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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子安沉思道:“那蕭裕和我們確實沒有交情,既是素昧平生,他卻又出手相救,其中自然必有蹊蹺。嶽父大人還記得蕭裕跟那幫襲擊我們的人的對話麽?我有一種感覺,蕭裕知道襲擊者的身份,他似乎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


    史浩皺眉迴想了片刻,緩緩點頭道:“你這麽一說,倒還真是讓我有這種感覺。那些人似乎也是認識蕭裕的,蕭裕一現身,他們便停止了攻擊,說目標是我們,不是他蕭裕,讓他不要多管閑事。蕭裕說,讓他們迴去稟報他們背後的人,說今晚我們是他蕭裕的客人,他不允許別人在今晚殺了我們。這樣的對話,確實像是雙方互知底細的對話。”


    方子安重重點頭道:“嶽父大人記得很清楚,說的也很對。這樣的對話很明顯是相互都認識對方的對話。那幫襲擊者的身份,蕭裕顯然是知道的。蕭裕也不想我們知道他們是誰,所以最後讓那些人將死傷之人都帶走了,便是不希望我們從那些死傷者的身上得知線索和身份。這更說明,蕭裕並非是誠心誠意的救我們,而是出於某種考慮。我想,這種考慮必是為了他自己,一定不是為了我們。”


    史浩皺眉道:“到底這當中是何種緣故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不合常理。無論如何,要殺我們的人必是秦檜在金國的幫手或者是靠山。蕭裕就算沒有參與此事,總不至於幫著我們這些外人吧。他何必這麽做?”


    方子安沉思道:“除非我們今晚倘若遇襲而死,對蕭裕而言是一個讓他也會感到不利的結果。唔讓我想想……那蕭裕不是說了麽?今晚我們是他請去赴宴的客人,倘若我們今晚遇襲而死……似乎這件事他脫不了幹係。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方子安忽然伸手拍了拍椅子扶手,臉上露出恍然之色。


    史浩支起身子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方子安沉聲道:“嶽父大人,您想,我們的身份是大宋的使臣,倘若我們死了,必然引起宋金兩國的極大紛爭是也不是?正因為如此,秦檜老賊才會讓他金國的主子搞暗中的襲擊而非公然殺了我們。路途上的伏擊被我們躲避,來到燕京之後,他們更不能公然對我們下手了。所以才會發動今晚的偷襲。蕭裕今晚宴請我們,應該是並無惡意的。排除他自己做戲的可能,便是必有另外的人想借此機會殺了我們。我們若今晚死在這場襲擊之中,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是被蕭裕設計了,那麽蕭裕便難辭其咎,是不是這個道理?”


    史浩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方子安苦笑道:“嶽父大人,我說的還不夠明白麽?襲擊之人選擇今晚伏擊我們,便是要讓蕭裕承擔我們被殺死的責任啊。蕭裕顯然是明白了這一點,不肯被人誣陷,所以今晚才會出麵救了我們。這便是他救我們的理由才是,一定如此,否則根本無法解釋。”史浩訝異道:“你是說,金國內部也有紛爭?襲擊我們的人想嫁禍蕭裕?”


    方子安點頭道:“這正是我的意思。嶽父大人,我大宋朝廷不也是各有派係,相互攻訐碾壓不斷麽?不光是本朝,曆代朝堂上幾乎沒有鐵板一塊的,爭權奪利黨同伐異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稀罕事。這金國朝廷難道便沒有這種事?否則金國也不會發生那麽多殘酷的大清洗了。路上您不是跟我說了金國的一些事情麽?那蕭裕助完顏亮篡位弑君,又參與了對金國太祖太宗子孫宗室的大清洗,在完顏亮麵前紅的炙手可熱,他能沒有政敵?我絕不相信。蕭裕這種人手上沾滿了鮮血,金國內部定然仇人極多。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之職,但他同時也定是許多人的敵人和仇恨的對象。有人利用殺死我們的機會去讓他當替罪羊,讓他去背這個大黑鍋,豈非是極好的一個潑髒水的機會。一旦我們死了,我大宋豈會幹休?金人還不想開戰,便得找個人來負責。蕭裕便難辭其咎了。他的政敵會用這一點猛烈攻訐他,他不倒也要脫層皮,是也不是?所以蕭裕便主動的保護了我們,挫敗了這場襲擊。雖然我們確實受益,但歸根結底,他卻是為了他自己著想。他明明白白的說了,今晚我們是他們的貴客,他要保護我們的周全。那言外之意不就是讓那些襲擊者迴去告訴他的政敵,他知道他們的詭計,讓他的政敵明白今晚他們必不能得手。所以那些襲擊者才知難而退的。蕭裕必是做好了準備,襲擊的街口左近必是有大量兵馬隱藏,那些襲擊者怕也是心知肚明的。”


    史浩聽了方子安這一番話,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子安,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或許正是如此,否則無法解釋蕭裕的行為。你說的很對,據我所知,蕭裕確實樹敵很多。蕭裕受完顏亮寵信,也是完顏亮的心腹之臣,但是完顏亮也並非完完全全的信任他。完顏亮此人暴虐多疑,為人極為兇殘。自篡奪帝位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其手下功臣被他殺了不少。當初助他篡位的人中除了蕭裕之外,還有秉德、唐括辯、烏帶等人。但是他們都被完顏亮猜疑誅殺,唯有蕭裕得到完顏亮信任,出任右相。但完顏亮其實對蕭裕也並非完全放心,他讓他的弟弟完顏袞出任左相,統領三省事務,便被認為是監視約束蕭裕之舉。完顏袞和蕭裕之間的矛盾也是盡人皆知,都想獨攬相權,鬧得不可開交。”


    方子安聞言沉聲道:“原來還有這麽多的內情,嶽父大人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這麽一說,小婿認為事情已經明朗了許多了。既然完顏袞和蕭裕是政敵,我想今晚的事很可能和完顏袞這個蕭裕的政敵有關。蕭裕沒有去抓捕襲擊的刺客,恐怕也是因為背後指使之人的身份不便透露,他也不想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完顏袞是完顏亮的弟弟,他恐怕也不想得罪完顏袞。所以才會既製止這場襲擊,不肯讓完顏袞借機潑髒水,同時又放走襲擊者不加追究,免得加深和完顏袞之間的矛盾。進一步的推斷,若今晚襲擊的兵馬是完顏袞派來的,然則秦檜老賊和完顏袞必是有勾連的,完顏袞也是幫著秦檜老賊殺我們的那把刀了。”


    史浩點頭道:“你所言不無道理,若猜測屬實,完顏袞恐怕正是幕後指使,要置我們於死地的那個人。子安,那可真的難辦了。那完顏袞是完顏亮的弟弟,既是親王又是左相,手中還握著兵權。咱們的處境堪憂了。”


    方子安微笑道:“嶽父大人,這正是我們的機會啊。我正愁著無處下手,現在知曉這麽多情形。知道這麽多內情,豈非正是我們的機會麽?完顏袞想殺我們,蕭裕未必想。而他們之間又是政敵對頭,此間大有可為呢。”


    史浩道:“你想怎麽做?那蕭裕無論如何也是金國人,你也說了,他幫了我們是出於對他自己有利。之後他怎肯再幫我們?”


    方子安道:“我知道這很難,但這顯然是突破口,我必須全力一試。就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下手。也許我們的到來能挑動金國內部的一場風暴也未可知。”


    史浩愣楞的看著方子安半晌,歎息道:“難啊,難啊。你若一不小心,我們恐怕死的更快。”


    方子安道:“我們本就身處死地,本無生機,還顧忌什麽?為完成大事,我們隻能不顧一切了。”


    史浩緩緩點頭道:“好,你盡管去做,我支持你便是。就算不成功,我也不會怪你。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子安,我相信你。”


    ……


    連續數日,史浩和方子安都接到了金國不少王公貴族的宴請邀約。但鑒於那晚的教訓,史浩和方子安自然不敢輕易答應,隻以各種理由推脫。有了蕭裕那晚邀請之後的遭遇,或許每一場邀約的宴席都是一次生死的考驗,方子安可不想去給他們機會。


    兩位宋朝來使的不識抬舉,讓金國的王公貴族們很是不滿。其實他們也並不是因為聞名仰慕史浩和方子安才邀約的,隻是出於一種獵奇攀比的心理。生活本就富足而無聊,宴飲歌舞酒肉美女都很讓人膩味,宋朝來了兩個使者,正好可以調劑一下單調的生活。況且能和宋使喝酒宴飲,這也是一種談資和身份的象征,相互之間攀比之時,也能拿出來炫耀炫耀。


    就好像當年攻破汴梁之後,兩位被擄走的宋朝皇上曾經有一段時間被各種貴族將軍和大臣們邀請赴宴,那絕非是一種尊重和優待,而是一種圍觀猴子般的優越感。也是相互之間攀比的資本。當初那段時間,誰沒能和兩位被抓來的宋朝皇帝喝過酒碰過杯,那簡直便是一場失敗。誰的府中沒有一兩個宋朝的帝姬和嬪妃,沒有嚐過宋朝宮中女子的滋味,那便會被人鄙夷。


    從骨子裏來說,女真人其實還是自卑的。在內心深處,他們知道宋朝人比他們更高級和文明。但正是這種內心深處的自卑,表現在外表上,便是一種近乎變態的對宋朝人的不屑,以及由此而產生出了一種奇怪的獵奇心理。兩位宋朝來使便激發了他們這種怪異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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