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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伯,師父怎麽樣了?”裴夏進到裴啟方的小院裏,屋子的房門緊閉著,啞伯正在院子裏澆花。


    “啊啊!”啞伯比劃著說裴啟方正在屋裏看書,裴夏走到屋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屋裏裴啟方說道。


    裴夏推門進去,隻見裴啟方手裏拿著一卷書,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她這個師父性子執拗,便是身上有傷也不允許自己沒個規矩。


    “師父。”裴夏低頭給裴啟方請安。


    “別站著了,自己找地方坐。”昨夜罰過之後,裴啟方沒再大動肝火,但依舊麵無表情,看起來應是餘怒未消。


    “我聽齊大人說,王允生已經許了你去邱州刑獄司?”


    “是。”


    裴啟方點點頭,不再說話,裴夏也不敢說話,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了本書看。師徒兩就這樣安靜的過了一上午。


    這是這倆師徒相處的常態,邱和國滅亡後,裴夏幾經輾轉才尋到了裴啟方。裴啟方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彼時已經去了,裴啟方既無教導子女的經驗,也沒收徒講課的經驗。他自己是有學識的,但說不出來。要論驗屍查案尚且能給裴夏講授一二,若是經史子集則不知從何講起,幹脆就讓裴夏自行研讀,有不解之處再來請教。好在裴夏天資聰穎,便是這樣胡亂教學下來,學問見識也遠比裴啟方當年在京城時見過的許多趕考書生強。


    午飯過後,裴夏要去幫啞伯幹活,裴啟方叫住她:“你背後不疼了?”


    他說這話是想讓裴夏歇著,可是從裴啟方的嘴裏說出來就硬邦邦的。虧得裴夏跟他師徒多年,從中聽出了那麽點兒關心的意思,這要換了個人還以為是在責問。


    裴夏又坐迴到座位上,看著啞伯去收盤子。


    “你幾時去刑獄司?”裴啟方端起茶杯潤了下口,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下月初一便去。”裴夏恭敬地迴答。


    “呃,那便快了,你還需提前幾天去找好住處。”裴啟方沉吟了一陣子,說道,“王允生那人心眼小,愛記仇。這次讓他吃了虧,即便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他奈何不得綏遠王,也會把這筆賬記在你頭上。”


    裴啟方難得主動和她聊上這麽多,裴夏知道這是怕她去了邱州城吃虧,師父就是這樣嘴硬心軟。


    “我知道,一定會事事小心。”裴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想打聽打聽,“師父,你那案子……”


    裴啟方擺手:“我那案子牽扯甚廣,王允生當年隻不過是吏部的一個書令史,未必知道什麽。就算他真知道,這麽些年過去了,他又從京城來到這裏當官,千裏迢迢,早沒了證據。”


    若不是當年那樁案子,裴夫人也未必會死。裴夫人若是不死,興許在照顧幼女一事上會比裴啟方更為細致到位,那位裴夏隻見過兩麵的裴姑娘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沒了。


    裴啟方同她一樣,因著一起糊塗案,莫名其妙成了犧牲品。她心裏恨了這許多年,裴啟方難道就不恨?她姐姐那件案子要翻案是難如登天,但裴啟方那件說不定還有機會。


    然而裴啟方不願多提,裴夏所知不多,一切隻得從長計議。


    裴夏又向裴啟方請教了今日看書時的幾個問題,臨走時裴啟方忽然說道:“昨日我罰你,你可心有不滿?”


    裴夏一愣,低頭說“不敢”。


    “我知你心裏定然怪我迂腐。你若是隻想報仇,無心再想刑獄之事,我自不會再管你,任你去顛倒黑白攪弄乾坤。但你既還想在肅清刑獄上有所作為,就不能不心存敬畏。驗屍查案,哪一項都馬虎不得,不可大意,更不可指鹿為馬,兒戲視之。一點小的差錯就會讓死者含冤,讓生者白白遭罪,甚至到不可挽迴的地步,你明白嗎?”


    裴啟方這番話說得並不嚴厲,然而振聾發聵。裴夏昨日挨罰時雖嘴上不說,心裏確有幾分不以為意,這時經裴啟方提點,才悟道自己犯了大錯。她跪下對著裴啟方深深拜了一拜,答道:“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接下來的幾日,秋娘依舊日日早上來給裴夏上藥。啞伯那天就頭幾下打得重,後麵便放輕了力道,裴啟方在最初嗬斥過之後便睜隻眼閉隻眼,因此裴夏這傷看著嚇人,其實並不重,沒幾天就好差不多了,反倒是裴啟方年紀大了不禁折騰,幹脆也以讓裴夏自己好好養傷為名拒絕了她的探望,直到裴夏臨走前才又見麵囑托了一番。


    邱州城刑獄司的院子裏。


    兩名府衙的公差正愁眉苦臉地和刑獄司的差役吐苦水。


    “就請你們家吳先生去幫我們看看吧。知府大人下令七日內要破案,這弄了半天都沒查出來人是怎麽死的,我們趙捕頭頭發都快愁白了,跟我們說這趟要是請不到呂先生,他就在家吊死。人命關天你們可千萬得救救他!”


    “趙捕頭尋死覓活的也不是一迴兩迴了,放心死不了。”刑獄司的差役攔著不讓那兩名公差進屋。兩名公差伸著頭,從攔著他們的人的身後可以看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正埋頭在一大堆案牘裏執筆寫個不停。


    “求求你們了,這已經過去兩天了,案子再沒個進展,迴頭我們都得挨板子。”


    “你們府衙的仵作是幹什麽吃的?再不行就去別的地方借調些人手嘛。我們呂先生這幾天是真的沒空,曹大人和孔先生去劉河縣驗看一樁疑案去了,這幾日報上來的案子都隻有呂先生一人在批。前段時間我們刑獄司那事你們也知道,杜驍下獄後,上頭讓咱們邱州刑獄司把這幾年的案子全都整理上報,呂先生自己也恨不得去找根繩子上吊。”


    邱州刑獄司的差役和府衙的公差常常一同破案,彼此之間關係很不錯,要不是真沒辦法,也不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們。


    “就耽誤半天行嗎?就半天時間,去看一下就迴來。”府衙的那兩名公差還是不肯放棄,賴在門口不肯走。


    刑獄司的人也很無奈,都是給上麵人幹活的,這難處大家心裏都知道,被磨了這許久,說不心軟那是假的,他們猶豫地看向屋裏的呂方,問道:“呂先生,要不您就去一趟吧。”


    “我也想去啊!”呂方抓狂,“我也想去救救你們趙捕頭,可誰來救救我啊!……對了,今天什麽日子了?”


    “九月初一了。”


    呂方一拍桌子:“今天是不是有個新人要來?叫什麽來著?怎麽還沒到?”


    “呂先生,這還不到卯時……”


    他們這些人都在刑獄司熬了一通宵,各個都掛著濃濃的黑眼圈,呂方更是連著熬了幾個晚上,感覺自己已經在猝死的邊緣。


    他的發帶早就鬆了,頭發披散下來,在幽暗的燈光下看著頗有些瘋態。這些天他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口全的,也沒工夫去打聽新人的事,隻知道有這麽個人要來。


    “那你們等著,等他來了讓他和你們去看看。”


    “這新人是誰啊?靠譜嗎?”呂方好歹給出了個解決辦法,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那兩名公差還是不敢大聲質疑他,畢竟以後沒準還有事要來求刑獄司這幫知事們,因此隻敢小聲和刑獄司的差役們嘀咕。


    “你們不知道?是個姑娘,聽說長得挺好看的,我還是從你們府衙的人那裏聽說的,前幾天臨茨縣那案子就是她破的,王大人還親自帶人去了。”


    “咱們這夥人不受王大人待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大人出門公幹哪會戴上咱們啊。”


    大虞朝明令上是允許女子為官的,但實際上非常罕見。換了以往,要是聽說能跟個姑娘共事,不管好不好看這幫公差都得興奮個幾天,何況還聽說是個美人。可眼下時間緊迫,再是美人,要是沒本事他們也笑不出來。


    “臨茨縣什麽案子?能給說說不?”左右是幹等人,兩名公差不如想著打聽一下她經手的上一起案子,一來有個了解,二來轉移下注意力,不然真的是急得想撞牆。


    都已經結案了,自然是沒什麽不可說的,反正忙的是呂先生,他們這幫差役隻負責幫忙找找材料遞拿東西,也有空,便把案子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噫,這可真是奇了,最後那本賬簿是在哪找到的?那個周老爺不是找遍了她家都沒找著麽?”


    “說是在城外觀音廟的供桌下麵。說來那個銀釧膽子也真大,竟把這麽重要的東西藏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也虧得是這樣,才沒給那個周克禮找了去。”


    “可是杜驍怎麽會有這樣一本賬簿?又怎麽會在周克禮手上?”當時欽差左黎是在刑獄司這邊審的杜驍案,府衙那邊的人對具體情況知道的不多。


    “這要說起來就更可笑了。杜驍今年年初的時候不是娶了一房小妾嘛,他夫人見小妾受寵,就和她哥哥,也就是周克禮哭訴,說是看著勢頭怕是有一天杜驍會把那小妾扶做正室。周克禮一聽便慫恿她記下這麽本賬簿,也好將來威脅杜驍。可憐杜驍自己不知道,聽說妻舅被抓還急吼吼地想著要救他呢……”


    “這些女人啊,犯起傻來可真可怕……但願那位新來的知事別是個有頭發沒腦子的傻女人……”說話的那名公差話說到一半,看見麵前幾人瘋狂給他使眼色,他心下一涼,轉過頭,隻見他說的那位主兒正寒著一張臉站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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