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從爬滿香氣撲鼻金銀花瓣的垂花門進了史凝月居住的小院。小院裏空無一人,前方屋子廊下的花壇裏花團錦簇,花壇擺著一張放著靠枕的軟椅。廊下懸掛著的鳥籠裏,一隻畫眉鳥正蹦跳上下,不時發出悅耳的鳴叫聲。旁邊一棵大樹下的秋千架正慢悠悠的在陽光下晃動著。


    方子安以為人在屋子裏,於是快步往廊下行去。突然間從旁邊飛來一物,方子安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枝紅色的玫瑰花枝。緊接著傳來女子吃吃的笑聲。


    方子安轉頭看去,隻見史凝月手裏撚著一隻盛開的玫瑰花瓣正在旁邊的假山之側探出半張臉來朝著方子安笑。玫瑰已經是花中盛開時最美的花朵之一了,但是它絲毫沒有奪去史凝月的美貌,人麵和玫瑰交相輝映,美的讓人不敢逼視。方子安一時間竟然楞在當場。


    “怎麽了?大傻瓜。”史凝月嗅著玫瑰花站起身來,卻是站在假山另一側的石頭上,整個身子高高在上,裙琚在風中飛舞著。


    “小心,你怎可爬這麽高?”方子安大驚著繞過假山衝過去,連聲責備道:“你要嚇死人麽?這要是摔下來可怎麽了得。”


    方子安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史凝月上次摔倒已經讓他有了應激反應,他可見不得史凝月這時候還敢爬假山。雖然不過半人高的高度,但方子安的心卻是懸著的。


    史凝月還待申辯,方子安已經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將她整個個人扛了下來。史凝月咯咯笑著,緊緊摟住方子安的頭,心中喜悅不已。她從方子安的反應中也覺察出了他是真心關心自己的。


    方子安將她放在地上,責備道:“你傷勢全好了麽?就敢亂爬高?萬一摔下來怎麽辦?”


    史凝月噘嘴道:“人家不過是想跟你躲個迷藏罷了。看到你來了,便想躲起來嚇你一下。我已經完全好了,不用擔心。我現在一點都不暈,傷疤了也掉落了,完全康複了。”


    方子安道:“那也得小心。傷疤脫落了?我可以瞧瞧麽?”


    史凝月轉過身來,方子安移開她的搭在輕紗披肩上的秀發,查看她後腦上的受傷之處。傷口確實已經完全痊愈,前幾日來時,傷口處那道硬疤也已經脫落。


    “確實好了,這可太好了。隻可惜……”方子安道。


    “別說……我不想聽到那句話。”史凝月忙叫道。


    方子安苦笑道:“你知道我要說什麽?你就打斷我。”


    史凝月道:“頭發沒了會長出來,再說我上邊的頭發遮下來也沒人看得見。”


    方子安啞然失笑,史凝月果然聰慧,或者說是對自己相貌的在意。腦後傷疤雖然痊愈,但是疤痕處卻沒了頭發,這顯然是史凝月在意的點。少女心思,自然不希望自己點破。


    方子安心中一動,低頭在那疤痕上一吻,柔聲道:“很快便會長出來的,不用在意這些。”


    史凝月轉身靠在方子安身上,仰頭看著方子安點頭道:“我知道,我其實並不在意。”


    方子安拉著她的手道:“咱們坐一會,去說會話吧。”


    史凝月點頭,跟隨方子安來到廊下,兩人對坐在春光裏。


    “你怎知我要來?還躲起來嚇唬我。”方子安笑道。


    史凝月笑道:“他們稟報的啊,你和爹爹在前廳說話時,通叔便讓人來稟報我了。我讓小竹在門口瞧著,你走來時我便知道你來了。所以便躲起來嚇唬你。”


    方子安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史凝月道:“爹爹跟你說什麽了?他罵你了


    麽?”


    方子安歎了口氣。點頭道:“罵了我個狗血淋頭。”


    史凝月伸手拉著方子安的手輕輕捏了捏,低聲道:“可憐的郎君,你可不要生我爹的氣,他是肯定會罵你的,因為他關心我。”


    方子安苦笑道:“我怎會怪他,這事兒本來就是我不對。你爹爹什麽時候迴來的?你和你娘跟他說了我們的事麽?”


    史凝月道:“昨天晚上迴來的,知道我受了傷後很惱怒,我和娘豈敢跟他說這事兒。”


    方子安咂嘴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跟他攤牌時他那麽驚訝和氣惱。我還以為你和你娘已經跟他說了呢。”


    “啊!你跟他攤牌了?”史凝月驚訝道。


    “是啊,我跟他說,我要娶你為妻。”方子安道。


    “他怎麽說?”史凝月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


    “他說我是癡心妄想,說他絕對不會同意。”方子安道。


    史凝月臉上更紅了,皺眉道:“我就知道爹爹會這樣。”


    方子安道:“他擔心你嫁了我會擔驚受怕,會一輩子受折磨。”


    史凝月叫道:“爹爹真是的,怎麽就會這樣了?他真是杞人憂天。”


    方子安笑道:“你爹爹是信不過我,覺得我無法保護你。他是出於對你的愛護。”


    史凝月道:“我知道,可是這種愛護我不要。他迴絕你了?”


    方子安道:“我跟你爹吵了一架,據理力爭,他好像有些鬆動了,不過可沒鬆口。這事兒,恐怕還得跟他多溝通。”


    史凝月點頭道:“恩,晚上我讓我娘也勸勸他。方郎,我不希望我爹爹不高興,我希望他是心甘情願的同意我們的事,而不是心不甘情不願。我不希望他難過。所以,咱們好好的跟爹爹說,我爹爹是通情達理之人,應該能說得通。你莫著急,也不要跟他吵好麽?”


    方子安微微點頭,心中一個念頭也打消了。他本來已經冒出了個念頭,如果史浩執意不肯的話,他打算讓史凝月配合自己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飯的戲碼,告訴史浩事情已經到了由不得他不同意的時候。現在聽史凝月一說,方子安頓感自己卑鄙邪惡。史凝月和史浩父女感情甚好,自己若是要她這麽做,豈非讓他們父女之間生出裂痕來。


    “你說的對,一會我去見你爹爹,跟他正式道歉。”方子安沉聲道。


    史凝月輕笑道:“多謝你。咱們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反正我非你不嫁,你知道我的心便好。爹爹這裏咱們慢慢的跟他商量便是。如果爹爹實在是執意不肯的話,那再說別的辦法。”


    方子安笑道:“倘若你爹爹就是不肯呢?怎麽勸也不聽,你娘的話也不聽,可怎麽辦?”


    史凝月眨了眨大眼睛道:“不會的,爹爹不會這麽固執的。”


    “我是說假如。”方子安道。


    “那也好辦的很,我便跟他說,我和你已經……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除了嫁給你,我誰也嫁不出去了。看他怎麽辦!”史凝月臉色微紅道。


    “哐當!”方子安人仰馬翻,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


    ……


    方子安沒有再史凝月的住處盤桓太久,也是怕史浩不喜。說了一會話,確定史凝月已然痊愈之後,便不得不在史凝月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告辭出來。


    二進處,史通正在等候,說史浩叫方子安去書房見他,還想跟他說幾句話。方子安連忙跟隨史通前往史浩的書房。


    史浩坐在書房裏拿著一本書看,見方子安進來,示意


    他坐下說話。方子安沒敢坐下,隻站在一旁。史浩讀了兩頁書後放下書本沉聲開口。


    “子安,這次春闈你有把握麽?昨日今科全部錄取名單的名單已經報送朝廷了。最遲月底便會公布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你覺得你在其中麽?”


    方子安忙道:“這個我真不敢預測,我自己預測的也不作數啊。此次大考最後那道策論題,我怕我會因為那道題而名落孫山。那道中興論的策論太過敏感,而我用了不合時宜的角度去寫,所以有些擔心。”


    “哦?你是怎麽寫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可知道,那道策論題目是我出的題麽?”史浩道。


    方子安心中恍然,果然跟自己猜測的一樣,這樣的一道題目多半是出自史浩之手。


    “原來是大人出的策論題,那便難怪了。可是這樣的題目確實很讓人為難啊。我糾結了一天都沒敢動筆。本來想保守安全的寫一些非大宋的事來搪塞,但一想,那麽做豈非是怕了秦黨惡勢力了。所以我便直抒胸臆了,寫了一篇《中興五論》,根據的便是我大宋的現狀。”


    方子安話音剛落,史浩驚訝的看著方子安道:“你寫的是中興五論?你還記得文章內容麽?”


    方子安道:“我自己寫的,怎會不記得。”


    史浩道:“你背一段。”


    方子安想了想,仰頭背誦道:“臣竊惟海內塗炭,四十餘載矣。赤子嗷嗷無告,不可以不拯;國家憑陵之恥,不可以不雪;陵寢不可以不還;輿地不可以不複。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獨畏其強耳……”


    史浩聽了這幾句臉上先是色變,然後又變得驚喜起來,大笑道:“這是你寫的文章?哈哈哈,這可真是太巧了。原來是你的文章。這也太巧了吧。”


    方子安納悶道:“史大人,什麽太巧了?”


    史浩笑而不答,撫須心道:你這小子,運氣還真不錯。我為了你這篇文章跟人撕破臉皮,原以為是哪位才俊之士,原來卻是你。小子啊,你可真是幸運啊,差一點你便名落孫山了。還好,那文章被我發現了,被點了一甲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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