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張敵萬棺木下葬,全體忠義軍將士和封龍山大營百姓都前往送行。人人縞素,個個帶孝,送別這位忠義軍前首領。


    張敵萬的墳修在西崖高坡之上,那裏是全封龍山最高的山崖,在那裏,可以遠遠俯瞰整個山穀,那是他為之獻出生命的地方,那裏有他全力保護之人。


    棺槨下葬,塵埃落定,張敵萬從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將逐漸在人們的心中遠去磨滅,除了他至親的親人和忠義軍的幾位親密的兄弟之外,沒有人會記得他很久。說起來,很殘酷,但這卻也是事實。


    當日張若梅情緒低落,迴房後自閉了一天。方子安也自不去打攪她,讓她好好的排解心中的哀痛,他相信張若梅很快會恢複的。


    方子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解決了金兵攻擊的危機,下一步自然是要想辦法迴大宋。但這並不簡單。這不是單個人的潛行,而是一隻近兩百人的車馬一起行動。方子安都不用去探聽山外的消息,便知道,出了太行山往南的路上,必已經完全被封鎖。冒險而行,危險性極大,很可能被圍殺在前往大宋邊界的道路上。這其實已經不是個人性命的問題,方子安懷裏可是揣著那封秦檜的效忠書,那是一個重磅的將引爆大宋政壇的炸彈。他必須要將這封效忠書安全帶迴大宋,才能將秦檜扳倒。


    方子安曾想過派人將這封信送迴大宋,比如說沈菱兒可以帶著這封信偷偷迴到大宋,憑她的身手,定能平安迴到臨安。但問題是,沈菱兒帶迴這封信之後,又能交給誰呢?朝廷之中,誰是那個可以托付之人呢?楊存中?還是軟禁中的普安郡王趙瑗?楊存中這個人雖然在方子安的腦海之中是可以信任的,但問題是這個人對趙構太過忠心,很可能會被趙構左右。


    趙構信任了秦檜這麽多年,倚重他,提拔他,對他極為寵信。當趙構看到這封效忠書的時候,不知他作何感想。站在人性的角度上,方子安覺得趙構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憤怒不已。但緊接著,他的心態會變化。由憤怒轉為……尷尬!


    尷尬是一定的,他寵信了這麽多年,將大宋宰相之職交給秦檜,結果這個人是金國的細作。他能不尷尬麽?那豈非是在說他瞎了眼?是個瞎眼昏君?任用奸佞這麽多年,居然懵懂無知?趙構若隻是個普通人便罷了,可他是皇上,他自當維護自己的尊嚴。方子安試圖站在趙構的位置上去想他如何處理,想來想去,覺得趙構恐怕會隱瞞此事,不予聲張。偷偷賜一杯毒酒給秦檜喝了,一了百了。對外說秦檜病死了,完完全全的將整個消息抹去。這樣對他皇帝的威嚴無損,對他自己的麵子也毫無損害。


    所以,方子安認為,楊存中不是不可信,而是他太愚忠。信送給他是不合適的,他會聽趙構的話,按照趙構說的去做。


    然而,方子安要的可不止是秦檜倒台,他要的便是趙構尊嚴掃地。這個人不能說一無是處,也絕非亡國昏庸之君。恰恰相反,趙構是太聰明,太會算計了,所以才能解釋他的一係列行為。殺嶽飛的忠良之臣,簽屈辱和議,向金人稱臣。這些事看似是個標準的昏君作為,但你若從內在的邏輯來分析,會發現他所作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皇位,他的大宋江山來考慮的。


    放在後世來說,趙構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一個完全理性的實用主義者。但隻要對他的利益有利的行為,他都會去做。誰要是威脅到了他的皇位,他苦心建立的半壁江山,他都會去鏟除。


    在北宋淪亡的時候,趙構站了出來,收攏了人心,站穩了腳跟,建立了南宋王朝。時代選擇了他,他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抓住了這個機會。所以,他絕不是昏庸,而是太過精明,太會把握機會了。但這樣的人長久占據皇位,不肯讓位的話,對於大宋的未來是沒有好處的。大宋的屈辱永遠洗不脫,大宋忠良的冤屈也永遠不能昭雪。秦檜要公開處死,趙構要威嚴掃地,甚至引咎退位,這便是方子安想要達到的效果。也許未必會如意,但方子安一定要去做。這封秦檜的效忠書抵達臨安的時候,必然要第一時間公開,鬧得滿城風雨,讓趙構根本無法隱瞞。


    楊存中不合適,普安郡王便更不合適了。信到了他的手裏,趙構更可以拿傳位作為條件去逼迫他答應低調處理,那還是枉然。


    鑒於上述考慮,方子安放棄了先將效忠書送迴大宋的想法。但如何安全的迴到大宋,方子安大傷腦筋。最終,他決定讓沈菱兒去淮西找李顯忠,請李顯忠幫忙接應使團兵馬迴大宋。李顯忠這個人,當初在濠州和他短暫交往,在方子安的感覺中,此人倒是個熱心熱腸且有些見識之人。如他願意出兵佯攻邊界,則金兵必然要集中注意力在邊界上,使團迴歸之路的壓力便小很多。就看李顯忠願不願意這麽做了。畢竟即便是佯攻金國,也是要調動兵馬,搞得像個樣子的。如今宋金還沒撕破臉,大規模調動兵馬作攻擊之態,那將是一種宣戰的姿態,朝廷追究下來,是要擔責的。


    無論如何,方子安打算一試。他寫了一封信交給沈菱兒,請沈菱兒務必送達濠州淮西軍統製李顯忠手中。方子安告訴沈菱兒,送信之後,便迴臨安去見秦惜卿和史凝月春妮她們,告訴她們自己的情形。出來數月,書信斷絕,消息全無,她們一定擔心自己的安危,而自己也何嚐不時時的擔心他們。


    實際上,方子安對秦惜卿史凝月等人的處境是很擔憂的。他很擔心有些極端的事情發生,所以沈菱兒此行也是要傳達自己的警告,讓秦惜卿和史凝月春妮她們最好能夠暫時找地方躲避起來。方子安不希望有自己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而隨著蕭懷忠的兵敗,有些事極有可能將要發生了。


    說白了,秦檜一旦得知自己從燕京跳脫,而蕭懷忠的大軍又兵敗的消息之後,他可能會垂死掙紮,孤注一擲的做出反擊。方子安一直擔心的便是這件事。


    沈菱兒深知自己此行的重要性。公子將這麽重要的職責交給自己,說明自己在公子心目中是不可替代的。她當即打點行裝帶著方子安的信件和口信上路。方子安送她道五馬山隘口之外,摟著她再叮囑了幾句,才目送沈菱兒一人兩馬飛馳離開。


    次日清晨,張若梅出了房門,眼圈雖然紅腫,但是精神已經好多了。雖然悲傷難抑,但是她知道終究要走出來。有時候人隻需要自己安靜一會,並不需要別人的安慰便可恢複。


    一旦走出來,張若梅立刻便忙碌了起來。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她要帶人去是打掃北崖和周邊的戰場,雖然這件事肖貴他們早已開始做了,不過張若梅是要親自到場的。


    方子安沒有跟著她去北崖打掃戰場,他將目光放在了山穀中尚未完工的工程上。太行山中此刻雖然還是冰天雪地,春天仿佛還早的很。但方子安知道,一夜之間便可能春暖花開,農時四月中最遲便要開始。工程的量很大,中間又有耽擱,恐怕很難在農時前完成,但是起碼要將大渠貫通,將一些基本的保證耕種工程完成,這可是忠義軍立足的保證。


    方子安親自組織百姓重新迴到渠道疏通挖掘,堤壩圍堰,支渠的開辟之中。消防軍士兵們也跟著方子安一起去幫忙。百姓們對方子安等人早已視若神明一般,方子安親自動手幫他們幹活,百姓們自然熱情高漲,幹勁十足。工程的進度進展的很順利,方子安估摸著應該誤不了山中的農時。


    期間,史浩問過方子安什麽時候離開。方子安將自己的擔心和考慮告知史浩,史浩深以為然。不過他覺得,要李顯忠為自己這隻使團兵馬出動佯攻,恐怕李顯忠沒那個膽子。方子安則抱著樂觀態度,史浩也就不說什麽了。畢竟此次大戰之後,史浩已經徹徹底底的看不清還有什麽是方子安辦不成的事情了。自己這個女婿在史浩的眼裏已經不僅僅是個有能力的人,他已經像個妖怪一般了。史浩決定不再操心這些事,一切自有方子安安排。


    數日之後,跟蹤蕭懷忠兵馬出山的哨探送來迴了消息,說蕭懷忠的兵馬沒有往北迴燕京,而是丟了輜重車輛,輕裝從南側山穀穿行而出,不知去向。


    忠義軍眾人聽了錯愕不已,不知道這蕭懷忠搞什麽花樣。有人猜測他是去山南州府駐兵,徹底封鎖方大人他們迴大宋的路途了。


    方子安聽後卻大笑不已。他知道,蕭懷忠可不是要繼續完成他要追殺自己的使命,他是根本不敢迴燕京,所以帶著殘兵敗將往南借道迴他的老巢西京府去了。此人果然是反複無常,毫無忠誠可言。他知道迴燕京必死,所以直接逃到大同府去當他的地頭蛇去了。但不知完顏亮聽到這個消息後作何感想。完顏亮應該是不能忍,恐怕要派兵去向蕭懷忠興師問罪了。如若是真的,那倒是個趁亂南歸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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