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


    腳步聲自樓梯處淩亂響起,正是趕迴馮宅的林書翰以及林文和。


    「趙媽——!」林書翰一下來到房門口,隻見趙媽捂著臉哭得不成樣子。心中更為淩亂,又見尉容正在林蔓生的房間內,直接對上他冷聲質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你又是在做什麽——!」可是下一秒,那一道男聲直接反噬襲來,「這種時候,你竟然留她一個人!竟然沒有看住她!」


    那雙眼眸正緊盯住自己,林書翰整個人一怔!


    他並沒有說錯,的確是他沒有看住。


    早在昨夜,他原本想要歸來,但是因為姑姑林付娟的話語,他才留在醫院裏。


    因為姑姑不斷勸說:書翰,你先別迴去了!還是讓你姐姐自己一個人先靜一靜!這個時候你過去了,不管你說什麽,她也聽不進去!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從小時候起就那麽倔!你再去找她說,她才會真承受不了!


    早在林書翰幼年記憶裏,就曾有那麽一迴。


    當時正逢父親迎娶高長靜後不久,又因為學校放寒假的關係,他們都住在林家別墅。雖然父母離婚,可父親也會不時接他們到林家。那一日大抵也是因為一些家中瑣事,他們姐弟再一次和林憶珊以及林逸凡姐弟二人起了衝突,可父親並沒有站在他們這邊。


    林蔓生倔強的一言不發,卻也因為生悶氣的緣故導致胃疼,所以沒有及時下樓用餐。


    可高長靜卻在餐桌上對著父親訴說了幾句,結果父親就認定她是故意擺大小姐脾氣。


    等到林蔓生下樓來用餐,父親當眾又是對她一番批評教育。


    依稀記得,父親的話語中有一句是:你要是在這個家不滿意,那就迴自己家!


    那一天的晚餐,林蔓生並沒有離席,還是照舊入座和眾人一起用餐。


    用過晚餐後,林書翰跟隨林蔓生來到她的房間裏。


    他想要安撫姐姐。


    他對她說:姐姐,你不要生爸爸的氣!可是爸爸太偏心,我也討厭他!等我長大了,一定為姐姐出頭!不再讓他們欺負你!


    兒時一方麵以為父親隻是一時生氣無心之失,另一方麵卻也不滿於父親的所作所為。他所能想到的安慰話語,也不過隻是這些。


    殊不知這真是雪上加霜。


    她直接拿起背包,迅速收起自己的課本作業,還有幾件衣服,全都放入背包中。


    她對他說:書翰,姐姐現在就要迴家去!你跟不跟我走?


    林書翰當時年幼,一下愣在那裏,他下意識喊道:姐姐不要走!要是走了,爸爸又要生氣!


    父親教導一向嚴厲,真做出那樣的事,一定會挨罰。


    許是他的哀求有了效果,她沒有再說要走。


    可是誰知,等到他午睡醒來,結果林蔓生已經不知去向。


    後來,才得知她從後院悄悄離開,一個人背著書包從林家別墅步行走迴了馮宅。因為她沒有錢打車,也不願意聯繫母親來接她。


    當她迴到馮宅的時候,父親也在同時趕了過去,結果當時又是一場戰爭四起。


    他忘不了當時母親的眼淚,姐姐倔強中強忍的通紅雙眼。


    很多年後的今日,林書翰還在想,如果當時他沒有再到姐姐麵前訴說所謂的安慰話語,那麽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一場離家出走……


    可是誰想,哪怕是多年以後的今日,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自己,卻依舊無法上前,無法為她做任何事情!


    ……


    就在林書翰失神不已痛苦自責的時候,林文和更是內疚無比,他想要解釋,卻發現隻是徒勞,「我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真的沒有想到,因為——」


    「因為昨天在錦悅召開完公投大會後,她就迴了馮宅!」立刻,尉容硬生生接了他的話語往下說,「你們以為她既然在家裏,就不會有事!因為家裏有趙媽,還有那麽多傭人在!」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也真的是不舒服,所以才會在迴到家之後就一直在睡!也因為她到家之後,一切都正常,照樣吃飯照樣說話!更以為到了午夜十二點,一天都過去了,她就算心裏再不太平,可也會想要睡一覺!」


    「至少她還在家裏,這裏是她的家!」


    他不斷在訴說,像是審問,卻更像是在剖析著誰的心事,是誰心中所想如此,可結果卻是——


    「怎麽就能讓她一個人!怎麽就會沒有寸步不離看著她!」他厲聲詢問,男聲響徹在整間屋子裏,到了最後緩緩散開,隻剩下漫長的寂靜寂寥。


    林文和僵住了,因為他被此刻如浪潮一般的話語聲吞沒,他竟然每一句都說中他們所想。


    他真的就是這樣想。


    想著總要等到熬過一個黑夜,來日方長再慢慢商議。


    林書翰亦是心悸沉默,卻在無言以對中,升起一則不敢置信的疑問。


    為什麽他會這樣了解他們內心所想?


    又為什麽他會對她昨日所經歷的一切這樣清楚?知道她迴到家,知道她是如無事人一般,更知道她直到深夜十二點還在馮宅……


    他們還未曾告知他,她在淩晨一點的時候拜訪過馮啟振。


    可他卻這樣奪定,她在午夜十二點時還在馮宅!


    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


    錯愕在交織,驚詫襲上全身,一剎那僵持不下。


    「不該走的……」末了,眾人瞧見尉容垂下了手,他似呢喃一般自語道,「不該讓她一個人……」


    好似,真正過錯之人,並非是他們。


    而是他自己!


    可這怎麽會……


    他們早已經取消婚約,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


    林書翰猛地想起此事來,擔憂林蔓生之餘,卻也怒聲喊,「就在這個家裏,那一天她當著所有人宣布,她說她一定會幸福——!這個家對她而言,也隻有傷心難過——!」


    遙想當日,卻仿佛早不可觸及。


    她認真緊握他的手,他們並肩而站攜手與共。


    還以為這一生,都不會辜負彼此。


    她的宣誓清楚印刻在腦海裏——我一定會幸福!


    而今不過是一場虛無幻影。


    是債,也是孽!


    ……


    爭執聲在房間裏四起,往事歷歷在目,讓人更為之發澀。


    到了此刻竟是家不成家,人不成人。


    「你給我走——!」林書翰朝他喊,「我的姐姐,我自己會找!我一定會找到她!用不著你在這裏假好心!更不用在這裏看好戲——!」


    尉容漠然不應,隻是聽著所有的斥責聲,他凝重的神色緩緩散開。


    屋子裏的窗戶還開啟著,一陣冷風吹來,周遭似縈繞起一陣朦朧寒氣,刺入身體刻骨冰冷。


    眾人全都佇立不動,還是趙媽迴神哽咽著喊,「書翰少爺!文和少爺!你們不要再和容少爺吵了!大小姐留了字條,字條上大小姐說她隻是出去一會兒,去去就迴!」


    趙媽喊著,她急忙上前取過尉容手中的紙張來給林書翰以及林文和瞧。


    兩人卻來不及定睛去瞧那張留言紙,因為一道身影已經疾步掠了過去!


    是尉容飛一般離開!


    待兩人迴神,視線落定在紙張上,果真瞧見是林蔓生的筆跡,林書翰立刻道,「立刻聯繫公司保安部門派所有人去找!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找到姐姐——!」


    立刻,就在這清早的時刻,錦悅保安部派出所有人馬。


    高進和程牧磊亦是一起出動,餘安安則是作為後盾留守公司,隻恐林蔓生會突然迴去錦悅,到時候也能及時通知。而林書翰這邊,更是動員了手下所有能夠派遣的人外出尋找。


    機場沒有信息,火車站沒有信息,巴士站也沒有……


    她甚至也沒有開車出門。


    證件和護照也都放在家中,不曾帶走。


    隻穿走了她的衣服外套,還有她平時會背著的挎包。


    這樣的情況下,她到底去了哪裏?


    就在林書翰這邊瘋狂找尋的時候,另外一行人也在同樣找尋。


    顧席原派出下屬的同時,逕自開車出發。


    何佳期放心不下,直接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你做什麽?」顧席原立即發問。


    「我陪你一起!」何佳期已經繫上安全帶,更不等他拒絕,她直接道,「開車!」


    顧席原來不及再多言,顧不上其他,一腳踩下油門出發。


    另一處,王燕迴直接派遣宜城分部朗廷酒店下屬分開尋找,楚映言眼看他就要出發,她也是起身追上,「燕迴大哥……」


    林蔓生失蹤的消息,讓楚映言也是十分擔憂。


    她方才得知錦悅內部一事,如果說林蔓生真的並非林董事長親生,那對於她而言,真如致命打擊一般!


    王燕迴一手拿起外套,他的步伐急猛而出,卻一下停步直接朝她道,「映言!你不要添亂了!留在這裏等著!」


    楚映言的步伐一下止住,她沒有再上前,因為其實她隻是想說:你放心去找蔓生姐吧,公司今天的遠程會議我會接手……


    可她來不及訴說,隻是望著他的身影迅速離去,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也是,她就不要添亂了。


    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再給他添亂。


    她唯一能做的,隻是靜靜等在這裏,希望林蔓生能夠平安歸來。


    ……


    昨夜一場大雪過後,宜城今日天空依舊陰沉。


    車子一路行駛,穿越過城區,往遠郊飛速趕過去。就在前行之路上,忽然一眨眼,又見飛雪落在車玻璃上。


    很快消失,變成了雪水。


    但是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飛雪繼續落下。


    就在這片降雪裏,車子來到遠郊,終於抵達了一處村落住宅。


    在這片村落中,建有一棟獨棟洋房。


    洋房建造的十分闊氣,可以得知這戶人家的生活富裕。


    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村落小道裏,鄰家住戶因為下雪正要關門,突然瞧見那人的身影,有些吃驚於來人,更是探頭在瞧。


    身後是自家小女兒在喊,「媽,你還不關門!在看什麽?」


    「好俊的一個小夥子!」那家的大嬸不禁說道。


    大嬸的小女兒因為好奇,立刻走到母親身邊去瞧,果真是見到一道英姿不凡的身影疾步掠了過去,竟像是雪中出現的一道畫中剪影。


    這家的小女兒一路張望,瞧見男人走向隔壁那棟洋房,敲門走了進去,「杜書記家又來客人了……」


    冒著風雪,杜書記領著男人進了洋房,而後朝偏廳裏一位年過六旬的長者喊道,「爸!來了一位先生,說是來找您的!」


    「您是……」長者一對上來人,立刻起身喊,「您是保利尉總——!」


    「杜律師,突然來訪,打擾了。」尉容禮貌迴聲。


    這位年輕一些的杜書記是村裏的副書記,而他的父親不是旁人,正是錦悅林董事長身邊跟隨了幾十年的杜律師。


    「我隻是來向你打聽一件事,她有沒有來過這裏?」下一秒,他直接詢問。


    杜律師一下沉默,而他的反應已經給了最誠實的迴答。


    「她來過了。」尉容低聲道出結果。


    杜律師迴想起大小姐前來一幕,當時已經是淩晨近三點。


    突然有人前來敲門,更甚至是站在屋外唿喊「杜律師」,驚醒了杜家所有人,更甚至是鄰居一家。


    杜律師披著外套起來一瞧,居然發現是大小姐林蔓生。


    夜幕之中,因為下雪所以天色蒙蒙亮,她一張臉雖鎮定卻慘白。


    杜律師立刻將她請入,命人上茶更將炭爐燃上。


    可是林蔓生道:不用忙了,我問幾句話就走。


    杜律師揮退了家人,獨自一人會見她。


    而她之後第一句話便是:杜律師,我想你一定知道,當年父親和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當下杜律師真是無法應聲,對於她的到來,她的話語,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緊接著,她第二句話冷不防道出:就請你告訴我,他到底是怎樣辜負了我的母親!


    杜律師這一生不曾想過會有今日一幕,可卻偏偏出乎意料,竟然成了現實!


    過往一切即將被驚天掀起,杜律師在她一雙猶如青燈一般寒冷眼眸直視下,惶惶難安潰不成軍。


    就像是下了地獄之人,到了地府判官麵前不願輪迴隻為算這一筆債孽!


    ……


    宜城的雪,從中午時分就開始降下。昨夜一場大雪就已經將整座染成白雪皚皚一片,今日又是一場細雪,似是要將這座城市徹底掩埋在這片潔淨冰冷的白色世界中。


    遠郊的村落裏,今日杜書記家來訪的客人著實不少。


    鄰家的大嬸和小女兒在屋子裏一邊烤火一邊織著毛衣,又瞧見自家院子外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撐傘走了過去,前往隔壁杜書記家。


    「又來了一個好俊的小夥子,還有一個嬌俏的姑娘……」大嬸停下手中的針織活兒,驚嘆了一聲。


    小女兒倒是稱奇,「這兩人一定是一對!不過之前那一位是單獨一個來的,不知道他找的姑娘是什麽模樣的?一定是個美人兒……」


    「杜律師可是董事長身邊的律師,那家公司是哪一家來著?」大嬸一時間也想不起。


    其實村裏家家戶戶都知曉,杜書記的父親可是有名的律師,更是在一家公司裏為董事長效力工作。早些年退休的時候,那位董事長派送了豐厚禮金,就連其子杜書記結婚之時,也是送來賀禮道賀。


    杜書記家的氣派洋房,就是在杜律師在進入那家公司後建成。


    聽聞,那家公司從事酒店業,宜城業界也很有名氣。


    「是林氏錦悅!」身旁的小女兒卻立刻道。


    的確就是這家林氏錦悅!


    而杜家前一刻剛送走了一位,下一刻又迎來了另外兩位——


    杜律師這次不曾有遲疑,他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人,「席原少爺……」


    當年顧母嫁給林父,有過一段短暫的商業聯姻,後來兩人和平離異分開。但是在這期間,杜律師每次見到顧席原,也總是會唿喊他為「席原少爺」,今日再次相見,仍舊不忘當年。


    顧席原的到來,讓杜律師亦是感到意外,卻因為今日接二連三有人到來,也不再詫異,「您也來了……」


    顧席原一聽到這個「也」字,他立刻發問,「蔓生也來過這裏?」


    杜律師此刻也沒有再可以隱瞞的,「是,大小姐來過了……」


    「她是什麽來的?」顧席原又是追問。


    杜律師迴道,「淩晨三點不到。」


    顧席原仔細一算時間,淩晨三點不正是她離開舅舅馮啟振家中之後?雖然馮啟振派人將她送迴家中,可她沒有進入,而後又立刻前來此處。


    她為何會來,又為何會找上杜律師,這個時候已經一清二楚,顧席原卻是心中一顫,他不想去認同,卻也不能夠,沉聲說道,「所以,當年北城的事,她都知道了……」


    杜律師卻是一驚,「席原少爺,難道您也知道?」


    顧席原此刻也有些愕然,「還有誰過來了?」


    難道繼林蔓生之後,除了他之外,還有第三個人也來過這裏?更甚至是比他先到一步?


    杜律師覺得這太荒繆,本想一輩子都要隱藏的真相,卻發現根本就沒有瞞住,而且知曉的人竟然這樣多,「是那位保利尉總——!」


    是尉容!


    果真是他!


    ……


    顧席原也已經料到是他,除了他,還有誰會到這裏……


    「他在半個小時之前走的!」杜律師又是迴道,搖頭喃喃道,「董事長,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都知道了!」


    「哈——!」顧席原卻笑了,他的笑聲這樣痛心疾首,這樣悵然瘋狂。


    杜律師怔怔聽著那笑聲,而何佳期原本沒有進入洋房內,她撐傘在前院門口駐足等候。


    突然聽見那驚心笑聲,她忍不住上前,當她接近後,卻聽見他喊了一聲,「上天造孽!」


    「她的父親這樣對待她的母親,而我竟然也走了同一條路,對她做出同樣的錯事——!」顧席原悔不當初,他的笑聲悽厲,「我真是造孽——!」


    何佳期還撐著傘,可是她的步伐卻因為驚然而止住!


    他在說什麽……


    林父和林母,他和她?


    同一條路,同樣的錯事……


    何佳期想到這一切,上一輩糾纏至這一輩,讓她忽感一陣寒冷。手一下沒有握緊傘柄,寒風一下吹來,那把傘吹落在地。


    怎麽能夠是這樣!


    林父竟然將林母送上別人的床,從而生下了林蔓生?


    這太可怕,這實在太可怕!


    「你為什麽不說!」何佳期一下抓住他的手,她顫聲喊,「席原,你早就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如果告訴她,也許今天就不會是這樣,就不會是……」


    「我要怎麽說?怎麽去告訴她?我又怎麽能想到會是今天這樣……」顧席原料不到許多事,比方說林父會對林蔓生如此冷酷絕情,父愛最終竟淡薄如紙。


    就在此刻兩人淩亂的話語中,杜律師忽而想起那位尉總,就在他離開之時,他忍不住亦是追問他:既然您都知道,為什麽隱瞞不說?


    可他不曾迴答,隻是踏著飛雪離去。


    雪中,依稀傳來他一句:是我賭輸了。


    ……


    已經是午後近四點——


    這個早晨從一開始就不太平,林家這邊因為林蔓生的不知去向,林書翰等人紛亂尋找。此刻唯一可以知曉的是,尉容以及顧席原兩人先後找上了杜律師。


    可他們在離開之後,又是音訊全無。


    眼看著下午四點即將過去,新華學校又要迎來放學,趙媽照舊前往接送寶少爺。


    而寶少爺全然不知曉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坐上迴家的車高興喊道,「今天林阿姨什麽時候下班?她說會陪我堆雪人!」


    趙媽卻無法迴答寶少爺的話語,因為林蔓生依舊不知去向。


    林書翰幾乎在宜城翻了個遍,但是哪裏也找不到林蔓生,他一路開車來到了高速入口處。前方就要離開宜城,通往其他城市,他一下將車子在收費站附近停下,倉皇下車後,朝著那一片無人的飛雪大喊,「姐姐——!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


    卻仿佛,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林蔓生。


    ……


    飛雪漫天,宜城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都要更為寒冷。


    這裏是宜城管轄下的縣級市。


    府城這一片的地界實在是荒涼。


    一到冬日裏,就更加寒冷。


    枯草不生,不見蒼翠綠色,一眼望去隻有灰敗。可天空卻好似亮的出奇,一抬頭去瞧,就感覺有冰晶落下。


    落在這片荒野,更仿佛是要淹沒這世間所有。


    唿——


    唿唿——


    不斷喘息著,唿吸有些急促,卻又如何緩慢。


    就在這片白雪覆蓋的荒野之中,一道身影默默行走著。


    那是一個孤單而行的女人。


    她的脖子上,裹著厚厚的紅色圍巾。她的身上,外套更是攏得嚴實。她雙手環著自己,默默在雪中行走。


    這一片荒地是私人所有,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前來。


    又因為聽聞這裏即將要開發,所以已經圈地規劃,下雪時候人跡罕至,竟成了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


    可偏偏就在這片雪地裏,那道身影不斷在行走。


    無人知曉她何時到來,又在此處走了多久,更需要多久才會離開。


    隻是她落下的長髮,披散在肩後,早已被飛雪覆了滿頭,黑髮也成了白髮。


    走了一段後,大概是因為疲憊,所以她停下不動。


    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個雪人。因為她穿著的白色外套,又戴著紅色圍巾。可等她再一邁開步伐,又如雪人開始行走。


    雪,一片片落下。


    落在她的發梢,她的眉眼,她的唇上。


    她不斷的唿吸著,喘著氣,她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她隻是往前方,沿著荒野之地繞著圈而行。仿佛這般,就能找到一個盡頭,找到一個突出重圍的盡頭。


    唿——!唿——!


    唿吸聲變得這樣急促,急促中眼前開始模糊,那些風聲在肆虐,帶著鉤子一般勾起人心中最沉寂的往事。


    她停下步伐,看著這片荒野,耳畔卻響起當年祖父林道昌遺言。


    ——我死後所有房產,銀行帳戶財產,全都轉授給我的幾個兒女。相關分配配額,會逐一告知。其中府城城內一千餘畝的所有地契,都轉到長孫女林蔓生名下。


    ——地契轉授給長孫女名下後,待其成年後作為嫁妝隨嫁。否則,不得支配轉讓出售。


    ——蔓生,爺爺把這一千多畝地留給你,希望你小心珍重。不管發生任何事,不管別人怎麽說,都切記不要將地皮轉讓出授。除非實在不得以,你自己自願的情況下。這是爺爺唯一的要求,你萬萬切記,不可違背。


    這一千多畝地皮,讓她成為林氏長千金。


    也讓她成為爺爺最疼愛的孫女。


    她不賣,誰來勸說都不賣。


    哪怕是天價,哪怕是家人甚至是父親想要打地皮的主意,她都不肯動搖。


    因為——


    因為這是爺爺疼愛她的證明,這是她的人生裏,為數不多卻所擁有的疼愛。


    她突然感覺自己快要窒息,眼前變得愈發模糊,那臨終遺言被散去,更多的淩亂話語卻跳了出來,不斷的盤旋,充斥在她所有的人生裏。


    ——你要是在這個家不滿意,那就迴自己家!


    ——我林家棟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那是父親的聲音……


    ——蔓兒喜歡畫畫,以後媽媽陪你在家畫吧。


    ——蔓生,不要爭,我們不爭。


    ——怎麽辦……我的蔓兒……以後誰來養你……


    那是母親的聲音……


    他們都在朝她喊,他們不斷在對她說,那些所有的話語,勾勒出近三十年來的人生。


    過往一切,那些曾經以為是愛的剎那間,原來真相其實是這樣。


    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從來都不討父親喜歡,為何母親總是這樣擔憂,為何祖父寧可將她一千多畝地皮留給她,卻也不留給別人……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孩子。


    因為,那些所謂的愛裏,父愛是厭惡是憎恨,母愛是欺騙是憂愁,祖父的愛是憐憫是同情……


    那些的人呢?


    他們的愛又是什麽?


    都是虛妄,都是假象……


    寒風迎麵而來,疼痛讓她閉上眼睛,她一下踉蹌了步伐,整個人也栽倒在地上!


    飛雪灑落在她的臉上,她閉上眼睛,雪的滋味,原來隻有苦澀。


    原來,這一切不過隻是如此。


    隻是如此而已……


    她跌坐在地,竟是無法起身,此刻她所擁有的不過是這漫天飛雪。


    一陣頭暈目眩,她像是再也無法站起,幾乎要敗給這個殘忍而又荒涼的世界……


    可是頭頂的雪,卻突然止住,嚐不到雪的苦澀。


    她緩緩睜開眼睛,去瞧向那一片天空。


    黑暗被劃破一道光明,直至慢慢占滿她的眼底,卻是一把傘撐起在她的頭頂。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通透,雪光中竟是晃眼。


    她的目光隨著這隻手,怔怔望了過去。


    下一秒,對上一雙深邃雙眸,猶如攝人魂魄的無底洞,他正望著自己,雪中倒地不起的她。透過這雙眼睛,她這才看清自己的身影,這樣潦倒這樣淩亂,是這樣一個戰敗的敗俘。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揚起一抹笑,「是你……」


    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偏偏又是這個人,來看她的懦弱失敗,來看她的落魄不堪。


    「尉容!」她喊了一聲,似躲不開便更要認清。


    他撐傘而站不出聲,隻是望著她。


    蔓生輕輕笑著,朝他問道,「你又是來嘲笑我的?」


    他卻隻是站在她的麵前,那把傘撐起不動,任由寒風淩冽唿嘯,任由雪霜不斷降下,像是一株不會倒下的常青鬆柏。他出現的太剛好,他現身的太趕巧,在這樣一個敗北時刻。


    她等待著他的嘲笑,就像是往常一樣的嘲笑,怎樣都可以,她全都無所謂。


    她唯有微笑沉默,瞧見忽然他動了動唇,那男聲終於傳來,卻是久違而突兀。


    可他隻是低聲說,「下雪了,你出門忘記帶傘。」


    剎那間整個人像是被凍結,眼眶卻猛地一紅,那抑製不住的液體,快要飆出眼眶。她寧可他用最狠最絕的話語狠狠嘲笑奚落,也好過此刻虛妄假意的關心。


    忍住。


    她拚了命的告訴自己要忍住。


    忍到眼睛刺痛,痛到再也看不見這個世間任何一抹顏色,卻也不願意,更不能夠在他麵前……


    這個世上,唯獨不想在這個人麵前……


    可是轟然一下,眼眶裏一顆東西完全不聽使喚掉了出來,她想要收拾都不能夠。


    神佛也都是騙人,聽不見她的哀求禱告。


    誰能告訴她。


    人為什麽要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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