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村裏到底怎麽迴事?怎就你們幾位在?其餘人呢?如何不見了?”方子安問道。


    老者們相互看了幾眼,眼神中有猶豫之意,並不肯迴答。方子安連問幾聲,幾名老者隻顧喝酒吃菜,卻守口如瓶。


    趙剛劈手奪過一名老者手中的酒杯,怒道“我們老爺問你們話呢,怎地裝聾作啞?吃了我們的東西,喝了我們的酒,問你們話你們怎地不說?不說的話,把酒水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那老者道“幾位是客商,何必管閑事?老漢我瞧你們不像是客商,倒像是官家。想用這種辦法來探聽我等口風,卻是休想。不喝你們的酒便是了。”


    趙剛還待喝罵,方子安擺手製止。微笑對幾位老者道“幾位老丈,我等確實不是官家派來的,隻是常來此處,今日來此發現情形有些不對。村東頭萬大龍頭的院子被人砸的七零八落的,村子裏又沒有人,我們擔心發生了什麽變故。故而找到幾位在此,所以多嘴詢問。倘若幾位覺得不方便說,那便不問就是了。酒是請你們喝的,哪有讓你們吐出來的道理?來來來,滿上,滿上。”


    幾位老丈很少喝這種好酒,又年老饞酒,聞言都喜笑顏開。方子安親自給他們斟酒,幾位老者一邊喝一邊還指桑罵槐的說趙剛。


    “還是這位老爺仁義,說話中聽。我老漢幾個加起來活了幾百歲了,什麽陣仗沒見過?我少年時浙東沿海鬧海匪,刀子架在脖子上,老漢我也沒眨眼。有些人以為能嚇到我們,那是休想。”


    “就是,老爺不橫,仆役倒是橫的很,這世道也是奇怪了。”


    “這叫閻王好說,小鬼難纏。越是沒身份的,便越是作威作福。你瞧那些差役們,一個個在大人們麵前點頭哈腰跟條大黃狗似的,到了咱們麵前,不也吹胡子瞪眼了不得麽?讓人笑話。”


    “……”


    老者們字字紮心,聽得趙剛直發毛。若非方子安用眼神製止,他便又要暴起了。


    方子安隻顧勸酒,將攜帶的牛肉幹豬肉脯等物取出來陪著幾位又說又笑的喝酒。一邊喝酒一邊還跟他們說些家常事。什麽兒子媳婦孫子孫女,腿腳好不好,身子骨硬朗不硬朗,出海打漁收成如何等等。幾位老丈對這個貼心的年輕人很是滿意,且又多喝了幾杯,逐漸話多了起來。


    方子安還沒開口問,一名老丈自己便開口說起了村裏的事情。


    “這位小兄弟,我瞧你很好,我們適才也不是不識抬舉,不告訴你們村裏的事情。隻是這事兒跟你們說了也是無用。你們想知道,跟你說也自無妨。但千萬不要傳出去便好。你們說是不是?”


    “對對對,可以說,但不能傳出去。”其餘幾名老丈大著舌頭點頭道。


    方子安笑道“君子不窺人**,你們不想說,我們不聽便是。”


    “沒事沒事,跟你說了便是。”幾名老者紛紛道,方子安不想聽都不成了。


    趙剛無語,馮一鳴在旁微笑,他知道方子安是用的欲擒故縱之計。加上殷勤勸酒,幾位老者其實都已經喝大了。這種時候,什麽話都會唿唿的往外說。方子安這一招可比強行逼問效果好太多了。現在幾個老者都搶著說了。


    “是這樣的,咱們這裏前幾日來了官兵,挨家挨戶搜查,說是咱們窩藏了罪犯。官兵兇的很,又砸又打的。威脅咱們交出人來,不然還來。咱們村的人都很害怕,都逃出去避難了。我們幾個老骨頭腿腳不便,走不了,便留了下來,在這裏躲著。”


    “是啊,官兵兇的很,騎著馬來的,有人帶隊,說是秦檜的孫子。他們是從灣頭村那裏來的。灣頭村那邊有個造船修船的製造局,咱們很多後生在那裏做事。官兵們說那是犯官開設的,朝廷要查封,還要抓人。”


    兩名老者吐沫橫飛的說了經過。


    方子安皺眉道“他們是來抓村頭萬大龍頭和跟著萬大龍頭做事的那些船工的是麽?”


    “你怎知道?”老者們驚訝道。


    方子安道“萬大龍頭的家不是被砸了麽?那不是來拿他,又是拿誰?”


    “對對對,確實如此。但他們也不止是來拿萬大海的,他們也是來拿其他人的。那個領隊的秦檜的龜孫子……不對……秦檜的孫子說,但凡給犯官做事的,都要被抓起來。那要是被抓的話,咱們村可要抓走一半人了。咱們村很多人可是都跟著萬大海在那船坊裏做事的。”


    方子安籲了口氣道“那灣頭村那邊,他們抓到人沒有?”


    “沒有……抓到了還來這裏抓麽?你看著精明,怎地腦子不太好呢。”一名老者指著方子安嗤笑道。


    方子安翻了個白眼道“一個都沒抓著?”


    “半個也沒抓著啊。他們沒到,所有人便都跑了。官兵們除了燒房子泄憤,還能怎樣?聽說東西都搬空了。”老者們笑道。


    方子安也笑了,問道“可真是有本事啊。他們又沒來灣頭村,卻又跑了,那能躲到哪裏去?你說朝廷下旨抓他們,天下之大,他們有能去哪存身呢?”


    “他們去了……”一名老者話說了一半,旁邊另外一名老丈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斥道“不要瞎說,躲到哪裏去了我們怎麽知道?咱們幾個又沒跟著去,怎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幾名老者突然醒悟過來,紛紛閉了嘴。雖然醉意熏熏,但有句話說得好,酒醉心明,有些底線他們還是有意識的守住的。藏身之處這等關鍵訊息,他們不願泄露。


    方子安變著花樣的哄著他們說出來,但是老者們甚為警惕,紛紛搖頭說不知。一名老者道“實在不知道這些,倘若偏要問,隻好我們將喝的酒吐出來了。”


    方子安實在不得已,隻得歎了口氣亮明了身份。


    “幾位老丈,我便是朝廷要抓的那個犯官方子安。萬大龍頭便是替我做事的。我之前出使金國,現在迴來了。我不光要找萬大龍頭,我的妻兒家眷也都不見了,所以我才問情形,是不是被官兵抓了,還是躲在何處?幾位老丈還請告知,我此刻焦急萬分。”


    “啊?你便是那個方大人?萬大海把你誇成一朵花的那個方老爺?”


    “哎呦,你可事連累了這麽多人了。咱們萬家村被你禍害了。”


    “你還敢露麵?聽說皇上下了聖旨拿你,你還不趕緊跑。”


    老者們七嘴八舌的說道。言語間既有埋怨,又有驚訝擔心。萬家村的人幾乎有一大半的船工是跟著萬大海在方子安的製造局做事的,家家戶戶都得惠,其實對方子安還是很感激的。隻是這件事已經連累了他們,自然心中有抱怨。方子安知道普通百姓也不能指望他們道德水準有多高,也不能指望他們出了事不埋怨自己的,所以倒也並不在意。


    “幾位老丈,我是被冤枉的,很快便會澄清此事,屆時一切都會恢複正常。還請幾位告知具體情形,我得去找他們去。確認他們是否被抓了起來。換做你們,親人下落不明,你們不心焦麽?還請行行方便。”方子安沉聲說道。


    一名老者見狀,躊躇了片刻,歎息道“罷了,咱們告訴他吧。當官固然風光,倒了黴也怪可憐的。咱們之前得了方老爺的恩惠的。我家大牛便是在製造局做事的,幾個月賺了上百兩銀子,給我娶了孫媳婦迴來了。萬老三,你家不也是麽?你小兒子生病不能出海了,大海帶著他去看管料堆,一個月不也拿著五兩銀子的薪水,上哪兒找這麽好的差事去?這銀子可都是人家方老爺給的。”


    其他幾名老者聞言紛紛點頭道“說的也是,既是方老爺想知道,不說不夠意思。萬老栓,你跟方老爺說便是了。”


    那名叫萬老栓的老者這才對方子安道“方老爺,是這樣的。那些官兵在灣頭村沒抓到人。在官兵去抓人之前,灣頭村裏兩艘大船便載著人出海了。咱們村裏做事的一些人也上船逃到海上了。萬大海通知了村裏人,防止官兵跑來作踐,家家戶戶都上船下海去了。官兵們來咱們村裏時,咱們村裏人都走光了。我們幾個老家夥受不得風浪顛簸,所以便留了下來。咱們都七八十歲的人了,可不怕死。官兵們雖然兇狠,但是人在海裏他們可沒法子。我們看到兩大艘船裝的都是人和東西,滿滿當當的,冒著黑煙去了海裏。嘿,冒黑煙的船老漢我還是第一次見。”


    方子安瞪大眼睛訝異道“你們是說,他們坐船提前出海了?官兵什麽也沒撈著?”


    “那可不,全出海了。”萬老栓點頭道。


    方子安聞言喜出望外,大笑道“聰明啊,這法子當真聰明,坐船出海,找個小島呆著,那不是最安全去處麽?想到這個法子躲避,可真是聰明的很。幾位老丈,但不知他們躲在哪個島上。”


    老者們搖頭道“那可真不知道了,海上小島多如牛毛,巴掌大的小島也能躲成百上千個人,具體哪個島,我們可不知道。咱們幾個若不是老了,經不起海上的風浪,咱們也去了。哎,其實躲也不是辦法,難道一輩子躲在海裏?那也不是個事兒啊。方老爺,教我們說,你還是趕緊投案吧,省的連累大夥兒。”


    “你說什麽?”趙剛怒罵道。


    方子安忙擺手製止趙剛,不用跟老者們計較這些。他們都是尋常百姓,自然首先為自己考慮,也沒有錯。


    此刻方子安心情大好,之前的擔心煙消雲散。誰想出來這麽個注意,這可真是避禍的好辦法。製造局的兩艘蒸汽機大船可派上了用場。兩艘船足可將所有人和貴重物資全部帶走。物資錢財倒也罷了,關鍵是人沒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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