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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人民醫院南樓住院部二樓的走廊裏,林菀和張嘎子麵對麵站著。


    “媳婦兒,你能來看我阿爸,太好了。”


    林菀從褲兜裏掏出一張一百的鈔票,還有一張五十的,“這是一百五十塊錢,給你阿爸做手術,剛剛醫生也說了,再拖下去隻會越來越嚴重。”


    “你哪來這麽多錢?”張嘎子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沒敢接。


    林菀醞釀一下,說:“這個你別管了。”頓了一頓,又說:“嘎子,你是個好人。”


    “嗯?”


    猝不及防,突然這麽一句,張嘎子有些懵。


    林菀抿幾下嘴唇:“嘎子,我和李耀輝從前好過,直到現在,我心裏還是有他,村裏傳的那些閑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這我不瞞你,而且你心裏也應該清楚了……”


    話還沒說完,就聽張嘎子低吼:“住嘴,你別說了,我,我要去病房看我阿爸了!”


    說著就繞過林菀,準備往病房去。


    林菀轉過身,喊他:“嘎子!”


    張嘎子腳步一頓。


    “嘎子,我不想傷害你,更不想自欺欺人,如果你還想救你阿爸的命,就把這錢收下。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不喜歡你,不想和你過日子了,反正我們也沒有領結婚證,在法律上我們還不是真正的夫妻,再說,我心裏有別人了,再過下去,我不開心,你也不會痛快,對我們倆都不好的事情,何必還要硬撐下去?!”


    張嘎子迴頭,臉色出奇得難看,一陣紅一陣白。


    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林菀,盯得她渾身發毛。


    林菀心裏頭其實很害怕,她怕真的激怒了張嘎子,他會不顧一切先把她揍一頓。


    良久,張嘎子沒有動。


    林菀的脖子都快梗斷了。


    漸漸的,張嘎子表情因為痛苦而有些扭曲,仿佛隨時會撲上來咬她,林菀謹慎地後退了一步。


    “嘎子,你冷靜一點,這錢給你,咱可說好了,以後我們就不是夫妻了,各迴各家各找各媽,你放心,我阿爸阿媽那邊我自己會說清楚。”


    說著,林菀拽起張嘎子一隻手,把錢硬塞到他手心。


    張嘎子沉默不語,突然甩開林菀的手,一腳踢翻牆角的一隻垃圾桶,“走,你走!”


    終是沒舍得說出那個“滾”字。


    林菀“好,好,好,我走。”


    望著林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裏,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樓梯口走出。


    霍丙斐嘴角的笑意尚在。


    那個丫頭,落荒而逃的樣子,竟莫名的……可愛。


    ……


    林菀從醫院裏跑出來,也沒停下,一口氣一直跑到公交站台,上了迴鎮裏的公交車,她的一顆心仍是噗通噗通跳,兩輩子第一迴拿錢換自由,還撒了謊。


    可是沒辦法啊,長痛不如短痛,如果不盡快和張嘎子說清楚,以後更麻煩。


    林菀到鎮上之後又去了一趟範誌紅的飯館,她上迴在後廚做菜的時候,發現後廚連著的還有一間空的小房子,可以放下一張單人床,她向範誌紅提出住那間小房子,她一個十八歲正值妙齡的姑娘,晚上營業結束至少要到八九點鍾了,那麽晚,她一個人步行走夜路迴李家溝確實不安全。


    範誌紅沒多想,就直接答應了。


    迴到家,林菀迎頭碰上沈霞和唐富貴從堂屋出來,和唐小草唐小葉說:“走,牽著牛,跟媽一起下地,把豆子給種了。”


    種豆子?


    林菀想了想,這個季節,割完麥子就開始種豆子,之所以晚了一天,是因為張嘎子去看護張老漢給耽擱了,既然指望不上他,今天沈霞和唐富貴才使喚唐小草和唐小葉一起去。


    不待林菀反應,唐小草已經把牛牽出牛棚,唐富貴也搬出犁子、鐵鏈、木撇,開始固定在牛身上,又抬了一半袋豆子種,搭在牛身上。


    林菀立刻反應過來,也要一起跟著去幫忙。


    唐富貴問了問張老漢的狀況,除了搖頭歎氣也沒多說什麽。


    沈霞說:“別,小魚,你別去了,來迴跑這一趟也夠累的,在家歇著,地裏有我和你阿爸,還有她們兩個,就夠了。”


    “就是就是,牛可聽我話了。”說著,唐小葉從唐小草手裏接過牛繩,牽著比她個兒高的牛,出了院子。


    沈霞拎著一塑料桶水也出了院子。


    林菀追出院子,問:“阿媽,你們什麽時候迴來?”


    “天黑迴來!”沈霞說:“囡囡,你好好休息。”


    林菀哪裏會休息,感受到沈霞的關心和疼愛,妹妹們的懂事,林菀覺得自己就是真正的唐小魚,她由心裏的開心、溫暖。更加想讓他們生活得好一點。


    她關上院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


    陳月桂當天晚上迴到李家溝,屁股還沒坐熱,村委會的喇叭就喊她去接電話,是醫院的。


    陳向文走了。


    雖早有心理準備,陳月桂還是不可遏製地靠著牆在沒人的角落大哭起來。她不記得自己阿媽的模樣了,她阿媽在她三歲的時候病逝的,是阿爸既當爹又當媽拉扯她長大,教她識字讀書,看著她出嫁。


    這世上僅剩的最疼她的阿爸,沒了。


    父母在,尚有來處,父母去,隻剩歸途。


    陳向文是孤兒,靈棚內來吊唁的除了學校的同事領導,就隻有李耀輝這邊的近親。


    從阿爸去世、火化,到操持喪事都是李耀輝和李全友幫忙的。


    此時,李耀輝陪著陳月桂身穿孝衣頭戴孝帽跪坐在棺材前,這幾日她食不下咽,人已消瘦了一大圈,有些虛弱,李耀輝看她可憐,由著她半靠在自己身上,麵無表情地盯著地上墊著的麥稈。


    “多謝。”


    “應該的。”


    多餘的話再也沒有半句。


    頭七一過,離世的人留在這世間的痕跡幾乎全被抹去,隻有那至親的人心裏放不下,陳月桂靠著窗,看著院子裏的水滴擊打著青磚,發著呆。


    整日整夜的睡不安穩,父親的離去似在心裏留下一個大空洞,身邊的他看著離自己很近,那心卻不在自己這兒,沒得厚重的情感把它填滿,陳月桂有些喘不過氣。


    更別提那夜深人靜之時,一聲聲“小魚,小魚……”,幾乎讓陳月桂氣血逆流。


    陳父去世這一段時日,陳月桂休假在家,李耀輝不願日日和她相對,整日在村裏晃悠。


    拐彎處的青石板路上,油紙傘掉在一旁。


    林菀已經在範誌紅飯館幹了小半個月,不放心家裏,昨晚趕迴來,今兒一早又趕去鎮上上班,因為下雨青石板濕滑,她不小心滑了一下,等她直起腰來,站穩,油紙傘不知何時被李耀輝撿了,撐在她頭上。


    雨水順著屋簷滴滴答答,悶熱的天氣因為這雷陣雨也有了一絲涼意,順著褲管直往裏鑽。


    “你不住在西頭的新房了?”李耀輝第一句問。


    林菀抬頭,她還記得李耀輝說過,如果他要去找她,就在西院牆的樹梢掛紅布條。


    這期間,這人去新房找過她?幸虧她沒有住過去,否則他如果要和她親熱,她該如何麵對?


    林菀迴:“我現在在鎮上飯館給人當廚師,老板娘提供住宿。”


    李耀輝笑:“小魚,說真的,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手藝,你從前怎麽沒和我說過?”


    從前?從前我還活在2018年呢。


    “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再說你也沒問過我啊。”林菀臉不紅心不跳。


    軟軟糯糯的聲音,聽到耳朵裏,心有一絲酥麻,“聽說他有一陣子沒迴來了?”李耀輝站在林菀麵前,替她擋住風口,問她。


    林菀垂眸,平靜地應了一聲嗯。


    李耀輝挑下眉,問:“你們?”


    林菀依舊波瀾不驚:“我們分開了。”


    因為這個,唐富貴都氣躺下了,林菀在床前跪了一天一夜,人都險些昏過去,唐富貴最終長歎一聲:“阿爸……心疼你啊,你作成這樣,以後怎麽再嫁人啊。”


    林菀聽了,心裏又是一陣暖流。


    “阿爸,不嫁人我也能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


    “糊塗啊,你這個囡囡糊塗啊。”唐富貴捶打著床鋪,嘴中反複呢喃。


    糊塗?林菀覺得自己一點也不。


    此時,李耀輝看著林菀絕美的臉龐,“你說真的?!”李耀輝一把抓住林菀的肩膀,臉上一抹苦澀,一抹擔憂,還有一抹欲語還休的興奮。


    “真的。”林菀答。


    “小魚,太好了,我也有好消息,我估摸著還有小一個月,就要進城了。”


    “那很好啊。”


    “沒什麽話要對我說?”


    “保重!”


    “就這個?”李耀輝伸出手去牽林菀的手,被她躲過。


    李耀輝也不惱,怕雨水打濕了她,又把傘往她頭頂移了移,“你安心在這等著,等我迴來的那一天,那時候我掙著錢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聞言,林菀心底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莫名的揪著疼。


    林菀對這疼覺得詫異,是不是唐小魚的意識並沒有從這具身體上完全消失?


    上一迴,算是她故意的。


    這一迴,林菀不想再和李耀輝弄出點什麽動靜,但若是不答應,依李耀輝混不吝的個性,少不得要在這青天白日的做出些什麽出格的舉動,隻能模糊道:“城裏不比鄉下,你萬事多注意。”


    “我知道的,還有,那女人不過是擺設,你別心裏揪著想。”


    李耀輝說的是陳月桂?他不提,林菀都快不記得了。


    林菀未置可否,接過李耀輝裏的傘,三步並兩步快步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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