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在午前便告結束,眾人商定暫時蟄伏一段時間,盡量減少過密的接觸,以免在這種浪尖風口節外生枝。


    這之後一段時間,方子安終於再一次開始了閉門讀書的生活。不過方子安這麽做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秋闈確實臨近了,他必須要努力確保過關。在這個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方子安越來越真實的意識到權力金錢地位的重要性。未必需要以此來打壓別人,但卻是保證自己不被碾壓的必要條件。沒有入仕,則一切都是虛幻和泡影,什麽報仇,什麽保護自己和身邊朋友都是瞎扯淡。


    當然,形勢不明,也是方子安決定安靜一段時間的原因之一。畢竟那次盯梢事件已經表明,自己其實已經進入了秦檜需要留意的名單之中。自己豈能拿這件事毫不作數。減少和秦惜卿等人的接觸也避免了可能的意外。倘若真被秦檜得知自己和普安郡王他們攪合到了一起,必然會惹來巨大的麻煩。正如史浩所警告的,秦檜隻要想讓自己死,必然會有千萬種手段和理由。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會像一隻螻蟻一般被他輕鬆碾殺。


    好在之後這一段時間裏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在那次盯梢事件發生之後,方子安和張若梅便再沒有發現宅子周圍和巷子左近有人盯梢。張若梅為了能夠確認這一點,更是連續幾天喬裝蹲守,利用方子安教給她的發現可疑人物的要點去搜尋可能存在的眼睛,但都一無所獲。方子安判斷,對方顯然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盯梢的價值了,所以對自己失去了興趣。


    方子安當然很高興能有這樣的結果,但張若梅似乎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自從跟方子安學會了簡單的易容手段和分析查找盯梢客的基本要點之後,張若梅便盼望著能有所收獲。可惜一直無用武之地。


    時間過得飛快,忽忽已到七月下旬。七月流火,酷暑的威力也似乎一天天的消退,天空也一天天的變得高遠和肅穆,這一切都預示著秋天其實已經來了。


    朝廷裏,刺殺秦檜的大案終於在七月中旬之後得以塵埃落定。周鈞正最終的定性是預謀刺殺宰相,畏罪自殺。其餘數名官員經過了長時間的一輪輪的審訊之後也盡皆定罪。秦檜顯然不滿足於此,審訊之中命人極盡恐嚇誘導,讓這些人能攀誣出其他官員來。有兩名官員熬不住酷刑和誘惑,開始胡亂攀誣他人。他們按照秦黨的授意一連咬出了數名朝中重臣,其中包括參知政事李光和他的兒子承務郎李孟堅,起居郎葉三省,黃岩縣令楊煒等官員。誣稱他們都參與了密謀刺殺之事。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這些官員無非都是曾經反對和議以及不肯攀附秦檜的官員。他們壓根同這件案子八竿子都打不著。


    趙構的態度自然是以安撫秦檜為主,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直到秦檜讓參與謀劃刺殺的殿前司的那名副將在殿前司之中胡亂攀咬時,終於惹惱了殿前司指揮使樞密副使楊存中。本來在此案一開始,楊存中便因為之前選拔嶽家軍將士入禁軍之事被秦檜在趙構麵前嘀咕了一番,心裏就窩著火,現在秦檜有肆意在殿前司中攀誣將官,這讓楊存中忍無可忍。兩人在朝會之上當場起了衝突,楊存中對秦檜指著鼻子大罵,當場卸冠要告老辭職。到了這個時候,趙構終於明白不能再讓秦檜牽扯太大了。楊存中是他最為信任的人,也是對自己最為忠誠之人,自己靠著他抓牢軍權,可不能讓楊存中辭官。


    在一次召見秦檜私下裏談話之後,秦檜終於告訴他手下的徒子徒孫們到此為止。因為皇上直言不諱的警告他,此事不宜再牽扯太廣,要自己適可而止。對於趙構,秦檜可不敢造次,那是他一切權力的來源,自己可以亂折騰,但絕不能違逆趙構的心意,不能讓皇上不開心,否則自己便要完蛋。


    正因如此,此案於七月十八朝廷公告審決。兵部主事趙愷、侍禦史張孟普、棲霞書院山長周鈞正、殿前司副將李俊等幾名主謀被判密謀刺殺宰相的重罪,擇日秋後問斬。而其餘牽扯出來的七八名官員分別遭到貶斥和除名的處罰。並且趙構下了一道旨意,要求殿前司指揮使楊存中對於殿前司中原嶽家軍將領和士兵進行嚴格審查篩選,避免再有存不軌之心的人混跡其中。這當然是為了給秦檜一個下馬的台階。


    至此,這件刺殺大案塵埃落定,秦檜有一次取得了勝利,鏟除了幾名不聽話的跟自己唱反調的官員。參知政事李光被貶職之後,政事堂中再無參政,秦檜成了政事堂中的獨相。當然,和皇上的另一名寵臣楊存中之間的矛盾公開化是這件事他唯一付出的代價。但秦檜心裏認為,這代價雖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楊存中這樣的人遲早要鏟除,得罪他也是遲早的事。


    至於對一些相關人員的監視,秦檜也決定暫時放鬆此事,以免被皇上知道了責怪自己不肯罷休。他自己也需要一段時間去消化和適應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作為權力鬥爭中的老手,他自然懂得什麽時候該壓迫的別人喘不過氣,什麽時候該讓事態平和起來,讓朝堂恢複寧靜,讓朝中官員們能夠過一段安穩日子。弦太緊會崩斷,一張一弛才是手段。秦檜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指揮家一樣,非常自如的操縱著節奏和情緒,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所以,很多派出去嚴密監視相關人員的人都被撤了迴來。包括監視方子安的那四名人手。不過,其實上次那四名監視方子安的人手早就自作主張沒有再敢去監視方子安了,那次監視被發現後,這四人私下裏一合計沒敢稟報此事。一來四個人被兩個人揍得鼻青臉腫這件事一旦稟報上去,必會惹來一頓臭罵,隻會暴露自己的無能。另一方麵,他們事後檢討發現,自己居然盯梢跟蹤是犯了一個極為低級的錯誤,導致被方子安發現了蹤跡。那就是,他們甚至沒有將拉車的馬脖子上的鈴鐺取下來。這簡直是個致命的失誤,甚至是一個恥辱。如果上麵知道了這個細節,便不是一頓臭罵那麽簡單了。自己四個人會因為這種失誤而被嚴厲的懲罰,也將是全部辦事之人的笑柄,那可沒臉見人,再也沒出頭之日了。


    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顧慮,這四個家夥選擇了每天出工不出力的混日子,根本不敢稟報發生的事情。以至於他們的上司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上麵下達了撤離監視的命令,這四個家夥才如蒙恩赦一般的離去。


    對方子安而言,蟄伏的這半個多月的時間,對於讀書應考而言自然是很有裨益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方子安越發感到一種久違的興奮感。就像當年參加高考時的心情一般。雖是不同的時空,但卻都對自己的將來有決定意義的一場考試,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而安靜讀書的日子也讓方子安和張若梅之間的關係變得越發的融洽。


    和以前相比,張若梅變得活潑而放鬆了許多。之前有不少個晚上,方子安都能聽到張若梅夜裏做噩夢發出的驚叫哭泣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方子安便已經很少聽見到張若梅半夜驚醒的哭泣聲。張若梅也越來越學會如何照顧別人,有時候半夜裏,她還會貼心的給方子安做一碗夜宵,煮一壺茶端進來。看著方子安的眼神也毫不掩飾愛慕之意。


    方子安也不是木頭人,特別是經曆了上次那個酒醉之夜後,方子安很多次迴憶起那個如蜜糖一般甜美的親吻,以及那晚上觸手彈性豐滿的手感。隻不過他有些納悶,為何張若梅似乎像是真的不記得那晚上發生的所有的一切一般。又或者她在等自己主動?不好意思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總之,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正處於一種微妙的朦朧的促進之中,時不時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耳鬢廝磨或者身體上的挨挨擦擦都似乎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遊戲一般,兩人似乎都玩得上癮,誰也不肯先打破這種遊戲的曖昧,有些沉溺其中。而對方子安而言,他心裏的打算是,無論什麽事,都要等到大考之後再去決定。這是他麵臨的頭等大事。等到大考中舉,自己會找個機會同張若梅好好談一談,倘若張若梅不反對,自己便娶她為妻。能娶到張若梅這樣的女子,也是一種福氣。


    七月將末的一天,方子安終於收到了近二十天蟄伏以來的第一份邀約。那是史浩派人來送信來,請方子安和張若梅去他府中一敘。但其實,這封信的真實目的卻不是請方子安的,而是請張若梅的。史浩信上說的清楚,自上次迴府告知張若梅下落之後,其女史凝月便無時無刻不盼望著能見張若梅。考慮到那時風聲很緊,所以史浩便一直沒同意請張若梅前去和史凝月見麵。現在朝廷內外的情形基本上穩定了,史浩便答應了史凝月邀請張若梅前往相聚。


    見了此信,張若梅也是高興不已。得知兒時的玩伴就在臨安之後,張若梅也很想早些去見她。但苦於情勢,不能成行。現在終於能見麵了,自然心中期盼不已。


    方子安也確實在家裏待得氣悶無比,也想出去透透氣,於是便和張若梅收拾了一番,兩人跟隨送信之人坐著馬車前往史浩府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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