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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一會,裴夏清醒了片刻。


    “衛九……”她稍微掙紮了下,想去看看衛九的情況。


    “別亂動,他沒事,衛八背著他呢。”


    “屍骨……”


    “屍骨也讓龍統領拖著,一具沒丟。”


    慕長安還想等著裴夏問問他,結果半晌沒聽見動靜,把人放下來一看,發現已經又睡過去了。


    嘖,跟小時候一樣是個小沒良心的,背著你走了這麽遠,隻知道關心別人和屍骨。


    慕長安還記得那會他背著邱和的那個小公主,怎麽哄她都不肯說話,差點以為她是個啞巴,直到分別前那丫頭才拽著他的袖子怯怯地問了句“你還迴來麽”。


    那會和現在還有些不一樣,那會慕長安年紀也小,不懂醫理,隻聽說病重的人要是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死活熬著她不讓她睡覺。這幾年慕長安自己長年累月地看病,久病成良醫,知道裴夏沒什麽大礙,就是受寒加上累過頭,等到了暖和的地方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因此也就由得她睡去。


    慕長安這些年幻想過很多次和當年的那個小公主再見時的場景,他知道人性易變,這麽長時間過去,那個小公主當然不會還和當年一樣了,所以他其實也沒抱有很大期待,再見時他們很有可能就是敵人。在聽到坊間流傳出裕欣公主還活著的消息時,他甚至覺得這也很正常,她這些年或許一直在秘密聯絡邱和舊臣,培養兵力,準備起兵反抗大虞。如果是這樣,他可以試著找到她,給她提供一些她想要的信息,兩人互相利用又相互敵對。


    慕長安想過很多,獨獨沒想到那位小公主竟然幹上天天和腐臭的屍體打交道的行當,穿著粗布荊釵,風裏來雨裏去,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利用他的機會,一個刑獄司的職位就輕易打發了。慕長安原本還想看看她會在刑獄司裏翻出什麽浪來,不想她竟真的在用心查案,為找證據,堂堂一個公主,跑到這種深山老林,人都燒糊塗了還惦記著她挖出來的那些屍骨。


    當年為救那個小公主,慕長安把衣衫都給了她穿,自己穿著單薄的裏衣在山裏轉了好幾日,磕磕絆絆受了不少傷。身上沒有那麽多銀錢,出去以後錢全用來給她看病了。急著迴京,他也沒在當地多做停留謀些銀錢,就這樣硬撐了一路,最後暈倒在舅舅家府門前,他的病根也是那時落下的。


    他沒想過要圖迴報,畢竟是大虞對不起她在先,可那也是他差點搭上性命救出來的小丫頭,去幹點什麽不好,怎麽能舍得這麽辛苦地折騰她自己,慕長安光是看著裴夏這幅樣子就覺得心疼。他是不知道這幾年她都經曆了什麽,不過想也能猜到個大概。也就裴啟方那個老呆子能教出裴夏這麽個小呆子。


    裴夏在昏睡中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貼了個“呆子”的標簽,這還是慕長安看在裴啟方為人正直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不然就要給這師徒二人一人發一個“智障”名號。


    再次醒來時,裴夏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姐姐,你醒啦!”


    裴夏轉頭,看見一個小姑娘正趴在床頭,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那小姑娘已經噠噠噠的跑了出去,嘴裏還歡唿著“姐姐醒啦!姐姐醒啦!”


    裴夏吃力地坐起身,她雖然燒退了,到底是剛病了一場,躺的久了,有點渾身乏力。


    不一會,就見慕長安進來,身後跟著龍峙。透過窗戶,還能看見院子裏還有個她不認識的男人在往這邊走。


    之前那個小姑娘也在,她顛兒顛兒地想往裴夏跟前湊,被慕長安拉了一把。


    “姐姐身體不舒服,你別去鬧她。”


    小姑娘撇了撇嘴,站去一邊,眼睛還不住地往裴夏這邊瞅,眼神充滿了好奇。


    “沒關係,已經不礙事了。”裴夏看了看麵前這個小姑娘,遲疑著問,“這是……殿下的女兒?”這小姑娘衣服穿得華麗,不像普通的婢女,再說作為婢女年齡也太小了些。


    高亦成是跟來瞧熱鬧的,他從聽說殿下救了個姑娘迴府上就一直很好奇,要知道殿下還從來沒帶過什麽女人迴來。之前裴夏一直在昏睡,高亦成不好來看,此番聽說醒了,立刻跟了來,沒想到進門就聽到這麽一句,當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


    慕長安臉都黑了:“我看起來像是有這麽大女兒的人嗎?”


    裴夏看看慕長安又看看那小姑娘,神色間還有疑惑。


    “你是覺得我太老還是覺得她太小?她都十歲了!裴姑娘你這樣讓我很懷疑你的驗屍水平。”


    你們又不是屍體……裴夏在心裏小聲嘀咕。


    那小姑娘個子矮矮的,裴夏一眼真沒看出來有十歲,還以為就七八歲呢。按著大虞的風俗,皇子十五歲受封分府,之後就可以娶親了,慕長安怎麽也有二十多歲了,即便沒娶王妃,也可能有通房侍女,有個七八歲的女兒也不奇怪啊。


    不過不是最好……裴夏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心裏好像鬆了口氣。


    裴夏這邊心裏已經轉了千百個心思,那邊慕長安還為自己受了莫大的冤枉喋喋不休:“再說了她要是我女兒,她叫你姐姐你也肯應?那你不得喊我一聲叔叔?這可是你送上來給我占的便宜。”


    喊一聲叔叔怎麽了?慕長安可是皇子,雖然她裴夏是不在乎,可是多的是人想和這些皇親國戚扯上關係,別說是叫叔叔了,就是叫爺爺也有大把人願意的。


    還以為多有涵養,心眼就針尖大!裴夏在心裏瘋狂腹誹,看在慕長安辛苦一場把她救迴來的份上決定大度地不和他計較了。


    大約是病了一場有些糊塗了,又或許是慕長安親自把她背迴來的事情讓裴夏心裏不自覺對慕長安親近了許多,她一時竟忘了那副進退有禮的皮,堪堪忍住了給慕長安一個白眼的衝動,直接問道:“那些屍骨呢?”


    “扔了!”慕長安沒好氣地說。


    “什麽?”裴夏一驚,立刻就要下床。


    慕長安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和病人一般見識。


    “都給你妥善收好了,你要下來亂走我就真給你扔了。”


    “那是我好不容易找迴來的證據!”


    “那是我好不容易找迴來的證據才對!”慕長安糾正,“連你也是我找迴來的。”


    裴夏一時語塞,隻得老老實實躺迴床上。


    鬧了這麽一出,慕長安都忘了自己是要來說什麽的了。他無語地站了會,吩咐那個小姑娘好好照顧裴夏,然後離開了。


    從裴夏暫住的小院出來走了一段路,確定裴夏不會聽到了,高亦成湊上前去問道:“殿下,你們此行可有收獲?找到那個裕欣公主的線索了嗎?”


    經得高亦成一提醒,慕長安才想起來他原本是要去找裴夏說這個事的。不過此時他又改了主意,決定先不說了,他倒要看看那個沒良心的丫頭打算什麽時候跟他坦白。


    這樣想著,他便跟高亦成說:“沒找到,不找了。”


    “怎麽突然又不找了?”高亦成奇怪。


    “我突然覺得咱們又不是沒別的路子了,做什麽非要去利用一個女人。”


    不是,說要找利用她的人是你,結果反悔的人也是你?高亦成驚了,他把龍峙拉到一旁悄悄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你覺不覺得今天殿下很反常?”


    不止是今天好吧,他從臨茨縣那時候就開始了。親耳聽聞殿下說要給人唱小曲兒的龍峙心情十分複雜。


    “我倒是覺得殿下本性就是這樣。你還記不記得殿下小時候在宮裏那會,調皮、任性,膽子大,無法無天,一天天的鬧得娘娘頭都大了。隻是這幾年時局變了,殿下才不得不收斂著性子。”


    龍峙這麽一說,高亦成也迴想起來舊日的時光來。


    那會慕長安的母妃還不是貴妃,隻是個不受寵的婕妤,宮人們常常向來勢利,慕長安母子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不過也因為不受寵,沒人注意到他們,少了許多爾虞我詐的麻煩,尤其是大皇子昭王大婚之後,昭王妃得了昭王授意,時時進宮關照慕長安母子,那大約是慕長安最快活的時光了,直到昭王蒙難……


    “你這發髻是誰給你梳的?”綏遠王府的一個小院子裏,裴夏坐在床邊問芸兒。芸兒就是之前那個小姑娘,慕長安走後,她想靠近來和裴夏玩,又惦記著慕長安不讓她鬧裴夏,踟躇著不敢上前,還是裴夏喊她她才過來。


    “我自己梳的!”


    頭發梳成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還挺驕傲。裴夏覺得有趣,便主動提出幫她梳一下。這些年她雖自己疏於打扮,但早年在宮中的時候也是有宮人日日給她梳頭的,她不會那麽複雜精巧的樣式,梳個簡單一點的倒是沒什麽問題。


    梳好後,芸兒捧著鏡子都不肯放下來。小姑娘已經到了愛美的年紀,奈何院子裏全是一群沒養過女兒的大男人,沒一個會給她梳頭,教她搭配衣服,裴夏這一弄,芸兒喜歡得不得了,心裏對裴夏的好感度蹭蹭直長,已經在琢磨怎麽讓殿下多留這位好看的大姐姐住一陣子了。


    芸兒正喜滋滋地照著鏡子,外麵忽然有人喚她。她戀戀不舍地出去,過了會進來,對裴夏說:“大姐姐,外麵有位呂先生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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