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官道上那個,逃出蕪湖縣城的方子安和沈菱兒借著微弱的月色策馬狂奔。他們知道,距離縣城越遠,便越是安全一分。對方得知消息之後,一定會出城追趕,必須盡快脫離危險。


    這次能夠蒙混出城,實屬僥幸。方子安其實也做好了對方不肯讓自己出城的準備。如果是那樣的話,方子安便不得不采用更為冒險的辦法翻越城牆而逃。而那麽做的危險性不言而喻。城牆上對方已經有了巡邏兵馬,翻越城牆再縋繩而下,一定是極為艱難和危險。而這其實並不是最讓方子安擔心的。翻城牆離開,勢必要舍棄兩匹坐騎,而失去坐騎之後,其實便將自己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之中。除非方子安打算放棄趙喜和婢女辛梅,選擇和沈菱兒單獨逃走,否則的話,沒有了坐騎,帶著一個斷了肋骨的趙喜,一個身子嬌弱的婢女,那是根本逃不掉的。對方會很快根據縋下城牆的繩索發現自己這些人已經逃走,會在城外展開大規模的搜索,那是根本逃不掉的。


    正因為如此,方子安決定冒險在城門一試,賭的便是秦府護衛們的威風,賭的便是守城門的這些人中沒有秦府護衛在城門值守。方子安判斷,蹲在城門看守城門這種事,京城來的秦府護衛們是不可能幹的,因為那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手段和本事,而秦府護衛都是精幹之人,那是要在城裏搜查之中派上用場的。而本地的衙役捕快團練是不敢開罪京城來的秦府護衛的,城門由他們把守,便有一絲機會。


    事實證明,這一手賭贏了。最不可能出城的手段反而便成功了。兩匹坐騎保住了,那便是逃命的最大的資本。


    圓月西沉,已經到了下半夜時分。方子安不知道跑了多久,隻是感覺到坐騎似乎已經跑不動了,鞭子再抽打,那匹馬也是唿嚕唿嚕的喘著氣,腳步也迅速的慢了下來。方子安知道,坐騎恐怕已經跑不動了。畢竟兩個大男人,加上馬鞍包裹裝備等物,著實不輕。又被自己鞭打著急速狂奔,對於坐騎而言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倘若繼續催著坐騎奔跑,馬兒怕是要倒斃於此了。


    距離京城尚有數百裏路,沒了坐騎那可是大麻煩。得讓馬兒歇息歇息,恢複氣力再走。


    方子安勒住了坐騎,跳下馬來,查看馬匹。發現馬兒的嘴角滿是白沫,身上的毛發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洗過一般,不住的發出悲鳴之聲,顯然是真的到了極限了。


    沈菱兒在後方催馬趕到,沉聲問道:“怎麽了?”


    方子安道:“歇息一會,馬兒受不了了。”


    沈菱兒點頭道:“我的馬兒也跑不動了。是要歇息一會。”


    方子安點點頭,將橫在馬上的趙喜抱了下來,扯開他嘴巴上的布團的時候,趙喜癱在地上不斷的嘔吐,大口的喘息之後殺豬般的叫了起來。


    “哎呦,哎呦,我要死了。再不讓我喘口氣,我真的要死了。我胸口疼的很,肋骨怕是又斷了幾根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你們殺了我。”


    方子安伸手在他胸前摸了摸,除了斷掉的左側兩根肋骨之外,並無其他情形。當下給他解了手腳上的繩索,取下水囊遞給趙喜,沉聲道:“喝幾口,喘口氣,忍耐一下。天亮之後,找個地方給你弄點藥。”


    趙喜咕咚咕咚的連喝十幾口水,死狗般的躺在地上喘氣。方子安拿過水囊自己喝了幾口,剩下的抬起馬頭,全部倒進馬嘴裏喂馬。


    那一邊,沈菱兒也將捆綁著的辛梅抱下馬來,給她鬆了綁。那婢女已經在馬背上顛簸的差點斷氣,臉色煞白的坐在地上,但卻一聲不吭,不叫一聲。


    眾人稍微歇息了一會,方子安道:“馬兒需要多喝些水,咱們的水不夠,找個地方歇著,我去找個池塘水溝弄些水給它們喝,再喂一些馬料。不然的話,怕是不能走了。”


    沈菱兒道:“是該如此,隻是我擔心歇息太久,會被他們追上來。”


    方子安道:“咱們跑了足有一個時辰了吧。”


    沈菱兒道:“一個半時辰該有了。”


    方子安沉吟道:“一個半時辰疾馳,我們該在四五十裏之外了。對方隻能靠騎馬才能追上我們。但我估摸著,我下午給他們送的西瓜怕是已經起作用了吧。如果他們吃了西瓜,應該沒有氣力追來才是。所以,我們應該可以歇息一會兒的。”


    沈菱兒這才想起方子安還對秦祿他們耍了些手段。那巴豆加蜂蜜的西瓜倘若敵人吃了,現在應該拉的走不動路了吧。更別說騎馬了。但是沈菱兒心裏也有些嘀咕,覺得有些不太靠譜。


    “公子,你的西瓜他們應該在天黑迴到客棧的時候便吃了才是。但為何我們天黑之後在石墩胡同的時候,他們全都好好的?他們會不會沒吃?”沈菱兒終於還是低聲問道。


    方子安其實並不想往這上麵想,但是沈菱兒問的話確實是他心裏沒把握的。


    “吃了巴豆也不是即刻見效的。我買巴豆的時候,那郎中說如果吃的不多,會延後一兩個時辰發作的。沒準他們那時候沒有發作,現在卻正拉的死去活來呢。”方子安道。


    沈菱兒哦了一聲,心裏終究覺得這種解釋其實不能令人信服。


    方子安道:“不去想這些了,那邊好像是一片林子。無論如何得讓馬兒恢複才能走,擔心也沒用。目前看來,他們沒追上來,這便是好事。你帶著他們過去,我去左近找水。”


    沈菱兒點頭答應了,叮囑了一聲小心,便牽著馬叫了癱坐在地上的趙喜和婢女小梅往不遠處的一片黑乎乎的樹林行去。方子安拿了幾隻空水囊下了官道,沿著山野搜尋。幸虧前日下了一場大雨,沒多久便找到了一條尚未被蒸發殆盡的小溝渠,裏邊倒是有不少水,於是灌滿了幾個水囊之後哐當哐當的背著去往林子裏匯合。


    林子是一片鬆樹林,地麵上厚厚的都是鬆針。鬆樹有些濃密,遮蔽了月光,顯得黑漆漆的。沈菱兒將馬兒拉到鬆樹林裏,喂水喂料,讓它們吃喝,恢複體力。方子安則和趙喜辛梅兩人坐在林子邊緣的鬆針上,靠著樹幹拿出幹糧來分給趙喜和那婢女分食,歇息恢複。


    夜晚的山野一片黯淡,夜風吹過,頭頂上鬆濤陣陣,宛如雷鳴。不過這深夜的野風極為涼爽,吹在身上暢快之極,情緒和身體都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方子安嚼著一塊幹糧看著靠在一旁樹幹上正默默的吃著幹糧的婢女辛梅,見她伸著脖子往下噎幹糧的樣子,伸手將水囊遞過去。


    那婢女接了喝了兩口,輕聲道:“謝謝!”


    這是從下馬之後到現在方子安聽到的她說的第一句話。


    “辛梅姑娘,我很好奇你和張家到底發生了什麽?和那位何進何大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此刻咱們已然出城,你可否告知我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方子安沉聲問道。


    婢女辛梅停住了咀嚼,沉默不語。


    方子安道:“辛姑娘,你該明白,我之所以救你出來,便是因為張家的事情的。你不肯說恐怕是不成的。我不想對人用強,我希望你能坦白告知。”


    辛梅沉聲道:“莫說了,我全部告訴你便是。說吧,你想知道些什麽?”


    方子安道:“咱們一件一件的來。你和張大人之間是怎麽迴事?”


    辛梅冷笑道:“什麽也沒有,不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張大人……是個正人君子,他對所有人都很好,隻不過我誤會了他對我有意罷了。我是侍奉丁氏的婢女,他對我也客氣些,我便以為他是對我有什麽想法罷了。是我自取其辱。幾個月前,我大著膽子向他表白,結果,他拒絕了我,就是這麽一迴事。”


    方子安沉聲道:“所以你便對他懷恨在心,拿丁氏之死嫁禍於他是麽?”


    辛梅冷笑道:“也是,也不全是。”


    方子安道:“好,那你和何大人之間是怎麽迴事?我完全想象不到,你和他之間會有什麽瓜葛。但是我知道,你們之間必有些什麽事情。”


    方子安說出這話時,一旁的趙喜和沈菱兒也都豎起了耳朵。特別是趙喜,他是蕪湖縣衙仵作,平日城裏什麽大小八卦他不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張家的婢女和縣令何大人之間會有什麽事兒。他覺得方子安是在瞎說八道。


    但聽婢女辛梅冷笑道:“當然。何大人貴為縣令,而我隻是個低賤的婢女罷了。當然沒人能想象到我和他之間會有什麽瓜葛。可是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麽荒唐,你看見的聽見的未必是真話,你不相信的事往往便是真事。不錯,我和何縣令之間便是那種關係,你們想的那種關係。我和他好了有兩個多月了。你們是不是覺得很驚訝?嗬嗬,我自己都很驚訝。我原本以為那是我這輩子的福報,現在看來,那隻是一場美夢罷了。”


    趙喜眼珠子都要滾下來了,方子安還沒開口說話,他已經伸著頭過來問道:“怎麽可能?你定是騙人的。你跟何縣令?哈哈哈,這是我聽到的最離奇好笑的事了。”


    婢女辛梅冷聲笑道:“你笑便是,最好笑掉大牙,吞喉嚨裏噎死。”


    趙喜道:“你跟何大人都不可能有機會見到麵的,怎麽可能會發生那樣的事。”


    辛梅冷聲道:“說你蠢還是抬舉了你,莫忘了張祁是什麽人,他是蕪湖縣的縣丞,何……何進是縣令。他們兩個可是一個衙門共事的主副官。何縣令經常去張大人家中和他見麵,我是張家唯一還算拿的出手的婢女,我要見何縣令很難麽?張家大老爺張邵是朝廷嘉獎的忠烈,何縣令也拜見了他的遺孀丁氏很多次,表達慰問。而我正是丁氏身邊的人,見到何縣令很難麽?”


    方子安聽著這些話,心中一片雪亮。原來如此,何進和張祁同衙為官,何進在張家常來常往,很容易便見到婢女辛梅。所以,這裏邊的是完全通暢的脈絡。隻是不知道,他二人怎麽一來二去勾搭上了罷了。也不知道,那何進為何對張家這個婢女上了手。但方子安隱隱覺得,這些個謎團即將要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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