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風帶著潮熱,後方還響起溫泉館的音樂聲,周遭人聲不斷隱隱夾雜而起,所以才會讓蔓生有一絲無法分辨,是真是假,是夢是幻。


    「我不同意!」就在她反應不及的時候,他再一次開口。


    這一次,重複著方才的話語,卻像是給了奪定的迴答,也將一切質疑愕然全都掩蓋,蔓生發現自己的心突然停住,竟不能再轉動。


    自一切都揭開後病房裏再次麵對麵,是他親口對她說:林蔓生,你憑什麽認為我尉容會要一個離過婚有過孩子的女人!


    但是此時此地,茫然的,無措的,慌張的……那麽多的情緒湧現,逼得人喘息都不能夠,蔓生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我以為,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早就這樣認為,所以對著餘安安和程牧磊,對著尉孝禮,才會說出他們分手的事實。哪怕是對著霍雲舒,都選擇坦然麵對,甚至是寄予祝福:霍小姐,我祝福你們。


    為什麽要在間隔了那麽多天後,當她徹底選擇放手退出成全後,又再舊事重提,帶給了她那樣大的衝擊!


    「這隻是你以為。」尉容低聲說,「那天我沒答應!」


    仔細一想,再迴憶當天,仿佛他真沒有答應,他給她的迴答,不過是沉默,可盡管如此——


    「你當時也沒有否認……」蔓生心亂無比,兩個人在一起,當一方提出分手,可哪有事後另一方再迴頭說自己並沒有。


    「沒否認,不代表我同意!」話語兜轉間,又迴到原點,尉容凝望著她堅決道,「現在,你知道我的迴答了?」


    她是知道了,可是……


    「為什麽?」蔓生不禁問,這樣一個殘缺的她,他為什麽會不同意分手?


    尉容握著她的手腕,開口之際又是緊緊一握,「我需要時間思考。」


    思考他們是不是還要繼續?淩亂中,蔓生有了一絲醒悟,「結果是,你現在選擇了接受?」


    「你的過去,不算什麽。」尉容凝聲道,「我接受!」


    他用低沉堅毅的男聲訴說,手腕處是他的溫度傳來,掌心屬於他的溫熱,像是要傳遞給她那份決心,思緒卻被他攪亂,徹底的雜亂無章,默了半晌才又開口,「我有過一個孩子!」


    「我知道。」他十分平靜應聲。


    「我可能以後都沒有辦法再懷上。」她又是說。


    「我知道。」他依舊是同一句話。


    「你——」蔓生又動了動唇,一顆心跌宕著,像是被浪潮反覆拍向海岸,卻始終找尋不到歸處,思緒交錯間,卻輪到她開始思考。冷不防的,又是脫口而出,「是因為愧疚還是同情?」


    ……


    因為太過突然,因為早就想要學會放下,更因為他身邊自始至終還有一位霍雲舒,在這個時候,讓她不知要如何自處。


    隻是方才的話一說出後,蔓生秀眉緊蹙起。她不應該這樣直接質問他,可除此之外,她實在感到不解困惑,「如果是因為愧疚,那真的不需要。」


    他還在為了霍雲舒畫畫,又才剛剛得知她可能無法再懷上孩子的事情……


    「我已經說過,我有過一個孩子,和你沒有關係。我可能會懷不上,也和你沒關係……」午後亭子裏,蔓生已經這樣告訴過他,「如果是因為同情,那更不需要!你不用說那樣的話,選擇留在我身邊……」


    「真的不需要……」蔓生不斷訴說著,隻怕他真是被這兩種情緒主導,才會一時間心慈選擇接受,她向他許諾,「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開心的過每一天!我真的會!所以,你不要愧疚不要同情!」


    「如果,你真的是希望我過的好,就不要說那樣的話!」蔓生同樣堅決說,「我不需要愧疚和同情!你的,別人的,任何一個人的!你懂嗎?」


    一段感情如果參雜其餘雜質,就不會再純粹,她不願他背負沉重的殼,要用自己的餘生來陪伴照顧她。


    就在她一番言語過後,他隻是沉靜望著自己,視線落定道,「你說的,我聽懂了。」


    「隻是,你以為我會因為愧疚同情,就選擇留在一個人身邊?」下一秒,他令人驚愕的反問一句。


    耳畔嗡一聲作響,驚濤駭浪都被拍起,蔓生說不出話來……


    「林蔓生,我從來不是一個慈善家愛心家,我可以用金錢去撫慰窮困落魄的人,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救助我樂意幫助的人,但我不會拿自己去救濟給予所謂的安慰!」他字字句句說的清楚,像是要將一切彷徨全都衝散,以千軍萬馬之勢,這樣的銳不可當,無法阻攔。


    「你又懂了麽?」音落,他幽幽問道。


    似是懂了,可又似乎不完全,卻被強烈的情感撞擊,蔓生整個人幾乎都要七零八落。


    「那麽,你的選擇是什麽?」尉容低聲問,他垂眸注視著她問。


    不清楚不明了,遲疑間沉默著,她就像是在海中飄泊的人,眼看著到來一座島嶼就要登島,卻因為風雨交加無法順利靠岸……


    瞧見她眼底複雜的情感在交織,這樣的錯綜複雜,沒有辦法停歇,她幾乎糾纏到痛苦地步,讓他不忍在此時無止盡追問,「我給你時間。」


    蔓生惶惶抬眸,瞧見月色下,他的麵容如此溫柔,墜落心間化成一片雪花融化開冰涼感受,又融入血肉之中熨成炙熱溫度。


    「副總——!」突然,後方處響起餘安安的聲音,是她奔跑著而出尋找。


    蔓生一驚,迴頭望過去,餘安安已經定住。


    因為她看見溫泉館並不是隻有林蔓生一人,還有另外一位。


    那是尉總!


    可是,尉總居然牽著副總的手?


    「尉總,您也在……」餘安安又喊了一聲,真是恨死自己在這個時候跑出來。


    被餘安安這麽一盯,蔓生這才想起他的手還握著她的,立刻去甩開,他卻握住不放。


    「餘秘書,你們副總累了,陪她迴去休息吧。」尉容微笑,朝她叮囑一聲。


    餘安安應聲,「是!」


    眼看著餘安安就要上前,蔓生又掙了下手,他終於放開,卻又是道,「這一次,換我等你。」


    ……


    蔓生沒有再應聲,定睛看了他一眼後,慌忙中視線交錯而過。隨即,帶著餘安安迅速離開。


    等走過一段後,餘安安關心詢問,「副總,你怎麽會和尉總站在外麵?你們在聊什麽?」


    那些聲音全都掠過,蔓生發現自己無法再安然。


    這個人,那麽輕易的,將自己徹底攪亂。


    後方處的女湯溫泉館處,尉容還站在原地,他的視線望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一直追隨而去。


    一直到那兩道身影消失於盡頭,他才迴頭,隻是一轉過身,發現溫泉館門口站了另外一人。


    「何小姐。」尉容出聲問候。


    何佳期朝他微笑,她的視線也是收迴,「尉總怎麽會在這裏,是來找人,還是等人?」


    「霍董事還沒有出來?」尉容並不作答,隻是問了一聲。


    「還沒有,不過快了,我剛有問過她。」何佳期一邊迴道,一邊走到他麵前。可是分明,剛才他所注視的方向,那兩道離去的身影中,恰好林蔓生就是其中之一。


    「尉總這次會到同一家溫泉所,還真是巧。」何佳期又是道。


    何佳期不曾懷疑此番出行的偶然性,但實在是太過湊巧的齊聚一堂。隻是現在,他對林蔓生到底是怎樣的態度,是放手還是堅持,當他得知林蔓生有過一個孩子,又可能再也懷不上,經歷過這樣的曾經之後,他又是如何選擇?


    「何小姐,是在質疑這次的巧合?」尉容微笑反問,直截了當到讓人瞠目。


    何佳期還真是愣了下,「確實讓人值得推敲。」


    尉容卻反問一聲,「我需要這樣故意碰巧?」


    他的確不需要,如果他們還在一起,不曾選擇分開,可是……前幾天來到這家溫泉所,尉容不曾出現,林蔓生也沒有再提起過一句。兩人的關係好不好,從日常關係中就能窺探一二,何佳期並不是傻子。


    「但就我來看,林小姐和尉總,好像已經形同陌路。」何佳期也是直接說,更是笑問,「尉總,也是選擇了成全?」


    周遭偶有人聲,卻也有些寂靜,尉容緩緩道,「何小姐,你所做的一切都讓我很敬佩,也很感謝你這次邀請她來這裏休養。」


    何佳期嘆息笑了,「真要說敬佩,林小姐才讓我敬佩。」


    迴想從前,又想到今日,一個女人究竟經受多少才能熬過過往,成就今日不放棄不質疑不憎惡這般的淡然不驚,「她是個好女孩。」


    「我想在她心裏,何小姐同樣也是。」尉容亦是道。


    何佳期再次揚唇微笑,她才發現,尉氏容少實在很會保持距離,誇獎一個人,也是中肯而且曲折,所以才會藉助林蔓生來稱讚她。


    「那麽,尉總,你的選擇究竟是什麽?」何佳期再次追問,笑容也凝在唇角。


    尉容默然一瞬道,「何小姐,我沒有你那麽大度。」


    不過是輕輕一句話,卻道出他的選擇,他的決定,果然如何佳期所想——不願成全!


    ……


    何佳期沒有再就此事多言,隻是安靜等候著。


    過了沒多久,是霍雲舒在女服務生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霍小姐,你好了?」何佳期笑著詢問,霍雲舒瞧見何佳期和尉容站在外麵,倒是有一些驚奇,「好了。」


    「等很久了嗎?」霍雲舒望向尉容又是問道,因為一起前來的林蔓生以及餘安安,都已經先行離開。可是他還在這裏,那麽證明他是在等她。


    尉容上前去,從服務生手中接過輪椅推行,「沒有很久。」


    「你們先迴去吧,我還想再逛一逛。」何佳期朝他們道。


    「那我們先走了。」尉容開口道別,霍雲舒微笑點頭,兩人便離開了。


    何佳期看著他們離去,卻也有些質疑。


    這兩人到底又是什麽關係?


    何佳期看不明白,比起普通朋友,好似多了幾分不尋常的親近。但是比起戀人,又好似少了一些親昵。


    唯一可以瞧清的,便是那位霍小姐,她眼中的光芒,在望向他的時候,掩不住的情深。


    或許,又是一個情癡。


    也或許,又有一個女孩兒,單戀一個人。


    就像她一樣。


    何佳期自嘲的笑了笑,她幹脆坐在溫泉館外麵的椅子裏等候。片刻之後,又有人疾步前來。


    踏過一盞亭燈,那道身影清楚閃現,是他在問,「佳期,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沒什麽,覺得今天夜色真好,所以在這裏賞月。」何佳期迴道。


    顧席原走到她麵前,又看了看溫泉館,「她還在裏麵?」


    「林小姐她已經迴去了,你來晚了。」何佳期微笑說。


    然而她的話語,她的等待,好似在告訴他另一個意思,她之所以會坐在這裏,隻是為了等他到來後能夠轉告,顧席原望向她道,「你也早點迴房間休息,我送你吧。」


    何佳期起身,沒有拒絕他的相送,兩人便往迴走。


    月光安靜溫柔,眼看前方就是下榻的會館樓宇,顧席原開口道謝,「今天謝謝你,為她找了醫生,這麽關心她。」


    「畢竟我也是這家溫泉所的老闆之一,照顧客人本來就是應該的。」何佳期輕聲說,「而且,我們也不用這麽客氣吧。」


    至少,不用這樣禮尚往來的客套。


    顧席原又是一陣沉默,忽然低聲道,「我決定留在她身邊,不再離開她。」


    這究竟是對林蔓生的宣告,還是在告訴她,讓她不要再對他好?何佳期的步伐一停,或許,兩者都有,兩者都是……


    瞧見她止住步伐,顧席原也是停下,他迴頭望向她。


    「那麽她呢?」何佳期注視著他問,「她有沒有接受?」


    顧席原眼眸一凝,這個當下沒有迴答。


    「感情從來都不是單方麵的付出,就會有迴應的。」何佳期輕輕開口,微笑著說。


    事實已經證明,縱然她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他,可也不是一定會有迴應。更何況,人是會變的,縱然有些殘忍,可何佳期還是問出聲,「顧席原,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確定,她心裏邊的人還是你?」


    一陣風急急吹過,吹的人心間煩亂,顧席原眼中的光芒閃爍過後轉為沉靜,「當然!」


    ……


    何佳期和顧席原所住的樓宇不是同一幢,但顧席原還是送她進入。


    「好了,我已經到了,你去看林小姐吧。」何佳期揮了揮手,往樓上走去。


    顧席原點了個頭,來到林蔓生的房間門口。


    他將門敲響,是餘安安來應門,「顧總?」


    「什麽時候迴來的?」顧席原進入後詢問。


    「就在剛才,副總一迴房間就躺下了……」餘安安笑著說。


    林蔓生所睡下的房間裏,房門半掩著,顧席原推開門看了一眼,果真她已經躺下,卻不知何時睡著,隻是手裏還拿著一本書捧著,許是因為困意來襲閉上眼睛後來不及收起。


    顧席原悄悄走進去。


    來到床畔,將書輕輕拿起,又將被子為她蓋好。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他就要安靜離開。隻是臨走前,為她將書籤插入書頁記錄。


    這才發現,她今日所看是一本詩詞。


    頁麵上是詩詞,備註了解析。


    她是念中文係的,從來都對這些詩詞感興趣。


    而此刻,正是念到才女李清照的佳作——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大概是看了許久,所以手指握著書頁,才會摁下一個深深的印子而不自知。


    相思閑愁,又是為了誰?


    是怎會下了眉頭,又上了心頭?


    顧席原定睛良久後,將書放下離開。


    「她睡著了。」來到外間,顧席原朝餘安安道。


    餘安安驚奇,而後說道,「這麽快就睡著了?那顧總也迴去休息吧……」


    顧席原出了房間,獨自下樓,就要迴自己所住的樓館。隻是走下台階,他卻還在想,想方才的那一首詩詞。


    ……


    「尉容,你也累了吧,又陪我散步了這麽久。」霍雲舒開心的說,仿佛先前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尉容微笑說,「我還好,倒是你該休息了。」


    「你的畫要是畫好了,告訴我一聲,我再去看。」想要給自己一個驚喜,所以霍雲舒並不著急於立刻去欣賞。


    尉容應允,「好。」


    等到兩人走近樓館,一樓供客人休息的沙發區內,周博朗一直望著窗外,終於瞧見他們的身影,立刻起身相迎,「尉先生,霍小姐。」


    等到上樓後,將霍雲舒送迴房間,尉容道,「晚安。」


    「晚安。」霍雲舒開心的揮手,看著他離去。


    周博朗在旁微笑問道,「雲舒小姐,把心裏的話都告訴尉先生了?」


    「還沒有……」霍雲舒原本是想在剛才道明,但是又一想畫還沒有完成,她期盼著那一天再坦白,「我還在等……」


    自私也好,不被看好也罷,她終究要賭上一次,告訴他,她的心意,再等待一個結果。


    此刻,周博朗除了欣慰之外,還有一絲少許的落寞,卻依舊真心祝福,「雲舒小姐,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


    夜已經深了,整座溫泉館都安靜下來。


    隻是不知,她是否已經睡下?


    尉容抽了支煙,靜靜的走著,從這一幢往另一幢。不巧的是,就在前方不遠處,卻撞見了另外一人。


    顧席原剛從樓館出來,手中同樣一支煙停在路邊點燃。星火燃起的剎那,他一抬眸望過去,就對上了來人。


    「尉總,這麽晚了,還出來散步?」顧席原笑問。


    尉容反問一聲,「顧總一個人,也是在散步?」


    「倒是有這個興致,尉總要不要同行?」顧席原走近相邀,然而眼中已經醞釀起深邃暗湧的風暴。


    顯然,兩個男人之間勢必有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局。


    尉容也似在等待這一刻,於是應下,「既然顧總有興致,那我就奉陪。」


    與其說是散步,不如說是轉移了一個陣地,已經從樓館前方的小徑,來到了一處無人的院落。


    等到停下來,已經來到一片無人的湖畔。


    夜風習習,夜裏已經沒有了天鵝停留,唯有蘆葦叢隨風搖擺,黑夜裏像是誰搖曳的身影。


    兩個男人站在湖畔,各自抽著煙,半晌都沒有開口。


    直到星火都燃去一截,顧席原出聲道,「說起來,我是要感謝尉總。如果不是你那天來到家中做客,特意對我說了那番話,我又怎麽會知道真相?」


    「不用客氣,都已經時過境遷,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什麽。」尉容抽了口煙,淡漠迴道。


    「尉總說的不錯,的確不能改變什麽。」顧席原笑了笑,卻依舊會如刻骨之痛,「隻是,有沒有興趣,聽一聽我和她的當年?」


    有關於她和顧席原的一切,尉容也有問起過幾句,但他從不曾深入追問。


    因為,她仿佛也並不願意提起。


    所以就連曾若水和邵璿,都沒有再提過隻字片語。


    這一刻,尉容站在湖畔處,他沉默著沒有阻攔,聽著另一個男人,講述他和她之間的一切——


    「我認識蔓生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顧席原幽幽開口,訴說著過往,「開始的時候,她很怕生,也有些排斥我。這也難怪,我的母親和她的父親組成家庭,她起先認為是我的母親介入,才導致她的母親和父親離婚。」


    「她這麽小的一個女孩子,就站在林叔的身旁,不肯開口喊我大哥,怎麽說她批評她,一開始都不肯喊……」顧席原如今想起,竟覺得有一絲久違的欣然,「林叔有些生氣了,說是誰家的孩子這麽沒規矩,我看著她,這麽可愛的樣子,忍不住碰了碰她的小腦袋,告訴她,不喊就不喊吧……」


    尉容的眼前,夜幕黑暗交織著,卻好似勾勒出一幅畫麵。


    那是童年時的林蔓生。


    她在父親的帶領下,來見顧母和顧席原。


    是她倔強的排斥抗拒著,就像是一隻小刺蝟,卻被少年輕輕碰觸。


    煙霧還在繚繞,尉容猛抽一口。


    是否,當年這輕輕一碰,就已經情根深種。


    ……


    風還在吹拂,顧席原還在靜靜講述,那一段過往,也就慢慢勾勒起,「小時候的蔓生,安靜乖巧,不爭也不搶,可是唯獨對我,還是那麽排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接受我依賴我……」


    顧席原也似陷入迴憶中,在沉思中終於想起,「大概是那一天……」


    「那天林叔又因為她不肯喊我大哥,讓她罰站。我告訴林叔,這不關她的事,我並沒有生氣。我去牽她的手,帶著她去餐廳吃飯。我告訴她,我知道她討厭我,但這不是她的錯,我不怪她。」


    「那麽強的女孩子,竟然在餐桌上捧著飯碗就哭了。她雖然哭,但是也不哭出聲來。」顧席原說到這裏,那份欣然退去,縈繞而來的是一絲髮澀的酸,「眼淚大顆大顆的往碗裏麵掉,明明這麽委屈,卻還在逞強,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後來,我就一直陪著她上學,那一天也不例外。那天,一個同齡的女孩子找了自己的哥哥來欺負她。誰讓她父母離異了,她家裏又有些錢,所以難免會引人注目。世界還真是黑暗,才多大的年紀,就已經懂得擺高踩低欺負弱小。」


    「放學的小路上,我看見她被欺負,我在想她會不會開口喊,會不會找人求救,但是你猜她怎麽樣?」說到此處,顧席原停住詢問。


    尉容一直都沉默聽著,畫麵再是一轉,又好似迴到那條陌生的小路。


    是她被人欺負,背著小書包被人堵住去路。


    她會怎樣?


    他又怎會得知。


    「明明害怕的不得了,兩隻手攥緊了書包,可是對欺負她的女孩子,還有那個人的哥哥說,你們要打就打好了,我沒有錢。那個女孩子說,她明明看見她帶了錢。結果蔓生告訴她,就算有,她也不給——!」顧席原此刻想到這裏,還是會如當時被震驚,忍俊不禁後一笑。


    尉容聽過,也是忍不住揚起唇。


    還真像是她的作風。


    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原來不是長大後才會有,兒時就已是如此。


    「她這麽強,又說了這樣的話,那個女孩子和她的哥哥當然不會放過她。」尉容出聲接了話,更是清楚後來會如何,「是你出手救了她。」


    「我把那個男孩子打趴下了。」顧席原沉聲道,「從那天以後,他們再也沒有敢來欺負她。」


    尉容發現自己竟很想再聽下去,他不禁問,「後來呢。」


    「後來我就帶著她迴家,路上給她買了一支冰棒,讓她迴家後對任何人也不許說起。有了第一支冰棒以後,每天放學她都會在冷飲店門口等著,讓我給她買一支……」顧席原現在想起來,她當時拿著冰棍,捨不得小心翼翼吃的模樣,真是要將人一併融化,「有一迴天太熱,我拿了書本給她遮太陽。」


    「那一天,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了下來,她抬頭看著我,一臉發懵的樣子,我問她怎麽了?」顧席原的眼前,浮現起她那張困惑的臉龐。


    尉容默然靜待,卻也仿佛在黑夜裏描繪她抬起頭失神懵懂的模樣。


    ……


    「她突然開口喊我,她對我說,大哥,你手酸不酸,我會吃的快一點。」顧席原道出當年她的話語,童真無比,卻也是那麽體貼懂事,「她以為我是怕冰棒融化,其實我隻是想為她擋太陽。」


    這份美好的童年記憶,此刻尉容聽來覺得如此遙遠,這些全都不屬於自己,卻讓他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更多,「再後來,又是怎樣。」


    「後來我們一起上學放學,經常出去玩,去放風箏,她最喜歡蝴蝶風箏。下了雨後放晴,草地還沒有幹透,就吵著讓我帶她去,結果鞋子踩著水滿草地跑,鞋子也弄髒了。一個不小心又踩進了水窟窿裏,鞋子全都濕透。」他又道出後續,那些童年往事,美好的不染塵埃,「她怕林叔責罵,我就背著她迴家。我讓她不要出聲,可她還是在林叔責怪我的時候,站出來承認是她自己頑皮才會把鞋子弄髒……」


    顧席原不疾不徐的說著,他說了很久,尉容手中的煙也重新點燃一支。


    那些有關於她的一切,全都不屬於他,湖畔聆聽中,心情就像是坐了一場過山車,或高或低跌宕起伏,應接不暇卻又仿佛看不盡的風景,聽不完的趣事,恨不能跳入迴憶漩渦,讓他也遇見那個兒時的她。


    「……我的母親和她的父親離婚那一天,我就要迴到襄城,離開那一天,我對她說,如果想我,就給我寫信。」顧席原記起分別那日,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不捨得寸步不離。最後,她跟著他到車前,他就要遠行。


    他便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給他寫信。她當時點點頭,卻沒有說寫或者不寫。


    「迴到襄城後,開始的每天我都會收到她的信,她每天都給我寫,每一天都是……」數不盡的信箋,從遙遠的城市寄來,他一封一封的收,「直到後來,我告訴她,要好好學習,每周寫一封信,她又聽話的每周寄一封……」


    「十六歲那一年,她的成人禮,問我什麽樣的禮服好看。我告訴她,選婚紗。成人禮當天,她寄給我一張照片,是她穿著婚紗的合照……」


    星火一下亮起,是他深深的抽上一口,卻因為忘了彈去菸灰,所以才落在手背,瞬間感受到一陣攝人心神的灼熱刺痛。


    想他,就給他寫信。


    所以她寫下一封又一封,有多少相思,就有多少封信遠赴千裏。


    多少個日夜孤寂,仿佛那些相思,已經代替她,漂洋過海去看他。


    她的婚紗,那一件十六歲成人禮的婚紗,竟然是如此情況下所選,當年的她,是否已經渴望出嫁,為了他成為美麗的新娘?


    這樣的她,這樣的相思,這樣的心意——


    「很好!」尉容突然開口,兩個字如此驚心,猶如浪起。


    顧席原的聲音止住,他不明白此刻他為何會突兀的說很好,卻在下一秒,星火照亮側臉,他這樣痛快一笑道,「感謝你當年不娶之恩,後來她所嫁非人!萬幸,現在她還能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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