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任的迴憶被楊子粗暴地打斷了:“天,就這樣一個正常人就被當作精神病關了十年之久?那後來為什麽不放他走呢?”


    看著麵前這個血氣方剛的警察,魏主任的臉無端地紅了,他被楊子身上透出來的正氣和凜然感染了,雖然他這一生,就隻做過這樣一件背叛自己醫德和良心的事,可是錯了就是錯了,就如同一滴墨落在白布上,隨便再怎麽清洗,那淡淡的汙漬始終存在。


    他苦笑著搖搖頭,不想為自己曾經的錯誤解釋和辯解,現在他既然選擇如實地說出事實真相,本來就是為了審判自己的道德和良心,聽了楊子的問話,魏主任不知道怎麽對他說,這裏麵牽涉的東西……還有為了掩飾一個錯誤而不斷造成新的錯誤……


    看到魏主任突然沉默了,楊子也發現自己的語氣太急躁了,畢竟這件事不是由魏主任直接造成的,他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不過還是硬梆梆地說:“魏主任,你告訴我,現在已經知道張青田根本就沒有瘋,那該怎麽才能讓他迴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魏主任很理解楊子的心情,這個年輕人身上有著現在社會上很多人身上都已經不多見了的正直和善良,盡管現在要對十年前做錯的事進行補救,存在著一定的困難,可魏主任還是用真誠的口氣對楊子說:“楊隊長,你放心,既然我已經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了,自然會承擔起補救的責任。對這個病人來說,這些年的經曆造成了他心理上的封閉,這些問題都不大,現在要做的是先由我來對他做一個全方位的檢查,確認他目前的精神狀態後,再由他的家屬出麵將他接迴家,我定期義務為他做心理輔導,使他能迴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聽了魏主任的話,楊子揪著的心放了下來,他為自己剛才對魏主任的火暴脾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同樣也真誠地對魏主任說:“這樣真是太好了,十年前的錯誤已經發生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至少我們還能補救。”


    負134號病房裏,張青田還在睡,不過魏主任翻開他的眼皮檢查了一番後,說他很快就會睡了。聽到這消息,楊子趕緊問需不需要自己迴避,他實在是被剛才張青田的樣子嚇到了。


    “不用不用。”魏主任抬手製止了準備向病房門外走的楊子。“你剛才肯定刺激到他心裏最不能觸及的敏感話題了,現在他醒了,你先不要提起,等他恢複適應一段時間後再慢慢問他。”


    楊子連忙點頭稱是,停住了向外的腳步,靜靜地站在魏主任邊上,等待著張青田醒來。


    沒多久,張青田的眼珠在眼眶裏活動起來,眼皮也眨動了幾下,屋裏的兩個人都知道,這表示他馬上要醒了。


    果然隻聽到張青田喃喃地發出一聲夢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後,突然一下睜開了眼睛,他一下看到魏主任和楊子,明顯有一種被嚇到的表情,他的眼光在並排立在他病床前的兩個人身上輪流看著,茫然而又空洞,他的眼珠上眼白比眼黑多,看上去如同一具沒有思想和靈魂的行屍走肉。


    魏主任和顏悅色地看著張青田,輕聲地問他:“034,你認識我嗎?”


    張青田木訥地把頭轉了一個角度,把眼睛的焦距調整著對在魏主任的臉上,盯著他看了半天,身子顫抖了一下,惶恐地說:“醫生,我沒搗亂……”


    “034,你不要怕。我已經知道了,你十年前被人強行送到這裏來,說你是精神病,因為一些曆史原因,我們一直把你當成病人在強行治療,現在問題已經清楚了,你不是精神病,我要說的是,你看是讓你的家屬給你辦理出院,你定期來複診,我免費給你做心理輔導,還是你再在院裏住一段時間,適應了正常生活才出院?”魏主任繼續和善地對張青田說著。


    “出院?我不是精神病?”顯然魏主任今天對他說的這些話,實在是出乎張青田的意料,令他完全蒙了,兩眼直直地盯著魏主任,嘴又習慣性半張開來,就差沒滴出口水來了。


    魏主任笑咪咪地看著他:“是呀,你不是精神病,你的精神完全正常,你現在隻是因為長期處於精神緊張的環境中,造成你對外界的反應刺激過於敏感,隻要出院後好好調節心態,就可以恢複正常。”


    張青田這一次聽懂了魏主任的話,他的眼睛眨巴起來,比剛開始楊子來看到的時候清亮了許多,他哆嗦著嘴唇不相信地又追問了一句:“我真的不是精神病?可以出院了?”


    看到魏主任肯定地點頭,張青田這迴才算是相信了,他的眼睛突然紅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滾落出來,張青田眼淚汪汪地看著魏主任,接著他像個小孩似的嚎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太傷心了,十年的委屈和心酸,那些不為人知的心路曆程,到今天才有一個機會讓他能發泄出來。


    聽到他的哭聲,在場的魏主任和楊子心情都很難過,鼻子也跟著酸酸的,一個人一生裏有多少個十年?就為了得罪了一個人,所以他的這十年就輕易被人奪走,把他扔在精神病院,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精神病帽子,讓他白白虛度了十年,浪費了十年,忍受折磨了十年。


    張青田還在哭,他忍不住,沒有人知道,當他被送進來以後,一直到現在這十年的時間,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在那些無邊無盡的黑夜裏,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沒有希望,看不到方向,稍有異動,就會招來醫生護士的所謂治療。


    每個月隻有老婆來了,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正常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老婆是個沒文化的鄉下人,不可能指望她想辦法救自己出去,他隻能等,一年……兩年……一直到十年,他已經習慣了被關在這裏,習慣了自己是一個精神病人的身份。


    張青田不止一次他自暴自棄地想過,算了,認命吧,這就是自己的命,就在這裏老老實實地待著吧,一直到死,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老婆,還有那年因為出事而走失的兒子,每迴想起他們,他的心就忍不住像刀割似的痛……


    正哭得傷心,張青田突然止住了哭聲,一翻身坐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臉上還留著眼淚鼻涕的痕跡,一把就拉住了魏主任的手,急急地說:“醫生,我真的可以出院了?那我現在能不能走呀?”


    “嗯,你真的可以出院了,不過現在還不能走。”魏主任肯定地迴答了他。


    “啊?還不能走?”張青田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和擔憂,仿佛覺得自己如果不抓緊時間從這裏離開,過一會醫生發現搞錯了,會因此而取消自己出院的資格。


    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被魏主任看得清清楚楚的,魏主任在張青田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安慰著告訴他:“你別害怕,現在不讓你走,是因為需要你的家屬來幫你辦理出院手續,雖然你沒有精神病,但因為你在這裏長期都處於緊張與憂患中,對你的思想肯定有影響的,所以需要家屬作為你的監護人,承擔起照顧你的責任。”


    “真的?我老婆來接我,我就可以出院了?”張青田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太激動了,他終於重獲新生,他終於又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從今以後,他再也不需要在緊張和恐懼中入睡,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他能不激動嗎?


    心情激蕩的張青田在不大的房間裏竄來竄去的,一會兒站定了看著魏主任和楊子嘿嘿地笑兩聲,一會兒又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的,不過一會功夫,他又停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魏主任:“我老婆一個月才來看我一次,這個月她已經來過了,要下個月十二號才來看我,她又沒電話,我要一直等到那個時候才能出院嗎?”


    魏主任和楊子都被他的可憐樣逗得忍俊不禁,魏主任還沒說話,楊子已經搶先說了:“老張,你別愁,我這就去接你夫人來幫你辦出院手續,今天就讓你迴家。”


    張青田轉過頭來看著楊子,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視這個年輕人,剛才他來問自己事情時,張青田潛意識裏以為又是原來那夥人來逼問自己了,曾經被折磨和蹂躪的往事曆曆在目,令他忍不住像他以前為了躲過嚴刑拷打那樣慘叫起來,裝瘋賣傻地說自己不知道。


    可是現在,他心裏已經意識到了,是這個年輕人救了自己,是他去找到醫生揭穿了自己不是精神病的事實真相,是他讓醫生認識到錯誤,是他讓醫生做出了放自己出院的決定,可以說,是這個年輕人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張青田又一次嚶嚶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他的膝蓋軟了下去,“嗵”地一聲就給楊子跪下了。


    他的舉動把楊子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往上一架,毫不費力地就把張青田扶了起來,急急地說:“老張,你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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