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迴,處斬行刑之日的前一夜,詔獄之中,雲季戴著沉重的手鏈腳鐐,坐在茅草堆上,沉思著。


    這麽多天了,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自己。從林鴻俘虜了戎族頭領,顧澤之進入雲極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她也認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絞車連弩一擊不中,當時局勢十分不利。而那時麵對戎族的無差別攻擊,她為了自保和留退路,隻能去救援那個女人。


    隻可惜,她冒死為那個女人擋箭,以為能消解嫌疑,卻分毫動搖不了她的鐵石心腸。在那個女人麵前,她謀不了一線生機。


    那個女人,她不是自己的母親。一個母親,不會絲毫不念及舐犢親情。


    那個女人,隻是坐在雲極殿上的,冷血無情的君王。


    她以謀反定自己的罪,她擔心的,永遠隻是她至高無上的權力受到挑戰。


    隻恨自己,沒能早點認清她的本質;隻恨自己,沒有在戰場就殺了她。


    虎毒尚不食子,而人比虎毒。


    落到如今地步,隻怪自己不夠心狠。


    她唯一放不下的隻有阿玦,現在他一定傷心極了。


    若是阿玦能來詔獄就好了。她想擁抱他,安慰他,他那麽天真善良,一定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了。


    雲季正想著心事,隻見一個身形高大矯健的女子,停在了她的牢房門口。女子穿著一雙有些嫌小的皂靴,一身緊繃的獄卒服,赭色帽子下卻是一雙灰色的眼。


    留尼?怎麽是他?


    留尼查探到,雲季曾經資助過的兩名衛戍軍女兵調去了詔獄值守,便與她們聯係上了。


    他自己,就是被雲季從西市暗窯救出來的,他單獨找到那兩名獄卒,分別對她們道,“三殿下是被冤枉的。她隻是心善救了我們,我們中卻有心懷不軌的人,恩將仇報。”


    “可你也是戎族,這萬一要是個陷阱……”


    “你們雲國人中有好人有壞人。我們也有好人壞人。我是為了報三殿下的恩,你們了解三殿下,求你們救救她!”


    他終於說動了兩個獄卒。她們通過換班,二人終於一起能值守,於是三人開始行動。


    兩名獄卒提前在同僚酒中下了蒙汗藥,幾人一起喝暈了。


    深夜,待獄卒們暈死過去之後,一身獄卒服的留尼,攬著個同樣一身獄卒服的女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詔獄。


    他從破廟裏弄來了個和雲季身高相似的女子,給她貼上了人皮麵具,讓她代替雲季被砍頭。


    這個替死鬼也被下了蒙汗藥,留尼打開了牢房門鎖,把昏迷的女人往地上一扔,開始扒她身上的獄卒服。


    雲季看著作獄卒打扮的留尼,明白了他的用意,雲季叱罵道,“你們兩個醉鬼,想要做什麽?”


    “當然是,玩玩嘍,反正明天都是要死了,不如便宜便宜我。”留尼大聲道。


    “我是皇女!”


    留尼罵道,“狗屁!死到臨頭了,管你是誰!閉嘴吧你!”


    雲季也開始演,“嗚……”


    雲季已飛快地把囚服換下,換上了獄卒服,留尼把囚服給昏迷女人換上。


    留尼拍打昏迷女人的大腿,發出有節奏的啪啦聲。過了半刻鍾,留尼扶著雲季,十分順利地把她帶出詔獄。


    …………………………………


    城北破廟 清晨


    “少主,您受苦了。”留尼單膝跪下道。


    雲季問他,“為什麽救我?”


    留尼答,“老族長於我一家有恩。要不是有老族長,我阿媽也不能平安生下我。”


    “總之,謝謝,你是唯一一個願意來救我的人。”雲季道,“匕首給我。”


    留尼把腰間掛的匕首解了下來,遞過去。


    雲季接過匕首,一刀一刀劃花了自己的臉,頂著滿臉的鮮血,她道,“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雲季這個人了。”


    從今往後,她與雲氏一族再無瓜葛。


    雲季思考接下來的打算,對留尼道,“那個替身,等中午在鬧市一問斬,雲季就已經死了。而三皇女封地,也已泡湯了。我們迴不去北地。”


    留尼道,“少主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接下來,我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休整一日,探聽消息,養一養傷。”


    雲季道,“明日,咱們再找個法子出城,你的頭發和眼睛太容易被識破了,記得戴上幕籬。”


    留尼應了下來。


    雲季靜靜地等著午時一過,她終於是個全新的人。


    下午,雲季就頂著滿臉血痕,外出去查探消息。


    她還在顧府門口溜達了一圈,被當成討飯的,給塞了一碗賑濟粥。雲季想著,雲玦要是嫁進這樣的人家,也算是有了好歸宿。


    雲季迴到了破廟,留尼也沒有探聽到什麽新消息。


    第二日一大早,雲季臉上的傷口已敷好了藥,留尼也做好了偽裝,二人決定出城。


    經過北城門口,雲季看到了掛在高處的兩個屍體,一個無頭女屍,一個綠衣男屍,路人指著高處道,“三皇女和五皇子謀逆,看吧,惡有惡報。”


    雲季仰起頭,定睛一看,綠衣那個的確像是雲玦。


    她奪過了一旁獵戶的弓箭,彎弓搭箭,一箭射向高處桅杆的繩子,雲玦摔了下來。


    雲季抱起雲玦就飛奔,後麵的人追著罵道,“盜屍人!”


    北城門的衛戍軍想要去追,鍾鸞攔住了,道,“別管了,屍體被盜屍人盜走,做成屍傀,是永世不得超生。這個下場,其實比被烏鴉啄食殆盡更慘。”


    雲季抱著雲玦的屍身,一路奔跑,躲進了城外北郊的破茅屋內。


    她看著他閉緊雙眸的模樣,依然不敢相信,三日未見,就已陰陽兩隔。


    冰冷,處處冰冷,死亡的灰色爬上他僵冷的臉,雲季低下了頭,吻著他的唇,已淚如雨下。


    她的阿玦,她可憐的愛人,終其一生,他都隻是她的阿弟,“阿玦……對不起……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布滿傷痕的臉上,一雙眸子似是燃起了九幽之火,“我一定要殺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心狠手辣,昏聵多疑,連單純善良與世無爭的阿玦都殺了。


    她一定,親手殺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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