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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長安一行人第二天才動身迴邱州城,而裴夏則當晚就動身迴道米縣了。


    抵達道米縣時城門已經關了,守門的官差認得裴夏,知道她和縣令交好,沒多為難她便放她進去。


    裴夏進到縣城裏,道米縣不同於臨茨縣,臨茨縣人多,也熱鬧,即便到了晚上也有很多商鋪小販,宵禁就如同一張紙,根本執行不起來。而道米縣人少又窮,到了晚上,盡管宵禁同樣查的不嚴,也沒人出來活動。


    裴夏從車上下來,順著巷子七彎八拐,最後來到一間小院門前。


    小院的木門緊閉著,院牆不高,從外麵可以看到裏麵的兩棵桂花樹。現在正值桂花開的季節,隔著院子也能聞到桂花香。


    裴夏剛要敲門,院門忽然從裏麵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虎背熊腰,長相憨厚,臉上的皮膚有許多皺紋,兩手粗糙,一看就是經常幹粗活的。


    男人見了她很開心,“呃呃啊啊”的低聲喊著,手上瘋狂打著手語,竟是個啞巴。


    “啞伯。”裴夏輕聲喚了聲,從啞伯的身側,她看到屋裏的燈還亮著,“師父還沒睡嗎?”


    “啊啊!”啞伯點頭。


    啞伯原先並不啞,更不聾,別人說的話都能聽到。裴夏不知道他原先叫什麽名字,隻知道他是被山賊割了舌頭,後來去一戶人家做短工,主人家死了人,真兇把證物塞到啞伯房裏賴給啞伯,啞伯不能說話比劃不清,險些被官府判了死刑,恰巧裴啟方路過當地聽聞了此案,查明真兇救下啞伯。啞伯從此就把裴啟方當做主人,一直忠心耿耿地跟著裴啟方。


    見裴夏想要進去,啞伯攔住了她,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


    “師父都知道了?”裴夏垂下頭。啞伯打手語說主人正在氣頭上,讓裴夏先迴去,他這兩天勸勸主人,讓裴夏過段時間再來。


    “是裴夏迴來了?讓她進來!”屋裏傳出一聲略顯蒼老的男聲。裴啟方自從給裴夏改名以來,幾乎沒有連名帶姓的喊過她,眼下這般是真的動怒了。


    啞伯動作一僵,忙推著裴夏出去。


    “啞伯。”裴夏不肯退,低聲說道,“讓我進去吧,不然師父該更生氣了。”


    “怎麽,你們這一個二個翅膀硬了,都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裏了是吧?連你也不肯聽我的話了?”這話是對啞伯說的,啞伯不敢不聽,隻得把裴夏放了進去。


    裴夏穿過院子,來到屋內。屋裏齊鴻和裴啟方對坐著,裴啟方板著臉,齊鴻從沒見過裴啟方發這麽大火,覺得有點對不起裴夏。


    此前在驛館裏時,裴夏囑咐他慕長安可能會派人監視,迴道米縣以後讓他安心待在縣衙,哪也不要去,以免被牽連進來。齊鴻不知道裴夏到底在搞什麽鬼,心神不寧地在縣衙呆了兩日,想想今日已到綏遠王給裴夏定下的期限了,便派人去打探消息,得知順利結案後想來不會再有事,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裴夏又不在跟前,便來找了裴啟方,將這次案子和手下打探到的結果原原本本說給了裴啟方聽,哪知裴啟方一聽之下竟大怒不已。


    齊鴻不知這事竟是裴夏瞞著裴啟方做的,更不知裴啟方因何動怒。


    “裴兄,案子破也破了,那綏遠王還舉薦了裴姑娘去邱州刑獄司,這是好事啊!裴姑娘跟你學了這一身本領,哪能讓她一直窩在咱們這小縣裏呢。”


    “哼!我看她查案的本事沒學會多少,栽贓陷害倒是很有一套。”


    “裴兄,這話怎麽講?”齊鴻不解,裴夏明明是幫綏遠王洗刷冤屈了啊,那周夫人身上也是證據確鑿,對殺人事實供認不諱,何來栽贓陷害一說?


    “綏遠王向來謹慎,能找著他鬆懈大意的時候把他和他手下全都迷暈了,可謂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真是王允生,好不容易得了這麽個機會,至於弄這麽一個破綻百出的陷害戲碼嗎?費勁巴拉地往他房裏塞一具死屍,還不如塞一封偽造的反書有用。”


    “這……這許是他一時糊塗了,又或者是他辦事的手下沒想到……”齊鴻自覺捅了婁子,還想幫裴夏再說說好話。


    “你不用為她辯解了,讓她自己說。”裴啟方轉向裴夏,“本月十六晚上你去哪了?”


    裴夏跪下,迴答道:“在臨茨縣福源客棧。”


    齊鴻吃了一驚,這他是真不知道,十七下午裴夏來找他,跟他說臨茨縣有一樁案子會來道米縣請人複驗,她想和齊鴻一起去。齊鴻當時就很奇怪,臨茨縣複檢的案子一向是由劉河縣負責,怎麽會來請他道米縣的人呢?裴夏告訴他劉河橋斷了,可這好端端的橋怎麽會斷?他猜到劉河橋斷多半和裴夏有關,但沒想到綏遠王房裏的女屍竟也是裴夏弄的。


    “你這是為何啊?”得知真相以後齊鴻更覺後怕,這但凡王允生和綏遠王對峙兩句不就露餡了嗎!


    “師父也說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況且綏遠王現在韜光養晦,我賭他多半不會和王允生起正麵衝突。”隻要綏遠王自己不去深究,王允生就沒理由主動給自己辯解,而她就可以從中渾水摸魚。


    裴夏低著頭看著地板,這些都是她的推斷,她當時確實沒有絕對的把握,但綏遠王自從來邱州以後除了去青岩寺上香,幾乎足不出戶。綏遠王府戒備森嚴,想接觸到綏遠王更是千難萬難,就這麽唯一一次機會,即便是越過了底線她也想試試。


    “你還有理了!”聽了裴夏的解釋裴啟方更氣了,“我且問你,依本朝律法,故意移屍,偽造現場,該當何罪?”


    “依情節嚴重程度,笞三十至五十;嚴重幹擾判案的,杖十到十五。”


    “誣陷他人呢?”


    “未造成嚴重後果的,笞二十到四十;造成嚴重後果的,杖三十到一百。”


    杖一百基本就是杖斃了。齊鴻忙解圍道:“裴姑娘也不是特意要將那綏遠王誣陷下獄,況且她也親自把案子說明了,算是將功贖罪,裴兄何必這麽較真呢?”


    裴啟方不理會齊鴻,看著裴夏厲聲說道:“今以你所犯之錯,罰笞刑五十,可有異議?”


    裴夏自知有錯,不敢爭辯,拜而答:“徒兒領罰。”


    這下齊鴻和啞伯都著急起來。


    “不能罰啊裴兄!裴姑娘可是先王的骨血,是邱和國僅存的公主!這要是打出個好歹來,可怎麽像先王交代啊!”


    提到邱和國,裴夏的臉色沉了下來:“邱和國早亡了,啞伯,動手吧。”


    啞伯無奈,隻得去找了根荊條來。他偷眼看了看裴啟方,一棍抽下去。


    “離了大理寺這麽些年你連笞刑也不會了嗎?若笞刑不會便換杖來!”裴啟方喝道。


    啞伯被一眼看破,不敢再搞小動作,老老實實地一下下抽在裴夏的背上。


    一棍下去火辣辣的痛,饒是裴夏從小習武,挨了三十下也有點吃不消,額上冒起了冷汗,勉強還能跪直。


    “裴兄!裴姑娘再怎麽說也是個女孩子,這也沒惹出什麽大事來,真不能打了!”齊鴻在一旁看得心焦,這麽個七竅玲瓏的人兒,任誰看了都心疼。


    “住手。”


    啞伯聽到命令,立刻停了下來,往日裏劈柴挑水什麽重活都幹、勞累半天大氣都不帶喘的大漢,抽著幾下棍子居然也把自己弄出一身汗來,實在是心裏緊張,怕把人給打壞了。


    裴啟方一步一步走到裴夏跟前,說道:“今日你任性妄為,藐視律法,也是我教導不周。餘下二十笞,我替你領罰。”


    說著,他當著裴夏的麵跪在她跟前,抬頭對啞伯說:“把荊條給她。”


    “師父!”裴夏這下真的慌了,她移屍的時候就想到迴去一定會挨師父責罰,可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罰法。


    “把荊條給她!”見啞伯不肯動,裴啟方又喝道。啞伯拗不過他,將荊條遞給裴夏,裴夏不肯接,啞伯便將荊條仍在裴夏腳邊。


    “動手。”裴啟方麵不改色,而裴夏卻被嚇得哭了出來,自從家國蒙難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哭。


    “你若不動手,你我的師徒緣分便在今日盡了。”


    裴啟方這句話說得倒不似之前那般冷酷,反倒有幾分溫和,隻是裴夏現在情緒太過激動,並沒有發覺。她顫抖著手摸過腳邊的荊條,站起身,流著淚完成了最後二十下笞刑。


    行刑完畢,裴啟方木著臉將裴夏趕迴去思過。裴夏前腳剛走,裴啟方身子一晃,差點摔到地上。


    齊鴻和啞伯忙將裴啟方扶到床上趴好,裴啟方擺了擺手,感歎道:“老了,那丫頭沒使多大力道,就這也快撐不住嘍。”


    裴啟方今年都六十出頭了,不比裴夏年輕,硬挺著身子挨了二十下,匆匆把裴夏趕走,免得被她看出來。


    啞伯拿出藥膏給裴啟方抹上,齊鴻看著裴啟方這樣子也覺得心裏難受。


    “裴兄,你這又是何苦呢,孩子還小,你訓斥一番也就是了,何必這麽大火氣。”


    裴夏不在,裴啟方也沒必要端出那副嚴師的樣子了,他歎了口氣,說:“那丫頭天分很好,又跟著我認認真真地學了這許多年,我是不忍心看她走上邪路。她傷在背上,自己不好上藥,還要麻煩你家夫人明天去看看她。”


    齊鴻知道這是裴啟方罰過以後又心疼了。早知如此,何必下這麽狠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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