    而是為了這份愛,更要好活下去……


    所以,哪怕是錯了下山的時間,錯了他的安排,可她還是能安好。


    這或許也是尉容最想瞧見的結果!


    楊冷清哪裏會深思那樣細微的心理,可他卻仿佛明白,「怪不得了,怪不得哪怕知道他們母子不見了,他也沒有說要見他們……」


    縱然在監獄中情緒外露,甚至是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可他還是堅信著,她會好好活下去,她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縱然如此,楊冷清卻依舊不願親眼目睹死刑到來。偏偏沒有絲毫生機,就連容柔也已經因為精神失常而到了失語的地步!


    ……


    北城警署這邊,辦公室裏袁秋葉正拿著這張從楊冷清手中接過的照片在瞧。


    簽髮狀已經下達,隻剩下幾日時間,縱然旁人不知曉案件全程,可袁秋葉卻還是存有質疑。所以,她的確也想搞清楚案件真相。


    可是沒有實證,沒有完完全全可以證明的實證!


    照片是那樣模糊,根本沒有公信力,根本就無法阻攔這場處決。即便她那樣想要得知真相,可法律講究真憑實據,實在無法推翻整個案件重來……


    袁秋葉思來想去,她放下照片,拿出手機撥下了一通號碼。


    「袁警官?」電話那頭傳來餘安安的聲音,袁秋葉迴道,「林女士在嗎?我想和她聊幾句……」


    「在的,您稍等……」餘安安迴聲,立即將手機遞給了林蔓生。


    下一秒,袁秋葉就聽到了她的聲音傳來,「你好,袁警官。」


    袁秋葉一直對於林蔓生的離去不歸感到不解,她雖然詢問過楊冷清,可他並沒有告訴她實情。


    而今,袁秋葉終於還是問道,「林女士,簽髮狀已經下達,你不來北城嗎?」


    電話那端卻是一陣沉默。


    袁秋葉握著手機,瞧著北城白雪積聚,年關將至連日裏一直飛雪不止。就在寂靜中,她聽到林蔓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一下讓她陷入沉寂。


    竟是無法反應……


    因為,她隻聽見那輕柔遙遠女聲道,「他不想逃了,我也不想追了。」


    一個不逃了,一個不追了……


    那竟然像是成全,隻剩下成全而已!


    ……


    「蹬蹬蹬——」監獄裏響起腳步聲,那是短靴落在冰冷地麵發出的驚異響聲。


    特別四麵都是牆,森涼的牢獄之所,袁秋葉疾步走在其中,她詢問過獄警,前往那一處獄所大院。


    正是放風時間,他由獄警看押在外。


    這幾日北城愈發寒冷,所以他的病症又開始發作。瞧著今日天氣尚算晴朗,在獄醫的強行督促下,讓獄警將他看顧帶至大院。原本,他根本就不願意離開那間牢獄一步。


    「咳咳……」剛一走近,袁秋葉就聽見了那止不住的輕咳聲。


    他正漠漠靠著牆,也不曾坐在椅子裏,隻是閉著眼睛,好似在感受微風吹拂暖陽照耀。


    那張英俊臉龐,雖沒有一絲血色。但卻迎著陽光,那樣毫無遮掩的迎著陽光。


    待袁秋葉走近,她開口道,「尉先生,你想先見哪一位親友?」


    就在方才,袁秋葉接到了監獄長通知——那位已身為死刑犯的尉氏容少,自入獄後第一次主動開口同意接受親朋好友探視!


    ……


    北城一處宅邸之中,楚冠廷以及楚映言正在別墅大廳裏,兩人正在谘詢法律事宜。可是不管如何,卻都似乎沒有了第二條路。


    而對麵的沙發座椅裏,王鏡樓獨自沉默入座。自從死刑簽髮狀一下,他整個人就十分茫然。


    「沒有別的辦法?」楚冠廷追問,律師卻是為難搖頭,「很抱歉……」


    楚映言一顆心沉了下去,瞧著繁瑣的法律文件,隻覺得整個人也快要無法負荷。


    「冠廷少爺,映言小姐……」下屬卻又疾步來報,「剛才監獄來電,容少爺同意接受探視了!」


    楚映言一驚:他同意了?他怎麽就會突然同意!


    楚冠廷立即道,「我現在就去一趟警署!」


    音落,楚冠廷就帶著律師出發前往。


    下屬也退了下去。


    頃刻間,就隻剩下了楚映言以及王鏡樓。


    楚映言抬眸望向他,這才問道,「鏡樓,你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上午。」


    「大嫂……」王鏡樓不禁輕聲唿喊,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又為什麽會這樣彷徨,他低聲道,「再過幾天就要執行判決,我應該很高興才對……」


    楚映言深知王鏡樓並不是窮兇極惡之人,隻因為王子衿對於他而言,是那樣重要的人,更是因為長姐如母。


    「現在算是怎麽一迴事?」王鏡樓喃喃問著,「尉容連遺囑都立下了……」


    遺囑公函的確讓人太過震撼,楚映言也愈發沉默。


    王鏡樓又道,「大哥迴去海城以後,沒有再去見蔓生姐,也沒有去見大伯,他又是怎麽了……」


    又是一陣沉寂,楚映言才道出一句話,「是他太在意了。」


    楚映言忽而笑了笑道,「越是重要的人,有些時候就越不能原諒,越沒辦法麵對……」


    隻因為太過深愛,才會耿耿於懷!


    王鏡樓沉眸緩緩閉上,卻仿佛明白那其中緣由。


    就像是林蔓生,至今不曾再去相見林董事長。當遺囑公布後,她雖認了,可更想逃避,偏偏又不得不麵對……


    ……


    因為尉容身為豪門大少,數家名門千金少爺前來探視。而警署這邊也向上級申報,於死刑執行前給予了特權,通容他可以多次接受探視。


    而袁秋葉詢問過他,他想要見哪一位。


    她以為他會提出相見林蔓生,又或者是他的兒子寶少爺。


    可是,他隻是道:誰第一個來提出探視,就從這個人開始。


    袁秋葉這邊一瞧探視申請明細,第一位前來探視的人是鵬城霍氏惠能千金霍雲舒!


    霍雲舒帶著霍止婧前來探視,霍止婧未曾出聲,就在探視房裏哭成了一個淚人。


    霍雲舒也是止不住的落淚,霍止婧哽咽喊,「尉容大哥……你怎麽可能會殺人……這不可能……」


    「尉容……」霍雲舒紅著眼睛,哪怕明知這樣是犯法,可她還是道,「不如你就承認,你有心理疾病……」


    雙重人格又怎麽樣,隻要能夠活下來就行!


    可是,尉容朝著她們微笑,「警方不是傻子。」


    霍止婧更是不斷哭泣,霍雲舒無助喊道,「那怎麽辦……那該怎麽辦……」


    尉容端坐在那裏,卻是無悲無喜,「我隻是先走一步,你們不要一直哭了。」


    兩人一聽,心中更覺悲傷。可卻也怕惹他心憂,所以強行止住眼淚。他卻開始談起從前,談起那些時光,更談起未來,囑咐她們今後都能美滿。


    「尉容大哥,我會的……」霍止婧隻得點頭應聲。


    霍雲舒卻恍然間想起當年,還是在宜城之時,為了開發空航項目基地,他們聯手成為盟友。


    那一日前往尚未開發的基地視察,當結束後,王燕迴帶著楚映言離開磚房,林蔓生也起身離去。


    唯有他們還在,是他對她說:幸福很短暫,不抓住的話就會稍縱即逝。


    原來,原來那時他早就已經錯過。


    他早就無法握住!


    霍雲舒也沒有了話語,隻在結束探視前一秒,他緩緩叮嚀,「我知道,她一定能照顧好小寶,但是以後空了,記得去看看他們。」


    霍雲舒方才明白,他之所以同意接受探視,不過是為了這最後的囑託!


    卻依舊是為了他們母子!


    ……


    就在霍家姐妹最先探視過尉容後,更又許多人先後來探視,楚冠廷陪著楚映言前來,元昊陪著元伯前來,就連任翔也和方以真一起前來,當然還有趙非明陪同……


    隨後,楊冷清也到來相見。


    當楊冷清再次見到他,兩人當真是相顧無言。


    良久,楊冷清才道,「韓老讓我轉告你,他不來了。」


    尉容微笑頜首,迴了一聲,「韓老年紀大了,也不該來這裏。」


    楊冷清卻是一下握拳,難道誰會喜歡?可是還能怎麽辦,又能怎麽辦,他還想詢問他,究竟那幕後之人是誰,「尉容……」


    卻被他打斷,「什麽都不要說了。」


    居然真的無法再言說,楊冷清再沒有了一句話語,臨了才道,「你放心,容柔會好起來。」


    尉容自然是放心,像是再無牽掛。


    可不管是哪一個人,哪怕是楊冷清也好,離席之前收到他最終的話語——我知道,她一定能照顧好小寶,但是以後空了,記得去看看他們。


    不管見了多少人,他都是唯有最後這一句。


    到了後來,但凡是從監獄裏出來見過尉容之人,都知道了他這臨終囑託。


    而今,尚在北城唯有尉孝禮。


    岑歡跟隨著尉孝禮前來監獄裏,那間冰冷的探視房,是那道身影近在眼前,讓她一下哽了聲音,「容少爺……」


    尉孝禮卻是無比鎮靜,他抿緊了唇入座。


    岑歡在旁早已無聲哭泣,而那兩兄弟居然半晌時間一言不發。


    原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卻沉默如斯,岑歡一直落淚在旁等候,卻也越來越焦急。可她不敢出聲,因為根本就無法開口……


    直到獄警前來,提醒時間即將終結。


    尉孝禮才開口一句,「你這一輩子也沒有求過我什麽,這一迴就當是你求我。以後空了,我會記得去看二嫂和小寶。」


    那是強作冷漠,所以才用了這一個「求」字,可結尾那一聲「二嫂」,偏偏又是宣布承認!


    岑歡來不及迴神,尉孝禮就離開了。


    可方才的話語,宣布了林蔓生的身份,承認了她除了作為尉家人,更是他的妻子……


    就要走出探視房,岑歡忍不住迴眸,那張桌子後方,是未曾離開的尉容。


    陽光斑駁落在他的臉龐,他正微微笑著,是比之前更為喜悅的笑意。


    好似心滿意足,那樣高興。


    ……


    當天最後,前來探視尉容的人,卻是唐家二少攜妻兒前來。


    唐仁修此番到來,帶著顧敏以及唐向宸一起。


    他們一家三口,能有今日團聚,卻都是因為尉容。是他護他,也是他忠於信諾,跟是他讓他們重逢。


    可如今,他卻深陷牢獄,要麵臨死刑……


    顧敏紅了眼睛,唐仁修沉默相望。


    反倒是唐向宸唿喊,「尉叔叔……」


    「向宸,你好像又長高了。」尉容微笑道。


    唐向宸雖然還是少年,可畢竟也大男孩兒了,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年紀,他早就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於是,少年信誓旦旦道,「尉叔叔,以後我每年都會去看嬸嬸和小寶弟弟!」


    尉容笑了,「好。」


    「夏天的時候,我會帶他們去看大海,碧藍的大海……等到了冬天,就帶著他們去南方,因為那裏暖和……小寶弟弟喜歡畫畫,他好會畫畫,我就陪著他一起……」唐向宸開始許諾,三個大人便也認真聽著。


    結果少年逕自言說了許久,末了是顧敏先帶著唐向宸離開探視房。


    唐仁修默然瞧著前方,聽見尉容道,「唐二,你也迴去吧。」


    幾十年交情,雖非親兄弟,可也勝似,唐仁修應聲,「你心裏邊放不下的,我都清楚。」


    「有你這句話,我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尉容微笑迴道。


    唐仁修方才起身,走出了這間探視房。


    大樓門口處,顧敏帶著唐向宸還在等候,瞧見他出來,立即迎了上去,「仁修……」


    唐仁修凝眸道,「看天意了。」


    就在他們一家三口離去的同時,監獄長陪同袁秋葉前來,那間探視房內,尉容並未離席。


    他望著那扇窗戶,外邊白茫茫一片。


    袁秋葉入內道,「尉容先生,接到上級通知,執行死刑前一天,允許親眷來放一場煙花。所以,今天來告訴你一聲。」


    尉容卻是驟然一怔,低聲呢喃,「煙花……」


    就連袁秋葉也是詫異,怎麽會有這樣一件稀奇之事,可偏偏是容家那位七爺向上級通融之後的結果!


    尉容還望著窗外,他忽然笑道,「是她來陪我了……」


    袁秋葉卻聽不明白了,是誰來陪誰?可是轉念再是一想,又仿佛恍然大悟。


    會來放煙花之人,想必並非是那位七爺……


    而是另外一位,遠在海城尚未前來的那一位……


    袁秋葉隻見他勾起嘴角,像是忘卻了此刻尚在牢獄,竟是這般瀟灑快活。她有些不忍心,便也沒有打斷,隻是默默轉身。


    「袁警官……」監獄長想要提醒,今日再無前來探視之人。


    袁秋葉輕輕抬手,不讓他再說下去,隻將這時光留給了裏麵這一位。


    ……


    那間冰冷冷的探視房裏,卻好似有了暖意。


    窗外,飛雪一片一片落下。


    尉容想到了那年宜城,那麽仔仔細細的迴憶,迴憶那所有點滴……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白雪,白淨美麗,他開車載著她,送趙媽迴家去看兒子和兒媳。


    等到了村子裏,那個叫大勇的小夥子,帶著自家媳婦熱情出來相迎,一口一聲「大小姐」和「大姑爺」,倒是讓趙媽急著解釋。


    大勇的媳婦卻道:大小姐和尉先生好相配,要是當了林家的姑爺,也是親上加親啊!


    親上加親……


    尉容此刻迴憶起,還記得她止不住悄然一紅的臉龐,像是飛起了兩朵紅雲。


    再後來……


    後來,他們四人前往寺廟裏參拜。過年時節,村裏總是格外熱鬧,他們也趕了一迴熱鬧。


    寺廟裏虔誠叩拜,他們不過是香客中的芸芸一人。


    等輪到了他們,待叩拜完,就來瞧求籤中了哪一止。結果大勇和媳婦求了一支中籤,深怕心願達不成。


    結果她一問,才知原來兩人想要生個胖孩子。


    於是她金口一開,豈止是生一個,要一男一女湊上好字才能算數。這一句話,就讓兩口子樂得眉飛色舞。


    他取笑她難道是金口玉言,竟真的會成真?


    她揚眉道:是啊,我就是金口玉言!我也送你一句話吧!


    此刻,眼前雖是白茫一片,可是尉容卻愈發開懷笑著。


    神佛麵前,是她對他許下能為他辦成的心願:什麽時候你又想放煙花了,我一定也來陪你!


    不管是何時,不管是什麽地方,隨時都可以……


    這唯一一次的機會,被她認真許諾,隻獨獨給了他。


    她不知道,他從不願接受旁人的誓言,因為那不過隻是羈絆。可她笑顏純真浪漫,寺廟裏鍾聲一下敲入心中,讓他忍不住應聲:你這句金口玉言,我收下了。


    時隔多年後,北城銀裝素裹漫天飛雪。


    她來陪他,放這最後一場煙花。


    其實那日寺廟之中,她並不知道,他早就見過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也不會知道,他曾那麽努力不去靠近,那麽努力不去記住她的笑容,更努力的想要遠離永遠不見……


    他努力過,真的努力過。


    這一生,絕不渴望得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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