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鄭誌龍親自前來請方子安前往泉州碼頭。眾人騎馬乘車出泉州東門往東南方向而行,大道上車馬絡繹不絕,滿載貨物的車馬擁擠不堪,繁忙無比。


    方子安知道,這個季節正是東南季風的尾巴,出海貿易的船隻在這個季節集中歸來,趁著東南季風,可省去不少氣力。再過一個多月,北風漸起,新一批海船便要乘風出海了。


    泉州港又名叫刺桐港,五代之時,當地官員下令滿城遍植刺桐花,花開時全城如煙霞一般燦爛,故而泉州得名刺桐城,其港口便也有了這別稱。其位置在泉州城東南晉江入海口湄洲灣岸邊。那海灣曲折綿延,形成內灣,水深且避風,是極好的避風深水港,得天獨厚。


    眾人於巳時時分抵達,眾人下馬之後,站在碼頭入口的高台處一眼可俯瞰整個碼頭。但見巨大開闊呈半圓形的碼頭蔓延一二十裏裏。碼頭下的海麵上船隻雲集,風帆林立。潔白的風帆反射著日光,入目是白花花的一片甚至刺眼。那些船隻都是大船,可以看出都是歸航迴來的海船。無數的小船在大船之間的海麵上遊走,像是一群海中遊蕩的魚鱉。


    碼頭上,是不計其數的螻蟻般忙碌的人群。這時節大船集中歸來,碼頭上擁擠不堪,上下貨物都需要排隊等待。碼頭上方各處倉庫和堆場都堆滿了貨物,城裏的車行也在倉庫堆場上裝車運往城中發散。整個碼頭上下不下數千人之多,如螞蟻一般的忙碌著。雖然看起來混亂,但卻亂而有序。


    當然,忙碌的都是那些苦力,他們光著膀子在毒辣的陽光下揮汗如雨氣喘如牛的搬運著貨物。彎曲的脊梁像是一張張準備朝天發射的弓箭。而另外一些人卻舒服的很,管事的和船東家門坐在樹蔭下喝著茶搖著扇子,不時的起身喝罵幾句,催促苦力們加快速度。


    “果然是我大宋第一大港,如此繁忙,當真令人驚歎。京城的錢塘江邊的海船碼頭也不小,但比這裏卻是大大的不足了。”方子安大聲讚道。


    這倒不是假話,方子安確實被眼前這忙碌的景象所感染。在大宋朝,海貿果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嗬嗬,方大人,這時候正是最繁忙的時候。海船這幾日正在陸續歸來,番國的貿易船隻也同時抵達。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這裏都將會如此繁忙。貨物要卸下,番國的客商還要運咱們大宋的貨物上船,上上下下的折騰,自然是忙個不休。”鄭誌龍得意的道。


    方子安點頭讚道“這一天得吞吐多少貨物啊?一年下來恐怕是個不小的數目吧。”


    鄭誌龍嗬嗬笑道“方大人,老夫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惜泉州港貨物不計入朝廷納征之列,方大人還是不用知道的好。”


    方子安笑道“鄭大人,看來你還是沒想通啊。納稅是每個大宋商賈和百姓的義務。那是躲不掉的。朝廷有律法,有明文規定。鄭大人應該比我清楚吧。”


    鄭誌龍哈哈大笑道“法外有恩,方大人不必拿律法嚇唬我。方大人,你信不信,我隻要把這碼頭一停。整個泉州的老百姓便要造反,會把你方大人給吃了。你知道多少人指著這碼頭航運吃飯麽?你瞧那些苦力?你看著他們確實辛苦,大太陽下渾身油汗,累的直不起腰來。可是你可知道,他們搬運一天貨物,家中妻兒父母便有飯吃。你若去問他們,他們必會告訴你,他們寧願天天在這裏吃苦,也不願在家裏歇著。不然他們的父母妻兒便要餓死。”


    方子安微笑道“鄭大人這話的意思是,你是他們的大恩人是麽?沒有你他們都得餓死。”


    鄭誌龍道“不敢說有恩,我和他們是互相依存。他們替我搬貨,我給他們銀子吃飯,公平自願。”


    方子安笑道“我頭一次聽人把剝削說的如此清奇的。這或許便是剝削者的邏輯吧。鄭大人,還是那句話,你鄭家能夠蓬勃而興,靠的是朝廷的庇佑,靠的是天恩浩蕩。你將這一切歸於你個人的本事,那可偏頗了。泉州海外當年是有海匪的,海匪搶你們的時候,不也是朝廷出兵替你們打海匪麽?在朝廷的庇佑之下,你們才能安心做生意。朝廷準許去番國海貿,你們才能出海。現在朝廷要銀子,你卻說無權征收,這能說得過去?”


    鄭誌龍撫須笑道“方大人還是那一套說辭,昨日老夫便已然聽過了,我看就不必再爭論了吧。今日是領著大人來碼頭參觀,我看我們還是不要為此爭吵的好,免得敗了興致。方大人有沒有興趣隨我登船去海上走一圈?海上看得跟清楚些。”


    方子安點點頭道“好,那便出海瞧瞧。”


    鄭誌龍一笑,大聲吩咐準備船隻。不一會一小塊碼頭騰空,一艘大船緩緩靠岸。鄭誌龍和方子安一行下了碼頭沿著搭設的跳板上了那艘大船。那大船是一艘大海船,不過略有些改裝,上麵經過了些改動,船頭船身上都安裝了些垛口和船幫,像是專門安裝的作戰工事一般。船上有數十名身材高大的船工,看上去像是經過專門挑選過的一般。


    “大人,這些人不像是船工,小心有詐。到了船上出了海,他們要是對大人不利可怎麽辦?咱們還是下船吧。”趙剛看出了端倪,低聲在方子安耳邊道。


    方子安嗬嗬一笑,低聲道“你當我看不出來麽?這些船工都是他訓練的私兵。他邀我上船是要向我炫耀他的實力。昨日我嚇唬他,今日他嚇唬我。放心,他還不敢對咱們動手,我還沒跟他正式翻臉。再說了,就算翻臉,咱們會怕?”


    趙剛見方子安這麽說,心中略略放了心。蔣政可是心裏犯嘀咕,聽著方子安和趙剛嘀嘀咕咕的說話,想湊過來聽又不敢,在旁邊插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方大人,要開船了,進船廳來落座吧。大太陽的,你也不怕你的兩位夫人曬成了番人。”鄭誌龍見方子安等人留在甲板上遲遲不進船廳,語帶調侃的叫道。


    方子安迴頭看看秦惜卿和沈菱兒,沈菱兒舉著遮陽的布傘站在秦惜卿身旁,秦惜卿的臉上通紅,顯然是熱的。這一路來,馬車裏悶熱的很,太陽又毒辣,秦惜卿像是有些中暑了。


    “惜卿,進船廳吧。哎,我現在有些後悔要你跟著來泉州了。讓你受罪。”方子安道。


    秦惜卿笑道“我沒事。你不用管我。有菱兒照顧我。”


    進了船廳,大船慢慢的起航離開碼頭,很快便遠離碼頭朝著海灣外邊的海麵開去。坐在船廳之中,海風從長窗吹進來,熱乎乎的帶著腥臭的味道很是難聞,但是卻舒服了許多。特別是看到了開闊的海麵,碧波萬裏,晴空蔚藍,海麵上海鷗翻飛的景色倒也甚為壯麗。


    泉州港近海有諸多島嶼,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相聚並不遙遠。大船在駛過幾座小島之後,突然間,趙剛發現從經過的小島旁邊又有五六條大船開出,緊緊的跟了上來。


    “有船跟著咱們。那些是什麽船?”趙剛緊張起來,大聲問道。


    鄭誌龍嗬嗬大笑,站起身來走到船廳窗口,伸手從身旁之人手中取過一支犀牛角,鼓著腮幫子吹了起來。牛角號嗚嗚作響,聲音不大,但穿透性很強。在海風和海浪的喧鬧之下依舊傳出很遠。不久後,後麵跟隨的幾艘大船也響起了號角之聲,一時間六七條大船號角相互唿應,宛如戰場上的作戰號角一般震懾心魄。


    趙剛等人臉色劇變,幾名護衛手扶刀柄護在方子安等人身前。蔣政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的道“這是……這是……做什麽?”


    鄭誌龍大聲笑道“方大人適才不是說我鄭家船隊需要朝廷的保護麽?方大人,教你瞧瞧我鄭家水軍的本事。看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我鄭家船隊。”


    方子安冷笑不已,伸手撥開站在身前的趙剛走到長窗旁看向外邊的海麵。但見號角聲不斷,身後的幾艘大船速度加快,分別從座船左右舷衝出,每一艘船上都有大量的身著鄭家號衣的私兵手持兵刃在來迴奔走叫嚷。


    “方大人,去船頭觀瞧。”鄭誌龍伸手拉住方子安的手臂,不容分說將方子安拉出船廳來到船頭。


    海麵上,那幾艘大船已經超越座船抵達前方,有人往海水裏拋下血紅之物,不久後海麵開始翻騰,無數刀尖般的背鰭在海麵上開始快速遊蕩。


    “殺!”幾艘大船上的鄭家私兵發出震天的齊吼聲,然後無數的箭支射入海中,箭支密集的像是下了一場暴雨。海麵上頓時更加的喧鬧,大量的血水湧出,被射中的海鯊在海麵上跳躍起來。片刻之間,前方海水化為血紅之色。


    殺!鄭家私兵又是一輪吼叫。無數的標槍投擲入海麵,那是另外一艘船上的士兵的手段,他們用的是長長的標槍。海麵上被刺中的鯊魚拖著無數標槍在翻滾。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濃烈無比。


    殺!吼叫聲又起,兩艘大船交叉換了位置,中間拖拽著一張亮晶晶的巨網,但那不是網,而是無數利刃刀尖。聚網在水麵劃過,海水中血肉翻滾,紅色的海水變成了紫黑之色。氣味更加的腥臭難聞。


    “哇!”站在方子安身後的秦惜卿捂著嘴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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